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桂梅老師是云南省麗江市華坪縣民族中學教師兼兒童之家院長、麗江華坪女子高級中學校長。2018年9月,她被評為“最美鄉村教師”。2020年1月10日,她獲得教育部授予的“全國優秀教師”榮譽稱號。她獻身教育的動人故事,讓很多人流下了感動的熱淚。讓我們跟隨李鎮西老師的文字,一起品讀張老師的教育故事,體會她因無私付出而擁有的“內心的自由與安寧”。
從教幾十年了,聽過太多催人淚下的教育故事,能夠戳中我淚點的教育故事似乎不多了。但看了張桂梅老師的故事,她的六個瞬間卻讓我熱淚盈眶——
一
由于條件太艱苦,華坪女子高中建校不久,好多老師走了,只剩下八位老師。眼看學校辦不下去了,正在縣教育局準備將學生分散到別的學校的時候,張桂梅看到了教師檔案,發現八位教師中有六位黨員。
于是,她將黨員集中起來,說:“如果在戰爭年代,陣地上剩一個黨員,陣地都不會丟掉?!毖韵轮?,就是我們有六位黨員,能夠將這塊教育扶貧的陣地丟下嗎?
張桂梅領著黨員重溫入黨誓詞。她回憶說:“我們沒錢買黨旗,就在二樓墻上畫了一面黨旗,把誓詞寫在上面。我們面對黨旗宣誓,當時我們都哭了?!?/p>
華坪女子高中后來所有的輝煌,都可以在這里找到起點。
看到這里,我流淚了。我一點都不責怪走了的老師,因為每一個人都有權選擇自己的生活,如果要強迫每一個人都奉獻,那就是道德綁架。但如果走的人里有黨員,你就應該受到譴責。因為你不是普通的人,是舉起右手宣過誓的中國共產黨黨員,是承諾過“隨時準備為黨和人民犧牲一切”的,現在人民需要你在這里教書,你卻不愿意做出“犧牲”,宣誓還算數嗎?
而對中國共產黨黨員張桂梅和她的黨員同事來說,當年的宣誓永遠算數,且永不過時。
但愿,張桂梅和幾位黨員當年的“重新舉起右手”,能讓有的黨員心有所動。
二
有記者問張桂梅:“您的學校可不可以稱為‘專門給貧困山區的女孩上的高中?”
張桂梅回答:“不,我們不提‘貧困兩個字,因為我覺得貧困對女孩子來說,也是一種隱私。所以我們不叫貧困女孩,而叫大山里的女孩。”
看到這里,我再次眼眶濕潤:不說“貧困”不是鴕鳥心態,不是掩耳盜鈴,而是對人的尊重。
張桂梅在每一個細節上,都體現出她對每一個女孩的尊嚴的尊重。而且,在她看來,貧窮是暫時的,它不應是一個人永遠的標簽,更不應是一個人用來博得憐憫的資本。
的確有這樣的人,以“貧窮”為索取的理由,甚至秀“貧窮”,強迫別人獻愛心;有一些媒體愛刻意把“貧窮”作為看點,習慣渲染悲情,鋪陳貧窮,全然不顧主人公的尊嚴。
張桂梅回避“貧窮”二字,切切實實地幫助女孩子們擺脫貧窮,堪稱“偉大”。
三
為了籌集辦學經費,張桂梅曾在街頭“乞討”。其實,她當時已經是獲得過各種榮譽的優秀教師了,還曾當選為黨的十七大代表。她對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說:“我想辦一所學校,你能不能支持我?”當有人懷疑她是騙子時,她便拿出各種榮譽證書和關于她的優秀事跡的報道。
看到這里,我又一次鼻子發酸:為了女孩子們,她寧愿放下自己的尊嚴。
當然,最終她也贏得了更神圣的尊嚴!
估計有人要說了:讓一個優秀教師做當代武訓,行乞辦學,這是政府的恥辱!
如果在過去,我也會這么“深刻”地斥責。但是,在大山深處金沙江畔的華坪縣,要辦一所張桂梅所期待的“免費”高中,就是在經濟發達地區也不容易,對當地政府來說更困難。
然而,2008年當地政府還是做到了——麗江市和華坪縣各拿出100萬元,幫助張桂梅辦校。2008年9月,華坪女子高中正式開學,教師工資和辦學經費均由縣財政保障,學校建設由教育局負責。
抗戰時期,毛澤東曾用愚公移山的故事來激勵中國人民,“挖山不止,感動上帝”。60多年后,張桂梅也感動了“上帝”:全國第一所免費女子高中,在大山深處誕生。
多年前,我對學生說過:“做到了該做到的,算不上高尚;但如果連該做到的都沒做到,則絕對是可恥!”
麗江市和華坪縣出資辦女子免費高中,似乎是人民政府應該做的,但在現行背景下,我依然要為之大大點贊!
四
在重男輕女的大山深處,每招一個女生都十分艱難。好不容易招來了,又跑了。
“孩子不來,我去找。有時跑到大山里,發現才十幾歲的姑娘,已經嫁人了。”張桂梅回憶說,“我常對孩子父母說,這個孩子我是一定要領走的,一定要讓她讀書的!反正不要你出一分錢,你還不愿意?。磕阕屛野押⒆訋ё甙?!”
心腸再硬的人,看到這里也會忍不住淚目。
按說,老家在東北的張桂梅,和南疆這片土地上的任何一個人都沒關系,但她卻把每一個孩子當作自己的孩子來牽掛、來擔憂。
這份無私的情懷一般人做不到,也不應該強迫每一個人都做到,但張桂梅做到了,我沒有理由不對她肅然起敬。
張桂梅的一個學生對記者說:“我考大學想考到東北去。因為那里比較遠,我想走出去,靠學習改變命運?!?/p>
幫助女孩們走出大山,改變命運,這是張校長的夢想。在一般人看來,這永遠也只是一個夢想,但張校長卻將這變成了現實。
2008年,華坪女子高中首屆招收100名女生(中途走了4個),絕大多數是少數民族,入學沒門檻,基礎很差。但在張校長和同事們的努力下,2011年第一屆畢業生,96個考生中,本科上線69人,其中一本率是4.26%,綜合上線率100%。到了2019年高考,華坪女子高中118名畢業生,一本上線率達40.67%,本科上線率82.37%,排名麗江市第一。
這是奇跡,是神話!
要知道,華坪女子高中不是北京人大附中,不是河北衡水中學,不是上海中學,不是成都七中……
有人說:“這些女孩考上大學就幸福了嗎?”這是一個偽問題!
人生的幸福當然不是絕對由上大學決定的,但至少女孩們可以走出大山,走進大學,她們未來的選擇更加自由而豐富,她們收獲人生幸福的概率無疑是大大提高了。
而如果不上大學留在山里,她們的人生之路只有與上一輩人一樣了:操勞的妻子、操勞的母親、操勞的奶奶……
以考上大學未必幸福為由,來懷疑張桂梅的努力,進而否定她的偉大,我要為張桂梅抱不平。
五
張桂梅領著記者去她的宿舍,其實也是學生宿舍,因為她一直和孩子們住在一起??粗鴱埞鹈烦粤Φ嘏罉?,記者問:“你完全可以在一樓找一間宿舍住,為什么要住在三樓呢?”
張桂梅說:“我要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查呀,這樣我上樓的時候,就把每間宿舍都查到了?!?/p>
進了張桂梅住的宿舍,記者問:“你住哪兒?”
張桂梅指著最靠門的床:“住這兒?!?/p>
“你干嗎守著門口???”
張桂梅說:“如果有什么事,我不就可以第一個跑出去,為學生擋點什么嗎?”
看到這里,我的眼眶又一次發熱。
因為張桂梅說的“第一個跑出去”,不是發生危險時第一個逃命,而是說當外面有了危險時,她可以沖出去為孩子們“擋點什么”。也就是說,體弱多病、走路像風中隨時都要熄滅的蠟燭的她,卻是孩子們的“保鏢”。
當然不僅僅是“保鏢”,張桂梅還是全校的保安、門衛、勤雜工。天還沒亮的早晨,張桂梅手持話筒催促“起床嘍,姑娘們”,讓人很難想象她其實是這個學校的校長。
和張校長一起奉獻的,還有她的同事們。張校長在講述學校時,總是滿懷感動地講起老師們的故事:一位小伙子結婚,辦完儀式馬上回學校上課。一位女教師做手術,張桂梅說:“你請假吧!”那位女教師說:“只要醫生說能穿上衣服,我就回來了,我不請。”
張桂梅沒有自己的生活,她說:“我也不是不想要自己的生活,只是每天在學校做著做著,忘記了時間,把自己也給忘了。”
建校12年,華坪女高已經有1645名大山里的女孩走進了大學。
記者問:“為此您要付出什么?”
張桂梅說:“我付出的幾乎是生命。”
記者問:“您這一輩子活的是什么?”
她回答:“當我的學生大學畢業,走出大山為社會作貢獻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值了?!?/p>
我想,讀到這里,可能有人又要說了:“教師也是人!為什么一定要讓教師放棄自己的生活,像清教徒一樣呢?這不是道德綁架嗎?”
的確,教師也是人,也要養家糊口,完全應該獲取應有的物質待遇,更不能要求每一位教師以放棄自己的生活為代價,來成全學生將來的幸福。
但是,對張桂梅和她的同事來說,她們自愿選擇了這種生活方式和人生狀態,有問題嗎?我們應該尊重張桂梅們的選擇。
何況,我們學不會也無法都去學她的這種做法,但其教育精神我們或許可以學習吧?
對我說來,不只是尊重,不只是學習,還有敬仰。
六
可是面對人們的敬仰,張桂梅卻說,她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感恩而已。
1997年,失去丈夫不久的張桂梅遭遇一場大病,無力治療的她準備放棄,這時候,父老鄉親們伸出了援助之手:“別怕,有我們!我們救活你!”
張桂梅回憶說:“那年縣里開婦代會的時候,大家就給我捐錢,一個山里的婦女,僅僅有五塊錢,這本來是她留著回家的路費,也全捐給了我?!?/p>
張桂梅的聲音哽咽,讓我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病愈后的張桂梅一下子有了責任感:“我沒有為這個小縣城做過一點點貢獻,卻給這小縣城添了這么大的麻煩。人們把我救活了,我活著要干什么?我想做點事?!?/p>
我想起了經常給學生說的愛因斯坦的一段話——我每天上百次地提醒自己:我的精神生活和物質生活都依靠別人(包括生者和死者)的勞動,我必須盡力以同樣的分量來報償我所領受了的和至今還在領受的東西。
毫無疑問,感恩——是張桂梅獻身創辦學校、幫助大山里的女孩走出來的精神動力。
但是,張桂梅卻從不要求孩子們感恩自己和學校。她說:“我總是對孩子們說,你們畢業了,就不要再回學校。”這剛好和我的一個觀點相吻合:教師,一定不能強迫學生感恩。
只要一個人真正善良,他對別人的感激之情和回報之責,就是發自內心的,是自然而然的。
七
2002年,我曾千里跋涉來到一所被稱為“滇南布衣”的學校,那是一個山坡上的小學,只有十來個學生。當時,附近的小學老師聽說我來了,請我給他們作報告。
記得當時是在一間簡陋的屋子里,光線也不太好。面對膚色黝黑、表情淳樸的老師們,我真誠地說:“在座每一位老師的環境都比我差,但你們在現有條件下所做的一切都非常令我感動。實話實說,如果讓我來到這里工作,我肯定不如你們!我坐在省會城市最牛學校的辦公室里,無論談愛心還是談新課程,都是很容易的。說心里話,要讓我現在到這里來工作,我做不到。但是,今天我真的受到了心靈的震撼,我從老師們身上看到了許多非??少F的品質。我愿意珍惜我現有的一切,把我的工作盡可能做得更好。同時,盡我所能為廣大鄉村教師做些呼吁,為改善山區孩子的學習條件做點力所能及的貢獻。”
此刻,面對張桂梅和她的同事們,我依然懷著同樣的心情。
我曾經說過,對教育的態度有三種:把教育當飯碗,把教育當事業,把教育當宗教。
我還說過,即使是把教育當飯碗也不可恥,只要老師的一言一行能夠對得起飯碗,真正敬畏飯碗,也問心無愧。但如果能夠再進一步,把教育當事業,可能你所獲得的就不只是飯碗賦予你的那些,還有精神上的成果。
坦率而不謙虛地說,我做到了把教育當事業。但和張桂梅比,我還差一個檔次。
當我們覺得“那么艱苦,還那么干,你圖個什么呀”的時候,她卻沉浸其中,甚至沉醉其中,不為“什么”——當然,也為著“什么”,就是張桂梅說的:“當我的學生走出大山,大學畢業為社會作貢獻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值了。”
我上面所引述的愛因斯坦的話其實并不完整,接著愛因斯坦還這樣說——現在,大家都為了電冰箱、汽車、房子而奔波、追逐、競爭。這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特征。但是也還有不少人,他們不追求這些物質的東西,他們追求理想和真理,得到了內心的自由和安寧。
張桂梅因把一批批大山里的女孩送進大學而得到了內心的自由和安寧。
我已經和華坪縣教育局說好了,假期去看看張老師,看看她的學校,真誠地向張老師學習!同時看看我能夠為華坪教育做點什么——或捐款或捐物,或支教或送教,我一定盡我所能。
(責 編 曉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