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風
醫學院的研究生,在接受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期間,猝死在工作崗位。事發后,學生父母以醫院未保障實習生的休息權為由,追究醫院責任。醫院則以該學生隱瞞嚴重基礎性疾病,帶病上崗致死而推諉。
2020年2月3日,江蘇省鎮江市中級人民法院終審落槌定音。
1993年出生的胡康,是江蘇省鹽城市人。胡康醫學本科畢業后,考進江蘇大學醫學院,攻讀臨床醫學碩士專業學位。根據教育部的規定,從2015年起,所有新招收的臨床醫學碩士專業學位研究生,同時也是參加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的住院醫師。2016年9月15日,鎮江市第一人民醫院(甲方,以下簡稱第一醫院)、江蘇大學醫學院(乙方,以下簡稱醫學院)、胡康(丙方)簽訂江蘇省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協議范本。即醫學院委托第一醫院進行培訓,胡康在第一醫院接受培訓和參加臨床實習。協議約定,第一醫院對胡康培訓全過程實行嚴格管理。同時,醫學院配合第一醫院對胡康進行管理,并給予必要的經費支持。
胡康在培訓和實習期間,主要從事住院醫師的輔助性工作,工作排班參照醫生的時間。2018年3月上旬,胡康輪值6 個白班、5 個夜班后,覺察身體不適,自行去該市江濱醫院看病。3月25日,胡康因當天未查房交班,帶教醫生詢問原因,胡康解釋說:“心里慌得厲害,身體不舒服?!睅Ы提t生囑咐他注意休息,下次有事要記得請假。之后胡康沒有請假休息,繼續上班。2018年3月29日,胡康整夜值班。次日上午8 時,胡康在交接班時突然摔倒在地,神志不清。在場醫護人員趕緊將他送到急救室,當天上午11 時10 分,胡康經搶救無效死亡。推斷為心源性猝死。
猶如晴天霹靂,胡建成、朱廣蘭接到獨生子猝死的噩耗,傷心欲絕。從鹽城市打車趕到鎮江的路上,朱廣蘭撕心裂肺地哭個不停:“我兒子才25 歲啊,怎么說沒就沒了呢?!焙祻男〉酱?,一向品學兼優,聽話懂事,是父母的驕傲。到了第一醫院見到兒子的遺體,朱廣蘭便哭暈了過去。
胡建成、朱廣蘭先是找醫學院領導討要說法。醫學院出于人道主義援助,給予他們29.96 萬元的經濟補償,并承諾由醫學院結算胡康在醫院的急救費用以及家屬在鎮江的接待費用等,對此,胡建成、朱廣蘭表示接受。
胡建成和朱廣蘭認為,第一醫院安排過于繁重的工作是導致胡康猝死的主要原因,轉而要求院方給予賠償。第一醫院卻表示醫院沒有責任,并拿出了醫學診斷和調查證明:胡康有先天性心臟病史,在中學期間就因心室間隔缺損進行過修補手術,肺動脈高壓病史也有七年。
2019年6月,胡建成、朱廣蘭將第一醫院告到了鎮江市潤州區人民法院。要求其賠償喪葬費、死亡賠償金、精神損害撫慰金、交通費等共計110 萬元。
法庭上,胡建成和朱廣蘭泣不成聲,他們表示,第一醫院作為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的基地應當履行其管理義務,關注培訓醫生的身體狀況,應為其安排身體檢查再入院培訓。同時,第一醫院安排過于繁重的工作是導致胡康的基礎性疾病加重,乃至猝死在工作崗位的重要原因。第一醫院的過錯行為與胡康的猝死存在直接因果關系。
第一醫院答辯稱,胡康因肺動脈高壓、先天性心臟病導致心源性猝死,與其個體差異有關,是一個突發事件,醫院沒有侵權行為。胡康作為醫學院的學生,應當最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是否能夠承擔住院醫師培訓的工作,卻刻意隱瞞自身嚴重的基礎性疾病,未告知第一醫院,而醫護人員的工作有其職業特征,第一醫院對胡康的培訓安排均是正常合理的。胡康是醫學院的研究生,醫學院委托第一醫院對胡康進行培訓,醫學院也應當清楚培訓需要的身體要求,第一醫院作為培訓基地沒有了解江蘇大學學生身體狀況的義務。此外,醫學院已經給了胡康親屬一次性賠償,事件已經處理結束。第一醫院不應賠償,并請求追加醫學院參加訴訟,以查清事實。
庭審查明,胡康有先天性的心臟病史,平素自服藥物治療,胡康生前沒有將他的基礎性疾病告知醫院。第一醫院社會化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招生簡章中對招錄人員有體檢要求,其標準參照了《國家公務員錄用體檢通用標準》。

一審法院經審理認為,眾所周知,相對于其他職業而言,醫生的工作有其特殊性,值班、加班較多,工作壓力也較大,胡康本身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十余年前曾行心室間隔缺損修補術,有肺動脈高壓病史七年余,平素自服藥物治療,第一醫院所稱正常合理的住院醫師培訓工作安排,對胡康而言顯得過于繁重。而胡康在整夜值班后,突發昏迷倒在了培訓工作崗位上,后經搶救無效死亡,死亡原因為心源性猝死,重度肺動脈高壓。可以推定,胡康是因繁重的培訓工作誘使本身基礎性疾病突發導致死亡。顯然,其死亡的主要原因是其自身疾病所致,而非第一醫院的直接侵權,故胡建成、朱廣蘭要求第一醫院承擔胡康死亡的全部賠償責任并無依據,不予支持。

第一醫院作為住院醫師規范化的培訓基地,對培訓對象有管理義務。第一醫院在招錄社會化規培醫師時有體檢要求,可見其對規培醫師的身體狀況有合理注意義務。作為專業的醫療機構,第一醫院具備相應技術和設備對胡康進行體檢,或要求委托培訓方江蘇大學提供其體檢報告。因第一醫院疏于管理,使得胡康在患有嚴重基礎性疾病的情況下,參與了任務較為繁重的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胡康作為醫學院的研究生,應比常人更了解其身體狀況能否承擔住院醫師培訓的工作,胡康未告知自己的患病情況,且在自身不適就醫后未請假休息,仍繼續參加培訓工作,系疏于對自身身體健康進行管理的表現??梢姡p方對胡康基礎性疾病的誘發均未盡到謹慎注意義務,對此雙方均有責任。此外,胡建成、朱廣蘭未起訴醫學院,醫學院并非必要的共同訴訟當事人。
2019年12月3日,鎮江市潤州區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被告第一醫院賠償胡建成、朱廣蘭經濟損失十萬元。
一審宣判后,胡建成、朱廣蘭及第一醫院均表示不服,提出了上訴。二審中,雙方都沒有提交新的證據。
親愛的讀者:胡建成、朱廣蘭在上訴時堅稱:第一醫院對規范化培訓醫生進行資格審查時沒有履行注意義務,在明知胡康帶病堅持工作時,卻繼續讓他單獨頂崗。正是這一系列過錯才導致胡康猝死在工作崗位。而第一醫院卻表示院方沒有過錯和侵權行為,胡康的死亡是其自身疾病的原因,要求第一醫院進行賠償沒有事實依據。那么,法院會如何判決呢?
《請您斷案》答案
二審法院經審理認為,第一醫院、醫學院與胡康于2016年9月15日簽訂江蘇省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協議范本約定,第一醫院與胡康系培訓關系而非勞動關系。因此,胡康作為在校實習生在實習單位實習期間,其身份仍然是在校學生,不屬于一般意義上的勞動者,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雇傭關系。
第一醫院作為住院醫師規范化的培訓基地,對培訓對象胡康有管理義務,應就胡康在實習中的人身生命健康權益提供必要的保障。且第一醫院是專業的醫療機構,具備相應技術和設備對胡康的身體進行一定的檢查,或要求委托培訓方提供胡康的體檢報告,即其應對規培醫師的身體狀況有合理注意義務。在胡康身體不適就醫,帶教醫生雖然囑咐胡康休息,但是第一醫院并未詳細了解胡康病情,并根據其病情采取相應預防和保護措施,使得胡康繼續參與了任務較為繁重的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第一醫院對胡康日常管理照顧上未盡到謹慎注意義務,存在疏忽,最終誘使胡康本身基礎性疾病突發導致死亡,應承擔一定責任。
鑒于醫學院已經給予胡建成、朱廣蘭一次性人道主義援助29.96萬元,原審判決酌定第一醫院承擔10萬元的賠償責任并無不當。
2020年2月3日,鎮江市中級人民法院二審落槌,駁回胡建成、朱廣蘭以及第一醫院的上訴,維持原判。
(文中人物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