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李萍 郭月
摘 要:非物質文化遺產(以下簡稱“非遺”)的概念產生于需要,是一種民族身份與民族文化精神亟待被保護的需要。保護,不僅是非遺向有著與古典傳統文化相通血脈的我們發出的吶喊,也是我們作為新一代繼承者對非遺該有的態度。在媒介技術不斷發展的當下,以文字圖片為主的靜態傳播方式,與動態影像記錄和展示的方式相比太過被動。后者與生俱來的傳播優勢,使得訴諸視聽語言的影像媒介為非遺的大眾傳播帶來機遇,也使非遺自身生命力的延續成為可能。非遺紀錄片正是這種綜合性影像記錄的一種。優秀的非遺紀錄片是對非遺保護和傳播空間的延伸,為非遺打造一張更為立體多維的名片,同時也成功地喚起沉寂在大眾內心深處的遙遠共鳴。因此,本文以優秀的非遺紀錄片《昆曲六百年》為研究對象,著重分析影像的敘事策略及視聽表達,探索非遺在紀錄片中充分表達的可能。
關鍵詞:非遺紀錄片;敘事策略;視聽表達
中圖分類號:J95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883(2020)07-0095-02
一、非遺紀錄片的雙重屬性
非遺紀錄片多指非遺題材的記錄。這類紀錄片選取特定的非遺項目作為記錄與展示對象,根據一定的主題需要,從文本上首先規定用以再現和表意的敘事策略,通過視聽結合的影像將理論上的敘事構思直接作用于受眾感官。
一方面,非遺是作為非物質形態存在的傳統文化,其保護和傳播需要確保對相關史實、制作手法、生存現狀等方面的記錄真實性。真實性的保證才會產生正確、有效的功能性。而在橫向傳播與縱向傳承的過程中,不同群體以及不同的時代背景使得更多人為賦予的意義產生,即看不見摸不著,只能依靠受眾主觀能動感受到的藝術性。對于非遺來說,藝術性是使之擁有生生不息的審美價值與文化底蘊的關鍵。
另一方面,紀錄片使用影像媒介完成紀實的工作,也同樣圍繞真實性和藝術性這雙重屬性才得以依存。呂新雨教授在《中國紀錄片:觀念與價值》中一針見血地指出:紀錄片與新聞的“真實”概念能夠區分正是因為紀錄片處于“體現人文價值”以及“實現人文價值關懷為特征的文化體系”之中。[1]紀錄片的真實性表達最終仍要以人文價值的藝術性表達為歸宿。從某種角度來說,藝術性也是紀錄片生存和發展的基礎。非遺紀錄片中真實性為敘事內容設定限制,而藝術性影響敘事的方法和風格,這樣在文本上形成一部完整記錄作品的敘事結構,進而為非遺的影像視聽表達指明方向。
《昆曲六百年》正是在遵循昆曲濫觴脈絡、生存現狀的真實性的基礎上,積極尋求敘事和視聽方面藝術性表達昆曲自身的魅力及其人文價值的可能。
二、敘事策略
(一)中心串聯式的戲劇結構和結構上的互文
戲劇結構是經典電影里占據主流位置的結構形式,包含開端、發展、高潮、結局的情節發展進程,講求起承轉合,與大眾觀影經驗相適應,因而最容易被人接受。中心串聯式敘事則根據一條或若干條主線的內在邏輯對敘事素材進行有選擇和加工性的布局。非遺紀錄片的中心串聯式敘事結構與傳統戲劇結構相結合,使得紀錄片帶有故事化的色彩,為影片增添趣味性和可看性的同時,也引發觀眾對非遺的美學特征和命運指歸的感悟。
從《昆曲六百年》8集的篇題就可見創作人員以昆曲的產生、發展、演變歷史以及未來展望為敘事主線的意圖。再具體到每一集里,整體敘事主線上的一環又成為重要的敘事線索,結構條理清晰,敘事內容豐富。
此外,《昆曲六百年》的敘事結構另一個重要特點在于互文性。在中國古詩詞中,互文是指“上下意相互交錯,互相滲透,互相補充來表達一個完整句子意思”的修辭方法。克里斯蒂娃語境中的互文性,同樣體現著敘事文本之間以及各文本內部的相互呼應與相互指涉。《昆曲六百年》的互文結構首先體現在集與集之間的互文。首篇《前世今生》對記錄目的、敘述思路做了明確闡釋,后面七集用以詳盡敘述的元素和素材交叉貫穿其中,而末篇《昆曲歸來》也可視為對開篇指出的“昆曲在21世紀能否融入現代人生活”這一問題最為完整的呼應。
每一集的敘事文本內部也體現著強烈的互文效應。比如古代的湯顯祖和現代的白先勇,通過《牡丹亭》得以實現古今人物與時空的互文,喻示昆曲貫通古今的傳承指向。多文本之間的互文提供了一種開放性的對話空間,昆曲的文化記憶與美學想象在歷時性和共時性兩種記錄方式的結合下得到強化。
(二)寫意為主的散文式節奏與懸念的設置
在敘事文本上表現出的節奏又稱內部節奏,這是決定一部紀錄片敘事內在張力的重要因素,也直接影響著視聽語言形成的外部節奏。《昆曲六百年》敘事節奏,在開篇《前世今生》里通過名人專家采訪的形式,以名人專家之口表達的“慢生活”“詩詞般的從容優雅”就已見分曉。而“大美至美,昆曲歸來”的立意以及昆曲非遺藝術本身的特殊美感共同規定著“寫意大于寫實”的敘事策略。這并非意味著紀錄片的真實性與故事性被舍棄,而是采用藝術化的寫意手法,敘事懸念的設置以及敘事元素的編排最終服務于更為抽象的思想感情和美學情趣,寫意的散文式節奏使得一切敘事內容上的編排最終都指向民族對美的夢想和追求。
在具體的節奏設置上,懸念是必不可少的一環。懸念的設置通常造成戲劇沖突,這是敘事節奏控制較常用的一個手法。《昆曲六百年》里的懸念設置手法包括順向和逆向兩者。順向設置懸念,是指借助他者作懸念,以引出作為敘事對象的昆曲。如《迤邐之聲起江南》的開端,以唐詩宋詞作引子,提出“古代譜曲為何無法復原唐宋古樂”的疑問,進而說明“明代昆曲給予線索”。懸念的緣由與昆曲無關,結果卻指向昆曲,這就避免了紀錄片常犯的“結果先行”的問題。懸念的解答呈現循序漸進的遞歸過程,不僅更引人入勝,從觀眾的角度來講,也更容易接受。另一種手法是逆向設置懸念,與順向設置懸念相對,先擺出敘事對象面臨的某種局面,再設問其淵源。以《昆曲是百戲之母》這一集為例,影片開始就向觀眾說明了“曾經稱霸中原的昆曲沒落至昆曲藝人以指導其他劇種的劇團”這般局面,隨后拋出疑問,昆曲何以至此。在經由專家采訪的文本之上繼續設置懸念,深挖昆曲沒落的原因,敘事環環相扣,節奏更加耐人尋味,為影片的講述開展更大的空間,也不遺余力地提供觀眾有關昆曲命運的啟示。這種懸念設置的手法在紀錄片中較為常見,提前告知結果,誘導觀眾尋找結果產生的原因,相較于順向設置懸念,更容易提起敘事節奏。
三、視聽表達
(一)多元手法再現
紀錄片是紀實的影像,敘事文本的構思通過影像表現出來,首要的方式與目的即再現,加之非遺的歷時性與非物質性,在《昆曲六百年》中可見創作人員在再現真實上的用心。昆曲起源、發展流變以及其歷時性傳承作為主要的敘事內容,占據影片大半篇幅,用以影像表現的手法之一就是情景再現。《昆曲六百年》在還原魏良輔、湯顯祖、洪昇、倪傳鉞等人的生平歷史時,主要的畫面表現是依靠演員扮演完成,這與故事化的敘事結構將照應,在豐富畫面的同時,也使得敘事更為生動,情節更具吸引力。另一種情景再現的方式即引用影視資料。與演員扮演不相同的是,這一手法多用于交代故事背景,或單純增添敘事表現的說服力。除此以外,《昆曲六百年》還多處使用二維和三維動畫技術,如交代湯顯祖的出生,畫面先是以屋里母親懷抱嬰兒這一表演再現,接著將鏡頭拉遠至三維動畫制作的屋外場景。隨著鏡頭向后無限拉遠,真實的屋內場景和三維動畫模擬的屋外場景最終縮小成二維動畫制作的地圖上“撫州府”處的一個小小板塊。還有一種使用動畫再現真實的手法,動畫的素材源于古畫作品,利用二維動畫技術將部分人或物轉變為簡單的動態影像,還原畫作里生動的社會場景。動畫技術的使用,是《昆曲六百年》的一大創新之處。多元的情景再現共同服務于敘事,在準確真實地故事化表達的同時,畫面富有生趣,昆曲的美學意境也得以展現。
實際上,不僅僅是《昆曲六百年》,非遺題材的紀錄片定位大多是將特定的非遺項目作為高雅文化通過影像表達尋求大眾化傳播。在《昆曲六百年》里,情景再現中穿插專家的分析解讀歷史資料的影像,解說詞與專家的評鑒為歷史資料“代言”,充當非遺與大眾、傳統與現代對話的橋梁。這種再現手法多為歷史題材的紀錄片所用,專家的言論與大眾難以解讀的歷史資料之間形成互補又互相推進的關系。昆曲的神秘面紗在情景再現與言論和資料再現的相互牽引下緩緩揭開,觀眾在進一步了解昆曲的過程中也能夠心領神悟昆曲的內在精神氣韻。
(二)虛實結合的寫意表達
《昆曲六百年》的影像風格與昆曲的整體風格相循。昆曲表演最大的特點即抒情性強,情思細膩,意境唯美,詞曲盡而意無窮。《昆曲六百年》作為優秀的戲曲題材紀錄片,同時也是非遺題材的紀錄片,同樣長于抒情,以虛實結合的寫意式視聽風格傳達昆曲詩意浪漫的美學特質。在影片畫面的色調使用上,創作人員有意借助此區分古代與現代兩個時空,對于有明顯現代特征的鏡頭,除了偶爾使用到降格或升格的處理,幾乎未做任何色調上的改變。而大部分的再現畫面都以古樸懷舊的色調展示,古代江南那些如宣紙般泛黃的歲月,以及承載著無數文人墨客旖旎情思的昆曲記憶,都在這含義深遠、格局優美的色調中點點浮現。即便是敘事上所用的戲劇效果和設置的懸念都融化在這令人感悟無限又難以說清道明的藝術境界中。
在劇目再現或用以渲染氛圍的表演場景中,特寫是最常使用也最為有效的一種構圖方式。將靜止的全景畫面代以演員的手勢動作、面部表情、戲服局部的特寫表現,同時以鏡頭的上下左右緩慢運動以及后期的疊化剪輯處理,不僅營造出“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感,也避免了昆曲的表演畫面淪為僅僅成為紀實或展示的尷尬境地。
另外,《昆曲六百年》中一些特殊鏡頭的使用也使得寫意式的表達更深入人心。空鏡頭是指畫面中沒有人的鏡頭,與常規的表現人物活動的鏡頭相比,不帶有明顯的敘事性,但不僅是單純用于描寫景物。《昆曲六百年》的創作人員在敘事節奏需要時恰到好處地使用空鏡頭,在講述到昆曲與園林相互成就的關系時,畫面上出現蘇州園林內部一隅的靜止空鏡頭。隨后,動畫技術制作的“春雨”“夏蝶”“秋葉”“冬雪”以疊化的方式依次展現,園林的四季變幻也伴隨著色調的改變隱喻歲月的流逝和昆曲歷經滄桑的命運,寓情語于景語之中,完成情理的統一。[2]這個絕美的空鏡頭同時也是長鏡頭的另一種表達方式。長鏡頭是指用較長時間對一個場景進行連續的拍攝,從而形成連貫流暢的節奏形態。《昆曲六百年》里不乏優秀的長鏡頭使用的例證,寫意高于寫實的鏡頭呼應敘事,既是活動影像的生命運動,又是昆曲內在活力的延伸。影片的片頭動畫采用了特殊的長鏡頭處理:重巖疊嶂的山峰、傍山而依的湖水、錯落有致的亭臺樓榭,在鏡頭不間斷的運動之下逐層展開,盛放的百花、南飛的群鳥、湖上的扁舟穿插其中。動畫模擬的傳統水墨畫作為非紀實的背景存在,而多個不同形象的昆曲演員也作為真實的前景隨著鏡頭的移動依次入畫和出畫,虛實相生,有無相成。從這兩種特殊鏡頭的拍攝手法來看,鏡頭運動基本是緩慢的,這與意蘊深厚的非遺題材相適應,有助于情感內容的抒發,達到發人深省和引起共鳴的目的。
蒙太奇是影視藝術語言系統里最基本的一個結構元素,在影視作品里作為一種具體的剪輯技法和抽象的結構思維方法而存在。剪輯技法包括硬切剪輯和軟切剪輯,前者指借助特殊的技術產生視覺上的藝術效果,從而使不同的鏡頭得以流暢地轉切。《昆曲六百年》里常見的軟切手法有淡入淡出和疊化,不同色調和景別的鏡頭畫面通過多樣的軟切剪輯手法連接,創造出詩一般的意境。硬切剪輯是將兩個鏡頭直接剪輯并列在一起,與軟切剪輯相比更考驗相連接鏡頭之間的內在邏輯性以及創作者的創造思維。《昆曲六百年》的影像素材來源多樣,鏡頭的類別紛繁復雜,將兩個看似不連貫的鏡頭有機結合,避免不同影像素材硬切的跳躍感,并且作用于影片的敘事、表現和節奏,從而形成獨特的互文性蒙太奇。
聽覺語言的信息傳達未必有視覺語言來得豐富和高效,但對于紀錄片來說,聽覺語言也是一種重要的表現手段。總體來說,《昆曲六百年》中的聽覺語言包括解說詞、同期聲以及后期添加的音樂和音效。解說詞是敘述構思最直接的外化表現,也是決定一部紀錄片成敗的重要因素。一份好的解說詞首先體現在語言的嚴謹性,其次才是文學性。語言的豐富與否和深度如何,都影響著一部非遺紀錄片乃至非遺自身傳達給觀眾的印象。《昆曲六百年》解說詞的特點在于準確把握了昆曲的“情”和“理”,既能在事實解說方面經得住專業人士的檢驗,又能自如地通過語言之美營造獨屬于昆曲韻味的文化氛圍,既使人感覺言之有物,又富有意趣。[3]后期的音樂和音效是幾乎貫穿全片而存在的,不同于解說詞和同期聲,音樂音效并不能直接傳遞敘事信息,但對于敘事節奏而言,其重要程度并不亞于視覺上的鏡頭剪輯以及聽覺上的解說詞。《昆曲六百年》的音樂音效以傳統的管弦和種鼓樂器作基礎,并融合西樂的長處,音樂整體的基調悠揚婉轉,與昆曲流麗悠遠的水磨腔相映成趣。
四、結語
《昆曲六百年》是一部優秀的非遺紀錄片,其敘事策略上的獨到之處以及視聽表達的創新,不僅于昆曲而言,對于大部分非遺項目來說都是值得學習的。非遺紀錄片要完成的不僅是基于史實的真實性表達,還要結合非遺自身的特點和創作者不落俗套的立意,探尋藝術性表意的種種可能。
參考文獻:
[1] 呂新雨.中國紀錄片:觀念與價值[J].現代傳播,1997(3):57-61.
[2] 趙彤. 21世紀以來CCTV戲曲紀錄片與BBC戲劇紀錄片比較研究[D].蘇州大學,2016.
[3] 朱棟霖.大美至美驚鴻照影——評文化紀錄片《昆曲六百年》[J].中國電視,2019(2):23-24.
作者簡介:佘李萍(1999—),女,江蘇南通人,本科,研究方向:傳媒與藝術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