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朱光潛是我國一代美學宗師,其學術思想蘊含著深厚的中國傳統文化,“五四”前后朱光潛人生觀念的形成與中國傳統文化中固有的儒道文化的浸潤直接相關。在接受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洗禮之后,朱光潛開始用白話文寫作,并對曾接受的桐城派思想進行了轉化和激活,使其融入學術思想。探索朱光潛在傳統向現代轉型的歷史轉折時期對中國傳統的創造性轉化,對當代繼承優秀傳統文化積極的指導意義。
【關鍵詞】 朱光潛;桐城派;儒道;創造性轉化
【中圖分類號】I206?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0)18-0024-02
學者林毓生在論述對待傳統的態度時,曾提出“創造性轉化”這一概念,即從傳統中找到有生機的因素,與選擇的西方觀念價值相結合,而產生新的東西。接受過傳統教育和西式教育的朱光潛很好地詮釋了這一概念,從小深受傳統文化熏陶的朱光潛在接受西學教育以及新文化運動之后并沒有拋棄傳統。他多次向傳統吸取養分,在承繼傳統的基礎上,推進學術研究,無不顯示出中國傳統的強大生命力,也代表朱光潛對中國傳統創造性轉化的一種態度:繼承傳統、采納西學、傳承中創新轉化。
一、朱光潛與傳統文化的淵源
朱光潛1897年出生于安徽桐城(今樅陽),桐城是清代散文派桐城派的發源地,歷來文人薈萃。朱光潛家族為書香世家,祖父和父親都是讀書人,祖父還曾與桐城派古文大師吳汝綸有過交誼。朱光潛的父親精通八股,但科舉不中,遂在家開辦私塾。朱光潛四五歲接受父親的啟蒙教育,在父親開設的學堂學四書五經,16歲時考入安徽省桐城中學,學校雖然也開設物理化學等西式學科,但還是推崇傳統古文的學習和寫作,在桐城中學接受的古文訓練,為朱光潛日后的文章寫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家鄉良好的文化氛圍、祖父和父親的教誨以及在桐城中學接受的教育都給他提供了良好的學術資源,也構成了日后他對傳統進行創造性轉化的基礎。在西學東漸思潮和日益嚴重的民族危機的感召下,處于偏遠地區的朱光潛也接觸到梁啟超的《飲冰室文集》和其他一些先進中國人介紹介紹西學的著作,對早年朱光潛思想產生了沖擊。這種影響之所以形成,又與朱光潛早年所接受的儒家的憂患意識與士大夫敢為天下先的信仰相關,正是先入為主的憂患意識,促使朱光潛與當時許多年輕人去擁抱新學,擁抱真理。
二、朱光潛對桐城派理論的承接轉化
朱光潛在香港大學讀書的時期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鼎盛期,五四新文化運動在主張“科學”與“民主”的同時,也提出了文學革命的口號,首當其沖的便是文言文。作為文言文創作的典范,桐城派成為文學領導者們率先攻擊的對象。他們把朱光潛尊崇的桐城派古文大師列入十八妖魔,對于這種批判他自然難以接受。他認為桐城派文章雖然沒有什么大道理,但是也沒有許多大毛病。它的唯一毛病就是文言文,內容有時不免空洞,以致謹言到干枯,典雅到俗濫。在接受新式教育后的朱光潛很快轉向白話文,但是也沒有完全割裂文言文和白話文的聯系,在新的時代中把白話文與傳統的古文聯系起來,既發揚了五四新文化運動的精神,又保留了桐城派的文化精華。
除了轉向白話文,朱光潛還以西方現代學術知識和方法,對桐城派學術理論進行現代轉化嘗試。首先朱光潛以西方重經驗實證的科學思想方法批判了桐城派提倡的“義法”說。義法的基本內容就是“言之有物”和“言之有序”。“義法”強調文章應以完美的形式發揚經典、辨析義理,從而在思想內容和表達形式上做到準確優美。朱光潛反對一些人把內容與形式機械劃割而造成的混亂,僅把“義法”看作是文章寫作要遵循的基本法則。其次,朱光潛對桐城派主張的陽剛陰柔之美進行了全新的闡釋。桐城派根據《易經》中“陰陽共相”的思想,把文章的風格分為“陽剛”和“陰柔”兩類,他們有的重陽剛,有的重陰柔,有的二者兼之。朱光潛立足于中西方對陽剛陰柔之美的會通之處,緊系桐城派觀點,傳承和創新了陽剛陰柔風格,豐富了其美學內涵。他也把美劃為“剛性美”和“柔性美”兩種,指出剛性美是動的,柔性美是靜的,并列舉了中西藝術的具體實例。比如他認為尼采所謂狄俄尼索斯(酒神)的藝術是剛性的,阿波羅(日神)的藝術是柔性的。在中國,詩方面有李、杜與王、韋之別,在詞方面有蘇、辛與溫、李之別,清朝陽湖派和桐城派對于文章的爭執也就在對于剛柔的嗜好不同。[4]朱光潛在《剛性美和陰柔美》一文中把“陽剛”與“陰柔”類比于西方美學中的“雄偉”與“秀美”,使這一立于普遍人性基礎上共同感知的范疇在學理上更清晰,更加認知。
朱光潛和桐城派在某種意義上代表了現代和傳統的關系,他對桐城派理論的繼承和發展,不僅為今天的學者提供一種學術范例,而且為我們繼承傳統提供了范例。傳統并不是我們可以隨意丟棄、摒除的東西,拒絕或拋棄傳統是不可能的,傳統的意義更多地取決于我們如何在詮釋的實踐中利用它,如何創造性地轉達其意義。
三、朱光潛對傳統儒道思想的創造性轉化
朱光潛在西方國家留學十多年,受過歐風美雨的洗禮,骨子里卻依然是一個傳統的中國文人,他標榜“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業”作為自己的人生理想。“出世”是道家思想的體現,“入世”是儒家思想的體現,他一生都在儒道思想中游走,不皈依于其中一方。他既信奉儒家仁者愛人的精神,同時把道家超然物外的心態貫穿于內,主張人生既能出世又能入世。
20世紀20年代至全面抗戰爆發之前,朱光潛追求以陶淵明為代表的魏晉人格,他認為陶淵明遠離官場,甘于淡泊,達到了某種“化境”。這種描述可以看出陶淵明更接近超脫物外的道家,但是在抗戰期間,朱光潛把陶淵明“儒家化”,認為陶潛是儒道兼容的,“在這整個心靈中我們可以發現儒家的成分,也可以發現道家的成分,不見得有所謂內外之分,尤其不見得淵明有意要做儒家或道家。假如說他有意要做某一家,我相信他的儒家的傾向比較大”。朱光潛極力賦予陶淵明儒家精神并不意外,他在人格和治學上和陶淵明極其相像,都追求做人和做學問的統一,對陶淵明的描述正是其人生理想化的描述。
朱光潛曾認為中國中心的思想無疑是儒家的。而儒家思想的一個基本精神是淑世精神,它代表了兩千多年來中國讀書人的共同愿望,即希望以個人的努力來改善世界,其中還包含了知識分子的使命——知其不可為而為之。1942年朱光潛在《樂的精神和禮的精神——儒家思想系統的基礎》一文中對禮樂思想進行了重新解讀。此時正是全民族抗戰的攻堅期,也許是抗戰洪流激發了朱光潛這個愛國知識分子回到中國傳統儒家思想中尋找精神資源,激發全民抗戰斗志,重建民族精神。朱光潛沒有按照一般孔學家從仁義禮智信談起,而是依照西方倫理學、教育學和政治學,乃至宇宙哲學和宗教哲學學科形態來看儒家,企圖把“禮樂”兩個基本概念貫穿起來。朱光潛認為樂的精神是和、靜、樂、仁、愛、道志,情之不可變;禮的精神是序、節、中、文、理、義、敬、節事,理之不可易。樂的許多屬性都可以“和”字統攝,禮的許多精神都可以“序”字統攝?!昂汀笔菢返木?,“序”是禮的精神,“序”是“和”的條件,所以樂之中有禮。而就本源來說,樂和禮又同出于儒家公認的最高美德——仁。我們知道孔子信奉周禮,他發展儒家思想,闡述“仁”的主張,是要為處于戰亂紛爭的諸侯國提供秩序井然的倫理政治。朱光潛受到孔子思想的影響,他也希望中國在發展的過程中建立起理想化的倫理政治。同時他也在儒家思想中為自己找到了定位:他的美學思想相當于儒家的樂教,樂以道志,道德教育相當于禮教,禮以修養。通過禮樂教育,建立起全民族的道德理想,增強抵御外來侵略的責任和信念,增進中國民族的文化自信。在近代以來傳統價值體系崩潰的處境下,尤其是戰爭期間社會進一步混亂的歷史情境下,朱光潛試圖以儒家價值觀念和基本精神,重建新的民族價值體系和民族自信心,這種努力是值得同情和理解的。
抗戰勝利后朱光潛的生活又恢復平靜,又以道家“看戲人”的態度來看待社會。李澤厚曾說,中國傳統讀書人的精神氣質上往往是“儒道互補”的,能夠互補的原因在于都存在一種理智清明的日神精神。無疑,朱光潛永遠是一個清明的日神的追逐者,從少年確立“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業”開始,便貫穿一生。他將儒道精神內化于心,外化于行,天下有道時,投身社會;天下無道時,遠離是非,養精蓄銳,為征服現實做準備。
四、結語
作為20世紀從傳統中走出來的中國文人,朱光潛無疑開創了“返本創化”的成功范例,同時為中國文藝思想的化傳統而為創造提供了寶貴經驗。他接受了新文化運動洗禮后,一方面順應潮流,急切地想改造社會,改造國民精神,能夠以一種超越傳統的眼光來看待中國文化的缺失;另一方面,因為他沒有處于新思潮的中心,而是處在潮流邊緣地帶的殖民地香港,所以他也能夠以一種有距離的眼光來批評的審察新文化運動的浮躁之處。處于時代轉型時期的朱光潛敢于對自己過去的教育與文化信仰做出反省,在接受西學的過程中,重新融會貫通,再造學術之魂,這是值得肯定的,而且這都顯示出中國傳統文化具有強大的包容性與放眼看世界的魄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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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曉倩,女,漢族,山東臨沂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近現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