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天祎
摘要:清代中期以后,堪稱篆書中興之世的到來。清朝金石學、考據學的興盛直接導致了書家審美取向的轉移。當時的書家們通過自己的探索和實踐,努力擺脫了以李斯、李陽冰為代表的玉箸篆的束縛,為篆書的發展開拓了新思路。清代繼鄧石如之后,最具創新精神的就是趙之謙。他處在一個金石學研究盛行的年代,他的書風以北碑造像中雄霸強悍的一面為基調,竭力追求姿態上的活潑。他繼承了鄧石如以隸入篆的風格,在晚清書壇上獨樹一幟,是碑學理論中最有力的踐行者。
關鍵詞:趙之謙;篆書;風格;以碑入篆
趙之謙,清代著名的書畫家、篆刻家,浙江紹興人。初字益甫,號冷君;后改字撝叔,號悲庵、梅庵、無悶等。清代中后期,碑學大興的社會風尚,促使趙之謙在書法方面取得了很深的造詣。趙之謙受鄧石如的影響而精于篆書和篆刻,且其楷、行書也呈現出書風取法魏碑的時代特征,他成功地將碑帖融合,打開了清末以后書法發展的新道路。可以說,趙之謙對書法藝術的實踐和成就,是清代晚期書法發展的典型寫照。
清代乾隆、嘉慶年間,帖學書法發展到了高峰。但“二王”一脈的書風在繼承和發展的過程中“相沿久而流于衰”,帖學書法由于取徑狹窄,輾轉仿效,此時已經暴露出明顯的弊病和衰頹之勢。此時,乾嘉學派帶來了金石學的興盛,大量鐘鼎銘文與碑碣墓志的出現,為書家們提供了第一手的資料和原始的藝術范本。這大大開拓了書家們的藝術視野,使書法的的審美意趣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阮元提倡取法北朝碑版石刻的著作,《南北書派論》和《北碑南帖論》應時而生,得到了廣泛的響應。而后的包世臣將阮元的碑學主張繼續發揚與完善,更使之深入人心。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中談道:“碑學之興,乘帖學之壞,亦因金石之大盛也。涇縣包氏以精敏之資,當金石之盛,傳完白之法,獨得蘊奧。大啟秘藏,著為《安吳論書》,表新碑,宣筆法,于是此學日中天。迄于咸、同,碑學大播,三尺之童,十室之社,莫不口北碑,寫魏體,蓋俗尚成矣。”道光九年出生的趙之謙正是在這種歷史文化背景之下,追隨時代風氣,投身于審訂考證金石碑版研究,這促使趙之謙碑學書風的形成。
趙之謙篆書取法鄧石如,在同治元年九月為弟子錢式作《嶧山刻石》篆書冊后作跋:“《繹山刻石》,北魏時已佚。今所傳鄭文寶刻本,拙惡甚。昔人為鈔史記,非過也。我朝篆書,以鄧頑伯為第一。頑伯后,近人惟揚州吳煕載及吾友績溪胡芰甫。熙載已老,菱甫陷杭城,生死不可知。芰甫尚在,吾不敢作篆書,今萋甫不知何往矣!錢生次行索篆法,不可不以所知示之。即用鄧法書《繹山》文,比于文寶鈔史或少勝耳。”可看出他對鄧石如的推崇。在《章安雜說》中又言;“漢以后書學傳者不多。晉人書祖二王,二王之書,傳者皆唐人摹勒。所存宋《淳化閣帖》,所搜甚富,實不及《絳州》本,此不能為外人道也。今人論書,動稱二王,不知二王書果如此乎?據后世傳寫數過之本,而力信古初,反不如取每科狀元策學之,尚是真面目也”可看出,他認為世人所學的“二王書”已經趨向教條、不得其韻,此時“尊碑抑帖”的思想已經萌芽。
趙之謙主張“學書,應貴有古意”,包世臣的《安吳書論》對他影響頗深。“六朝古刻,妙在耐看。猝遇之,鄙夫駭、智士哂耳。瞪目半日,乃見一波磔、一起落,皆天造地設,移易不得。必執筆規樵,始知無下手處。不曾此中閱盡甘苦,更不解是。”, “余論書服膺包慎伯。慎伯指劉文清書為得力香光,文清笑謂數十年功夫,一語道破。真打瞎頂門眼,奪卻腦后符,非漫說也。安吳包慎伯書,當代無過之者。”可以看出包氏“篆分遺意”對他的影響,他醉心于六朝古刻的波磔起落,盛贊碑派書家,其尊碑立場格外明顯。赴京后,他一心學習北碑,以北碑造像中雄霸強悍的一面為基調,竭力追求姿態上的活潑,并將這種姿態付諸于篆書創作當中,發展了鄧石如篆隸結合的篆書風格,參以金石印刻刀法,以“刀法”入“筆法”,使其篆書更加雄厚樸拙,具有“金石味”且擁有新的生命力,在晚清書壇上獨樹一幟。
同治元年三月,趙之謙在赴京前為江湜篆書題耑《伏敔棠詩錄》,可以看出其用筆鋒正,線條剛勁有力,結體縱長,分布均勻,字勢穩重,與鄧石如篆書類似。同年九月為弟子錢式作《嶧山刻石》篆書冊可看出,書寫風格和《伏敔棠詩錄》有所不同,《嶧山刻石》字形狹長,上緊下松,布白對比加大,少了一些拘謹,每畫的起筆處不以藏鋒為主,有的甚至是直接以側鋒切入紙面而成,尤其是一些縱向的筆畫,取法自《天發神讖碑》的“倒薤葉”。從作品的用筆來看,略覺單薄。總體來說,在這個階段,趙之謙篆書的個人風貌未顯,走的還是繼承鄧石如的道路。
趙之謙后赴京師,這是其藝術生涯的一個重要的轉折點。趙之謙曾在信札中言:“弟在三十年前后,自覺書畫篆刻尚無是處,壬戌以后,一心開辟道路,打開新局面。”到京師后,觀得大量從未見過的金石資料,這直接促進了他的學識。除了備考科舉,剩下的時間都用在探討金石。這期間,趙之謙將取法轉向了北碑,并將北碑的元素融于篆書創作中,其篆書風格有了很大的改變。同治二年九月,為魏錫曾作《解深密經勝義諦相品》篆書冊,此冊結體茂密,字形稍扁,與同治元年九月所作《嶧山刻石》篆書已有明顯的不同,此冊書風已離鄧氏頗遠。相較而言《解深密經勝義諦相品》篆書顯得更為成熟,尤其是用筆,頗為老辣遒勁,方圓互用,提按兼施,在線質上有了很大的提升。同治三年六月的《漢饒歌冊》,書風與《解深密經勝義諦相品》冊又有所不同,其字形更加曲扁,筆意渾勁,字勢穩定,趙之謙在款中云:“篆法非此為正宗,惟此種可悟四體書合處。”由此可以看出,趙之謙當時對四種書體的融合有了自己的認知,這也是趙之謙以碑入篆的契機點。
在同治四年四月所作的“舉頭望明月,倚樹聽流泉”聯,五年正月所作的《說文解字序》四屏,十一年八月所作的《潛夫論》四屏,在這幾年間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他改變了平入平出的篆書筆法,同時也改變了過去“二李”小篆單一的圓筆,取而代之的是在線條上加強了魏碑體楷書中的側鋒鋪毫運用,線條由圓潤變為方扁;在筆畫的起筆處也明顯有著楷書的痕跡,起筆處先切筆入紙,然后筆豪鋪開緩緩前進,收筆處則順其自然;在轉折處也將方筆加強。趙之謙篆書用筆方圓結合,融碑中方折于篆書之中,變化更為豐富具體。在結構上打破了篆書對稱的重要特性,字的整體重心上提,以上緊下松為基調,字勢趨左低右高之勢,字形略呈右角昂起的姿態。蔣驥《續書法論》中言“正中有欹,奇蕩駿揚;似欹反正,險中求穩。”欹與正的和諧統一體現動態平衡的審美法則,魏碑書法的結構也在于此,在符合重心不倒的前提下點畫任意布置,險中求穩,再看趙之謙《饒歌冊》中的“動”字和“無”字,分別通過左右、上下的疏密處理,以達到平穩美觀。
趙之謙將北碑書風融入篆書創作的發展歷程,充分的展現了他對藝術的準確把握,理解與創新的能力,形成了獨特的碑體篆書。了解趙之謙的書學道路,對我們如何將碑帖結合并融入創作當中具有巨大的指導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