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中西喪葬文化的傳播和互鑒

錢莉娜

摘要：喪葬文化作為人類文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理應得到更多重視和研究。中國喪葬文化在數千年的流傳過程中已經形成了整套豐富的習俗和范式。近年來，中國喪葬文化和祭祀用品通過自媒體在海外得以傳播絕非偶然的社會現象。深入研究這以文化的傳播現象，本文發現其深刻的情感基礎和凸顯的現實理由。本文發現我們對喪葬文化研究的很多不足之處。對比西方喪葬文化中蔚然興起的自然葬法，也有很多值得我們學習和借鑒之處。

關鍵詞：喪葬文化;自媒體文化傳播;自然葬法;文化對比研究

一、引言

生老病死是人類的必然規律，與之相應的一些人類活動和儀式就隨著人類歷史的發展而逐步構成了各民族文化和習俗的重要組成部分。雖然 “死亡”在中國古代是一個禁忌話題，但是中國的喪葬文化有著悠久的歷史和豐富的內涵。中國古代最早的關于喪葬禮儀的文獻記載可以追溯至先秦或兩漢，即儒家所著的“三禮”：《儀禮》、《周禮》和《禮記》（崔昌源1999）。在漢民族文化中，通常有葬禮和喪禮之分：對死者遺體的處理為葬禮，對死者哀悼的儀式為喪禮（席汝楫1984）。這些儀式隨著我國社會的逐步發展，經歷了從簡單到復雜再到現代社會崇尚厚養薄葬理念的系列演變過程，形成了我國特有的喪葬文化。

二、中國的喪葬文化

中國的喪葬文化形式多樣，內容豐富（陳玉文1993）。靳鳳林（1996）歸納了我國喪葬活動的三條基本原則：1）“生死如一”，2）“聚族而葬”，3）“神人相通”。“生死如一”的原則源自儒家文化的孝道（李聰2011），意為孝順的子孫應該對已故的先祖“事死如生”，即像他們活著一樣對待和侍奉他們。所以，在我國的喪葬文化中有燒紙錢、敬酒、供奉祭品等風俗，就是希望已故的先祖能夠在另一個世界有錢花，有酒喝，有各種物品可以享用?！熬圩宥帷眲t是我國家族觀念的重要體現。中國人無論生活在哪里大都希望自己能落葉歸根，哪怕去了另一個世界也要跟自己熟悉的家人和親人在一起。為此，我國的歷朝歷代都有專門的祭祀活動，有專門掌管祭祀活動的官員。還有一些民間的祭祀活動因為影響范圍的廣泛已經形成了傳統節日，比如中國的“三大鬼節”：上元節、中元節和下元節。這些節日都是我國民眾進行祖先崇拜，祭祀先祖的活動比較集中的時段。這些祭祀活動和節日主要是為了告慰已逝的亡魂，讓他們得以安息，同時也祈禱生者能得到先祖的庇佑。

隨著中國經濟的改革和開放，中國人的思想也逐步得到解放，死亡不再是人們忌諱莫深的話題，而逐步形成了一種學術和研究的熱點。陳華文（2004）關注到1983年到2002年這20年間中國學者對死亡和喪葬文化的研究激增的現象。這一時期，考古學方面的豐碩成果促進了我國喪葬制度史的研究，進一步延伸到民俗文化的范疇，導致了90年代我國喪葬文化的大量而豐富的研究成果和著作。陳華文綜述了這20年中比較突出的一些研究，特別是對喪葬禮俗文化、喪葬文化歷史、少數民族喪葬文化、地方葬俗、喪葬文化理論化和體系化、以及其他一些方面的研究。我們有理由相信這類研究會隨著人類發展，隨著人們對生命的持續關注而不斷的進行下去并取得具有歷史和社會意義的成果。

三、西方國家的喪葬文化及自然葬法的興起

死亡不是中國人所獨有的，喪葬文化自然在世界其他文明中也存在。在二十世紀初，美國人Rosewell Park提出了“死亡學”（thanatology）。這門學科專門研究與死亡相關的行為、思想、情感及現象，內容涉及生物學、醫學、生理學、社會學、法律學等方面。西方國家的喪葬文化也有其獨特的內涵，而且更加直率坦然。由于西方人不同與中國人的生死觀，死亡對他們而言并不是禁忌話題，所以西方的喪葬文化包含了諸如臨終關懷、遺囑文化、死亡教育、死亡觀念、殯儀習俗、喪儀文化、葬文化、祭祀文化、葬儀經濟、殯葬科技等豐富的活動內容。同樣由于東西方生死觀的不同，兩種文化中的殯葬文化存在本質差異：中國有“哭喪”的傳統，意欲用大聲痛哭的方式歌頌逝者一生的功績;然而西方對死亡的精神意義更為重視，所以安靜追思是西方殯葬儀式主要紀念形式，主要采取“簡喪薄葬”的方式，讓逝者靈魂得以解脫與升華（張曉燕&謝莉莉2018）。

如果說中國的喪葬文化跟我國的祖先崇拜和儒家禮教有深厚的淵源，西方國家的喪葬文化尤其是影響廣泛的有密不可分的聯系。Paxton（2001）詳細介紹了歐洲中世紀早期殯葬儀式的過程。石慶海（2004）研究了死亡文化從羅馬帝國初步形成直到17世紀的死亡儀式穩定的一些習俗。從一些文學作品中，對西方喪葬文化的影響也可以得到驗證。

近幾十年，自然葬法運動在英國首先興起并逐漸傳播至北美、荷蘭、澳大利亞、新西蘭和日本等地（Clayden， A; etc.， 2015）。自然葬法通常是指用紀念樹、紀念椅和小型紀念銅牌取代墓碑和墳冢的埋葬方式，也可以指在自然環境中埋葬逝者而不是常規大片公墓集中樹碑埋葬的方式。其目的在于讓墓葬和自然環境盡可能的融為一體，同時為逝者的親人建立一個實質化的追思空間。英國目前已經建立了200多個自然葬法墓地。

以下，本文用“紀念椅”為例介紹西方國家自然葬法這一喪葬潮流。如果有人去英美等國旅游，在一片風景優美的地方正好有一張長椅讓你舒適的坐下欣賞風景，而且椅背上可能還會有一塊小銅牌（標注一個人名、生卒年份、紀念話語等信息），偶爾椅子上可能還會有一把花，如下圖所示。這就是一個紀念椅葬。

（感謝Gordon Doyle提供以上他父親位于Bi-Centennial公園紀念椅的照片）

澳大利亞人Gordon Doyle寫到：

在悉尼Pymble 區的Bi-Centennial 公園有一個長椅就是我父親的紀念椅。當父親還建在的時候，他常常喜歡在這個公園遛狗。我記得有一次我跟他一起遛狗，他對我說死后想把骨灰撒在這個公園一個安靜的角落。所以他去世后，我們詢問當地市政當局能否購買一個公園長椅并出資請市政人員將長椅安置在我們選定的地方，然后我們裝一個紀念銅牌在椅背上。十八年前，我們是當地第一個提出這種做法并得到準許的家庭。我會時不時的去看看或者打掃一下長椅那片地方，用桐油維護長椅的木頭，用銅牌清潔劑擦拭紀念牌。其他喜歡這個公園的人們也開始效仿我們的做法，所以現在這個公園可能已經有十五個或者更多的紀念長椅了。

紀念椅葬也有其獨特的選址、形式和紀念方法（Maddrell， A & Sidaway， D. J. 2010）。紀念椅的選址通常是在逝者生前喜歡或者常去的地方，比如公園，校園，一片湖或河流的周圍，也可以是風景秀麗的景點，比如俯瞰整個城市的山頂高地。紀念椅的樣式除了常見的公園長椅，也有非常個性化的私人訂制，比如石制的、水磨石的、水泥制成的其他樣式的椅子等。紀念椅葬的緬懷方式通常是通過紀念牌和花束來進行。

自然葬法，比如紀念椅葬的流行透露出以下幾點特色：

1）自然。就像其名字所揭示的那樣，墓葬跟自然環境融為一體，不顯得突兀。

2）親切。長久以來，因為種種故事或傳說，人們往往把墳墓與恐怖感聯系到一起。但是自然葬法消除了這種恐怖，讓人不再感到害怕。

3）尊重。自然葬法的選址可以充分尊重逝者的意愿。

4）實用。一把椅子可供人休息，一棵樹可以提供陰涼……這使得墓葬具備了一定的實用價值。

5）環保。人口老齡化，環境惡化和耕地減少使得傳統的墓地越來越難得到，價格也一直在增長。自然葬法使逝者的空間與生者的空間融為一體，減少了死人與活人搶地盤的矛盾沖突。

6）慈善。自然葬法資助的長椅或者植樹也是對公共事業的一份支持，體現出一種慈善的心理和行為。

正是基于以上特點，自然葬法運動傳播的越來越廣泛，并得到地方政府的支持和認可。因此，很多自然葬法較多且集中的地方還受到地方政府的額外保護和維護。

但是，不管在中國還是西方國家，喪葬文化總的來說還是比較肅穆的、傳統的、家族化的內部事務，所以跟其他的流行文化或世俗文化比較起來，中西方喪葬文化的交流、互鑒、學術比較研究并不豐富。中國人對此禁忌話題不情愿說，由于家族傳統又沒有意圖了解西方的喪葬文化，而西方人覺得這是家族的、個人的事務，沒必要大事宣揚，也沒有很強的意愿了解東方的喪葬文化。這一隔閡導致：目前，中國學術界對西方喪葬文化的研究極其有限，中國喪葬文化對西方人而言也充滿了神秘色彩。然而，隨著全球化和人類文明的進程，這種局面正在有所改變。例如，中國社會出版社2003年出版了《國外殯葬法規匯編》，系統介紹了英、法、美、德、加拿大、日本幾個國家的殯葬服務業運行和管理的基本法律制度，有助于中國民眾和有關部門學習借鑒國外殯葬法規中先進、科學、合理的方面，促進我國的法制建設。類似的，本文前面介紹的目前流行于西方的自然葬法跟我國現代倡導的簡喪薄葬有一定的契合之處，值得我國社會學習和借鑒。

四、中國喪葬文化的海外傳播

然而，自媒體時代的到來徹底改變了中西方喪葬文化交流不暢的局面，使中國的喪葬文化在海外得以快速而廣泛的傳播。當中美兩國貿易戰打的熱火朝天的時候，中國“地下硬通貨”——冥幣，在海外因為外國友人的網上視頻而引起廣泛關注（華輿2019年12月5日）。

深入探究中國喪葬文化的海外傳播的原因，本文以為有以下三點。第一：自媒體為中西喪葬文化傳播和交流架構了一個具有廣泛群眾基礎的平臺。自媒體是一種私人化，平民化，普泛化，自主化的傳播媒介，以現代化，電子化的手段，向不特定的大多數或者特定的單個人傳遞信息的新媒體的總稱（丁凱&宋林澤2015）。或者說，自媒體是公眾分享信息和交流意見的網絡公共平臺，如國外網民常用的有美國的Youtube（中文名：油管）、Facebook（臉書）、Twitter（推特）等，中國網民常用的優酷、QQ、微信、微博等。不同于專業媒體機構，自媒體是由普通大眾主導信息傳播活動。它將傳統的點到面的傳播，轉化為點到點、點到面的傳播，解決了信息分享和意見交流的渠道障礙（廖建國2018）。童清艷（2017）關注了自媒體四大社會整合功能：輿論引導、協調社會、娛樂大眾和傳承文化。巫林霞等（2019）專注于研究自媒體對傳統文化（以佛山木版年畫為例）的傳播。孫巧玉&樸圣玉（2019）研究了基于自媒體平臺的國學文化傳播?？傊?，盡管中國官方對本土文化的海外傳播在有計劃、有步驟、有品質的進行，但是自媒體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傳播可能在速度、廣度和群眾接受度上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但是目前學術界對自媒體這一新事物的理論研究還處于起步階段，而且專注于自媒體對中國喪葬文化傳播的研究還很罕見。

第二：中國喪葬文化通過自媒體在海外交流和傳播中的情感基礎。無論中外喪葬文化如何存在本質化的差異，同為人類，中國人和外國人對自己逝去的親人都有著相似的哀思和懷念。這一普世的情感為中西喪葬文化的交流和傳播奠定了基礎。人們的物質世界在不斷豐富，精神世界同樣需要豐富的表達方式。以至于，中國官方現在更推崇向西方學習用鮮花和靜默的方式來哀悼逝去的親人。反過來，中國喪葬文化中的“紙錢”和“紙扎”這些具有濃厚文化特色的喪葬物品在海外得到認可。自媒體平臺展示了人類豐富多彩的情感，如炫富的、逗趣的、日常生活的等等，哀思也理所當然的位列其中。當然，這種情感共鳴讓中國喪葬文化在海外傳播的原因和方式還需要更進一步的調查。

第三：中國喪葬文化通過自媒體在海外被交流和傳播的現實理由。中國喪葬文化為逝者的世界建構了一套完整的體系，隨著中國喪葬歷史的逐步演變，才有了現在已經約定俗成的祭祀風俗習慣。相對而言，西方國家的這一體系的內容并不豐富。但是，資本主義現代社會對“資本”（包括冥幣，英文名：ancestor money）卻是非常敏感，以至于中國的祭祀專用冥幣在西方國家突然被接受?！白兊酶挥小边@一觀念在古今中外可能都是一種重要的幸福因素，所以自媒體上對“冥幣”的介紹也很自然。此外，據報道，法國某地和博物館將中國人用于祭祀的“紙扎”或“扎紙人”當成藝術品來欣賞，受到很多當地人的好評。至于中國其他喪葬物品在海外被接受的現實原因也需要更多調查和思考。深刻反思和深入研究中國喪葬文化和祭祀用品在海外傳播流行的重要意義在于：

1）使我們更加深刻的反思本土喪葬文化;

2）促進我國喪葬產業及其產品的全球發展;

3）讓我們充分了解中國傳統文化在海外傳播的重要和有效途徑和平臺，有利于我們更好的傳播中國文化，提升中國軟實力。

反思我們自己對本土文化的否定和懷疑態度，本文認為我們做得還很不夠。目前，國內對喪葬文化的研究，如冥幣，還主要局限于考古和民俗的視角（華海燕2007;何立民&朱順龍2004;文傳浩&周鴻1999），研究的廣度和深度都還不夠。同時，國內對本土的喪葬文化也有很多批判的聲音，繆雪峰（2008）和鄭建剛（2019）都把中國民眾焚燒冥幣當作一種陋習或者陋俗，并且明確表示反對。這種對本土文化一味批判的態度值得我們反思。

五、結語

喪葬文化作為人類文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理應得到更多重視和研究。中國喪葬文化在數千年的流傳過程中已經形成了整套豐富的習俗和范式，所以中國喪葬文化和祭祀用品通過自媒體在海外得以傳播絕非偶然的社會現象。深入研究這以文化的傳播現象，本文發現其深刻的情感基礎和凸顯的現實理由。自媒體平臺讓這些不常被國人述說的風俗文化插上翅膀漂洋過海被西方人所了解并接受。這種社會現象值得我們深入研究和反思。文化價值觀念差異和契合點又在哪里？與此同時，西方悄然興起的自然葬法運動也有很多優點，跟我國的現代社會提倡的文明禮儀有很多契合之處，值得我國民眾學習和借鑒。很遺憾，這方面的研究還不是很豐富，研究的視角也比較狹窄，比如從藝術，情感，環境美學，文化產業鏈，文化傳播，中國文化軟實力，喪葬活動的現代化管理等角度對喪葬文化的研究還非常鮮見。希望以后該領域有更豐富和深入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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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湖北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