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墻術(組詩)

唐政

活著

我們活得如此簡單、輕松

從不掙扎

連少有的痛苦

都是被幸福修飾過

我們內心里沒有敵人

那些曾經打敗我們

又給我們施以

最大寬恕的人

他們一直都活在我們的上游

一場大雨過后

草木就翻開了新篇

而比大地更想刷新一次的

是我們的幸福

再沒有比幸福的獲得

更簡單的事情了

就像抱著一棵樹

只要輕輕一搖

無數的果子就簌簌而落

這個世界為我們提供了

這么多美好而相似的東西

我們就選擇

其中最好的一種來過

人活著活著就老了

活著活著

就不知道為什么活了

不要因為選擇

就耗去了我們大半的時間

我愿意這樣描述我的現在

我已把最好的年華

給了詩歌

和我最愛的人

我現在

要從它們中抽調一些力量出來

安排在其他地方

比如先給小蓮一些

讓她在病中

再把我們從前的愛抄襲一遍

比如破舊的唐家院子

我要搬一些磚回去

堵住土墻的豁口

我還有一個大學同學

我必須把他從白市驛接出來

做點小生意

我的生活

也要從春秀路十一號的十五樓

一層一層地降低自己

我愿意這樣描述我的現在

聽得見蟋蟀的聲音

看得見螞蟻的愛情

聞得到苔蘚的香氣

表達

不想有一盞多余的燈

在窗外晃動

我已把月亮和星星的光芒

裝進了一個木質的花瓶

房屋的四周長滿了野草

只要它們不高過屋頂

便相安無事

在任何情況下

都不要輕易使用愛和憤怒

如果需要關起門來

定論某個人的成敗

我們也只是表達觀點

而不表達情緒

人一旦靜下來

好多事情就一目了然

如果大家都心照不宣

又何需表達

有一條暗河

就一直潛伏在我們腳下

這么多年來都沒有驚動我們

而我們也沒有驚動它

中年

人生已進入深水區

必須摸著自己的骨頭過河

行，就往前趟幾步

不行，再退回來，等風平浪靜

沒有什么前途是必須奔赴

也沒有什么結果

是不能等待

要想從一具殘軀中

重新整理出有價值的骨頭和血

就如同從一根銹跡斑斑的管道中

厘清一段舊事

余生的險惡在于

前半生已成定局

而后半生，頭顱以下全是灰塵

而佝僂的草木

意識不到秋天的寒涼

春風還在天邊吹，冬風就迫在了眉睫

如果把日子拆開來

里面全是黑發和白發的糾纏

旋轉的齒輪

是的，我們每個人都有經歷

雙眼布滿了血絲

內心有鐵一樣堅硬的外物

手掌中有磨損

也有必然的堆砌

但一個陳舊的經驗

足以消磨掉內心的努力

花凋落了，才被春風扶上樹梢

魚兒上鉤了

河水才突然發現少了些東西

事物的內部

都有一個自由旋轉的齒輪

但有些事情

我們必須要做出新的回答

比如一只鳥兒

和掛在樹上的果子

它們是一種什么樣的幾何關系

許多人都在努力地練習穿墻術

而他們自己的靈魂

卻被秘密地轉移到了別處

空氣中，深埋著一只倦鳥的歸程

也有許多白云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