付出很多，卻得到很少

多靜

◢ 過分謙卑與客氣

當我們去看醫生或者心理咨詢師，總是下意識通過年齡來判斷對方的專業性。所以，有些比我年長10歲以上的人來就診時，往往第一次見面會不自覺地流露出質疑和顧慮—這么年輕，真的能幫到我嗎？

這是人之常情，完全可以理解。只是在剛開始建立信任的過程中需要費些周折。但是，老張卻是一個非常反常的來訪者。

老張已經52歲，他走進咨詢室的時候有著一種與同齡人不符的謙卑與溫和。我端一杯水給他，他立刻從沙發上站起來雙手去接水杯，然后連連表示感謝。這反而讓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由于看到老張最近情緒不好，家里人就勸他與心理咨詢師聊聊。他開口試探性地說：“其實我也沒有很大的困擾，就是感覺最近壓力比較大。”我試著引導他講得更詳細點。

◢? 領導不器重我

老張想了一下，然后緩緩地說：“其實也就是工作壓力比較大吧。事情比較多，也還好。做我們這一行的本來就是一個高壓行業。”

我請他講得更仔細一些。但是，他卻回應了一個矛盾的答案，“其實最近的工作量也不大，甚至少了。就是感覺有些壓力。”他支支吾吾總是不愿意講出自己遇到的事情，不愿敞開自己的心扉。我想，對于他相對封閉的性格，第一次心理咨詢有這樣的反應很正常。

我跟他做了些簡單的解釋，包括保密原則等，鼓勵他更多地表達自己。在確認會為他保密之后，他說出了自己的煩惱：“我覺得在單位越來越沒有意義。”最主要的原因是新上任的領導更加重視部門其他人的意見，有些重要的任務也交給別人完成。甚至有個技術難題去請教別的部門的人，也沒有詢問老張的意見。這讓老張感覺備受冷落。

“其實那些技術問題我很擅長，問了那么多人，偏偏不問我，這不就是明擺著不重視我嘛。”老張有些氣憤和失落，然后繼續補充道：“估計是領導很年輕，怕我這個老同志跟他搶功勞。但是也沒有這么欺負人的吧？我這人在單位做了這么多年，從來沒有求過什么一官半職，根本就不會跟他搶嘛。”

我試著反饋：“的確有可能領導是擔心被老同志搶去威信和功勞，但是還有其他的可能嗎？”老張想了很久，沒有任何的想法。我問他：“當部門遇到這個難題的時候，這個領導知道你有這方面的經驗嗎？”老張立刻要回答，但是張了張嘴，停頓了一會，臉上的表情有些緩和，悠悠地說道：“這個我就不確定了。因為他是從別的部門調過來的。”我點點頭，繼續問：“那你有直接告訴他你有這方面的經驗嗎？”

老張搖了搖頭。我說道：“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領導沒有向你請教，很可能是因為他根本不知道你可以解決這個難題。”老張緩緩地點了一下頭，然后“嗯”了一下。

問題到這里就逐漸清晰，表面上被別人冷落和孤立，實際上是老張在單位總是過分封閉自己，從不主動跟別人溝通和交流。老張也開始恍然大悟，意識到自己在單位這么多年為什么一直人緣不是特別好，原來是自己的原因。

◢? 我要照顧別人

老張提出了自己另外一個壓力的來源—需要照顧生病的母親。兩周前母親從老家到北京來看病，他最近一直在陪著母親去醫院做各種檢查，但是自己還要顧及工作的事情、孩子的事情，分身乏術，搞得焦頭爛額。

有了前面的經驗，我首先提問：“陪母親看病，照顧孩子，工作，這些都是你一個人全部完成嗎？”老張毫不猶豫地點點頭，解釋說：“妻子工作也比較忙，我也不想讓她擔心;至于我弟弟和妹妹呢，他們家里也有一攤子事，陪著母親到了北京之后就讓他們回去了;工作上呢，也不能受影響，同事們也有自己的任務。”

我有些心疼地看著他說：“不論是工作和生活，好像全是你一個人扛在肩上，這確實是件不容易的事。”

老張依然保持著那份得體的微笑，說：“哎，誰說不是呢。但是……”他一直在說別人的不易，自己需要多體諒。

◢? 走出自己的世界

我頓了頓，試著讓老張換一個角度思考當前的困境：“假設我處在你的位置，而你是妻子，我承擔了所有的事情，什么也不告訴你，讓你安心工作和生活。你會有什么感覺呢？”

老張陷入了沉思，他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這樣想過。之前會覺得自己承擔所有的事情，這是對他人的一種幫助和責任，但是換位思考之后，卻發現并不是這樣的。“我會感覺好像自己被排除在外了，好像不是一家人了。很見外，很生分。”老張說完嘆了一口氣。

我補充說：“是啊，你從來不主動講自己的難處，也不講自己的特長，最直接的結果就是把身邊的人推遠了。而且，久而久之，大家習慣了你這樣的一種行為模式，真的忽視了你的感受和需要。”

老張重重地點點頭，神色有些凝重。大概過了幾分鐘，他的神情又輕松了一些，然后看著我說：“我明白了，這些年來是我自己關上了和別人交流的心門，但是我其實挺希望別人能夠主動跟我交流的。我用幫忙或者不給別人添麻煩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好意，反而造成了疏遠別人的結果。”

我微笑著說：“是啊。不過，疏遠也表達了內心的不滿;而總是給別人幫忙，這其實也是一種表達需求的信號—我也希望你們能夠用這樣的方式關注和照顧我。就像我們咨詢一開始你非常的客氣。只是這樣的表達方式太隱蔽和曲折，很多人可能根本沒有理解到。”

老張咧開嘴笑了起來，默認了這樣的解釋。

咨詢結束后，老張試著做出了一些改變，開始跟家人和同事有了更多的交流和表達。他和周圍人的關系也慢慢進入一種新的模式，他變得更加放松和開放。盡管變化沒有那么巨大，但是，畢竟已經走上了一條不一樣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