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勝華
沒有狗的叫聲,我沒有警覺;沒有豬的鼾聲,我睡不踏實;沒有雞的打鳴,我起不了床;沒有牛屎馬糞,我吃不飽飯……我依戀我的村莊。
這一回,我淚流滿面了。
村莊的父輩們,包括我的父母雙親,都像割麥一樣一茬接一茬離開了這塊土地,村莊里認識我的人越來越少,我不認識的人越來越多,那些年輕媳婦和后生,都把我當作外鄉人,用異樣的目光看著我。我從包里抓出糖果送給她們,可接了糖果,她們的目光仍然是相見不相識的模樣,都詫異地問我:“你要去哪家?我們帶你去。”
這可是我的村莊呀,回自己的“家”,還需人帶路嗎?
聽見有人說話,一只瘦骨嶙峋、老得掉毛的黑狗歪歪倒地倒來到我面前,嗅了嗅我身上的氣味,然后使勁地搖晃著尾巴,接著嘶鳴了幾下,示意要我跟著它走。村莊里的年輕媳婦和后生們說:“這只黑狗在我們村莊流浪好幾年了,給飯不要,給肉不吃,但凡有人開車進村,它都要跑過來嗅嗅,卻從不咬人。”我的記憶突然被喚醒:這莫不是被我用石頭“隔”在村莊里的那條黑狗?母親走后,這條狗一直陪伴在父親身邊,守著老屋;父親走的那年,這條狗死活也要跟我進城,不管我怎樣甜言蜜語地好言相勸,就是沒有辦法把它和我分開。我最后只能采取粗暴的手段,用石頭來和它說話,把它驅遠一點點,然后悄悄鉆進車里走了。可車剛出村口,黑狗突然從村莊雜亂的豬舍牛棚間跑出來,在我后面追啊追,一直追到氣力耗完,才消失在車的后視鏡里……都過去了那么些年,想必那條狗早已餓死成灰了,即使不死,也應該改投門庭,成為別人家的狗了。沒想到,村莊里有那么多的好人家,它就是不肯去投靠任何一家人,而選擇了在村莊里流浪。它流浪著不肯死去,就是在等待它的主人嗎?
我摸摸黑狗的腦袋,跟著它一路走去。黑狗怕我走錯了路或者摔著,每爬過一道坎,每跨過一道溝,它都要回過頭來看看我、提醒我,直到把我安全地帶回老屋。
我把好吃的東西掏給它,可它什么也不要,就在我面前像個快樂的孩子,歡快地跳上跳下,然后安靜地蜷縮在柴堆底下的土洞里,從此沒有再起來。
沒事的時候,心里慌得像只野兔,我就帶著望遠鏡到鄰村去走走。沒想到,凡經村莊,那些閑在家里的婦孺孤殘都紛紛問:“是不是我們這里也要修路開礦了?”我說:“不是,我只是隨便來走走、看看。”她們的回答卻讓我難以置信:“還是修路、開礦的好。這些年,糧食不值錢,田地沒人種。修路開礦占著田地,補償一些錢,我們也好跟著去城里買房子……”我默然了:用不了幾年,村莊就會消失在大山里。
還鄉何必衣錦后?常回家看看吧,終有一日,你也會有回不去的村莊。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