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亞麻扎崇拜的文化人類學考察

時培然 張文德

摘要：麻扎崇拜是中亞地區廣泛存在的一種習俗。它的崇拜儀式除了保留了伊斯蘭教傳統儀式外，還結合中亞地區的部分當地儀式，從而衍生出具有當地特色的儀式和適用于特殊人群的儀式。麻扎崇拜作為中亞文化的窗口，繼承了前伊斯蘭教時期的宗教因素，同時它對那些由于種種原因不能前往麥加朝圣的中亞穆斯林來說是一種心理慰藉，是緩解社會情緒的穩定劑，促進了當地人的交流和壓力的釋放。

關鍵詞：中亞地區;麻扎崇拜;圣地

中圖分類號：B93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CN61-1487-（2020）14-0047-03

麻扎崇拜是伊斯蘭教國家，特別是中亞、外高加索和中國新疆地區的穆斯林對當地的麻扎進行的一系列朝拜儀式的統稱。麻扎，是阿拉伯文Mazar的音譯，在阿拉伯語中原意為“探望”或“訪問”，現意為“圣地”“圣徒墓”或“朝拜之地”。[1]麻扎主要指伊斯蘭教顯貴的陵墓，一般由大門、圍墻、庭院、墓室等建筑組成。[2]970在中國，維吾爾族等穆斯林稱之為“麻札”，回族等穆斯林稱之為“拱北”。在中亞，麻扎大部分以墳墓或陵寢形式出現，也有少部分麻扎是以自然界中的事物構成，如石頭、溪流、大樹等。人們會帶著不同的目的前往麻扎，向其中的圣墓或圣物進行祈禱和禮拜以滿足自身不同的愿望。綜合國外學術界在蘇聯時期和上世紀90年代后對中亞地區麻扎所進行的田野調查記錄，結合已有的中亞麻扎的文獻研究情況，本文在下面將對麻扎崇拜的儀式、麻扎的宗教和社會功能、麻扎的文化內涵這三個方面進行探討。

一、麻扎崇拜的儀式

麻扎崇拜可能是中亞地區普通穆斯林生活中最為重要的一方面，不同類型的伊斯蘭教信仰者——婦女、小孩、農民和游牧民、知識分子和城市工人——甚至非信仰者均會參加麻扎崇拜[3]94。不同地區的人們進入當地的、周邊地區的以及中亞著名的麻扎中，進行各種不同的儀式。這些儀式中，一些是各地麻扎所共有的經過地方化的伊斯蘭教傳統儀式，一些則是結合了當地傳統的儀式，具有特殊性。

（一）中亞地區麻扎中經過地方化的伊斯蘭教傳統儀式

此類儀式是具有普遍意義的伊斯蘭教儀式經過地方化之后所產生的。比較典型的有繞行、祈禱和祭祀。

繞行（tawaf）是一項伊斯蘭教的傳統朝覲功課，指繞行天房克爾白。這一儀式在中亞地區發生了一定的改變，變得更為當地化。具體表現為，朝圣者在進入麻扎之后，會模仿繞行天房來對麻扎中的圣徒墓、神龕或是圣物進行繞行。朝圣者進行繞行儀式時，大部分人會嚴格遵照繞行天房的圈數和快慢來進行。但是，并非所有的朝圣者都會進行繞行儀式，部分朝圣者，特別是非穆斯林會不進行這一儀式，他們會進行別的儀式來替代繞行。

祈禱是麻扎崇拜中的核心儀式。朝圣者在繞行儀式結束后或進行完其他儀式后，會抵達圣徒的墓碑或圣物面前，向崇拜對象禮拜，同時口中念出禱言。禱言的內容通常是訴說個人或家庭的不幸，祈求麻扎中的圣徒或神靈來解決自身的煩惱。當條件允許時，朝圣者更愿意前往中亞地區的著名麻扎，例如位于哈薩克斯坦南部的城市突厥斯坦市的和卓艾哈邁德?亞薩維墓（AhmedYasawi），許多虔誠的穆斯林不遠萬里從中亞各地，趕往此地進行朝拜，就是為了在圣墓面前進行祈禱以獲得祝福。[4]598但是對于大部分的朝圣者來說，他們更愿意前往當地或鄰近地區的小型麻扎。這些小型麻扎對朝圣者的目的來說更有針對性，例如位于烏茲別克斯坦安集延州賈拉屈度（Jalaquduq）縣的屈底波的麻扎。當地和鄰村的婦女會來這座麻扎進行祈禱，有的是為從疾病中康復，有的是為了家庭的幸福，也有的是為分娩而祈福。[5]

除去以上兩種儀式，祭祀儀式在中亞麻扎崇拜中也占有重要的地位。朝圣者會攜帶蠟燭和石頭前往麻扎，他們會在圣徒或圣人墓前點燃蠟燭，并將一塊石頭放在墳墓或周圍的某個地方。這種“石頭祭品”在中亞的麻扎中極為常見。例如，位于屈讓瑪（Qurama）山脈的最高峰的巴巴伊奧博（Boboi-ob）麻扎中就有著比比皆是的石頭祭品，頂峰完全被這些“石頭祭品”所覆蓋，山頂上到處都是朝圣者帶來的石頭。這些石頭中許多都是用布條或碎布綁起來的，象征著被圣徒阿卜杜拉赫曼（Abdurahmon）殺死的敵人。[5]

（二）中亞地區麻扎中具有典型當地特色的儀式

對于任何一座麻扎來說，上述三種儀式在朝圣者進行麻扎崇拜時極為常見。但除此之外，中亞地區的一些麻扎在結合了當地的氣候和人文情況之后，衍生出了蘊含典型當地特色的儀式，這其中比較典型的有祈雨儀式。

祈雨儀式則是中亞地區的一種大型集會活動。前文提及的巴巴伊奧博麻扎山下的平原中的居民區有一個名叫齊諾——布瓦（Chinor-buva）的麻扎，該麻扎中有一個已經使用了許久的供水系統，其功能是用來調節從河流到蓄水槽的供水，將水輸送到當地的居民家中和農地上。每年春季農業活動開始之前，當地會舉行傳統的祈雨儀式——胡多伊（xudoyi）。在這個儀式上眾多穆斯林聚集在一起，祈禱當年有充足的水可供耕種。[5]

二、麻扎的宗教和社會功能

根據2017年的聯合國人口統計數據，中亞地區的人口總數估計已經達到7048萬人之多。[6]雖然中亞地區穆斯林的數目到目前為止沒有一個具體的官方統計數據，但普遍認為中亞的穆斯林數目至少占中亞人口的50%以上。如此眾多的穆斯林，除了日常生活中與常人有所差別之外，他們更需要一定的場所來進行宗教活動。因此圣地或清真寺則承擔了這些大型集會、禮拜等大部分宗教活動。

根據《古蘭經》中的說法：“凡能旅行到天房的，人人都有為真主而朝覲天房的義務。”這項主命功課稱為麥加朝覲，而前往伊斯蘭教圣地麥加朝覲，并按教法規定履行了朝覲功課的穆斯林則被尊稱為哈吉（hajj）。但是并非所有的穆斯林都有這樣的體力和財力支持其前往麥加朝圣。于是，中亞地區的一些著名麻扎在一定意義上承擔了麥加的功能。例如，對于所羅門的王座而言，朝圣者們認為參觀所羅門圣殿是一次“偉大”的朝圣之旅，等同于麥加朝圣，王座被認為是“第二麥加”。在20世紀中葉，麻扎中的一位管理者用很確定的口吻說有兩個麥加：“一個位于阿拉伯，而另一個位于奧什。”[5]根據在中亞廣泛傳播的一種觀點，去著名的麻扎朝圣可以替代去麥加朝圣。因此，朝圣“奧什”，從這個角度上說就是朝圣“麥加”，這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不能前往麥加朝圣者的宗教需求。

此外，中亞的圣地是中亞居民節日期間進行大型集會活動的場所。當地民眾會在圣地舉行一系列儀式。在傳統節日時，中亞有的地區就會將節日的儀式場所選在麻扎。1991年，俄國學者謝爾蓋?阿巴辛（Sergey

Abashin）曾經參與了明頓（Mindon）地區的上文提及的胡多伊（xudoyi）儀式。地區各村的長老們聚集在同一個清真寺內，由一名長老大聲朗讀祈禱，而其他人則在默默地重復祈禱，努力保持節奏。祈禱之后，長老們懇求真主保佑，祈求好雨、豐收和來年的好運，并為明頓居民帶來和平與幸福。[7]該儀式會將平時很少見面的各村長老聚集起來，并且在儀式舉行的地點還有來自別的地區的宗教人士，大家在飯桌上和飯后會進行一系列的談話，這樣的宗教文化交流和接觸機會在中亞很多地區是十分難得的。

三、麻扎的文化內涵

作為中亞地區伊斯蘭教的宗教標志之一，麻扎顯然與源頭——伊斯蘭圣地有著一定的相似性，但在經過漫長的演變之后，麻扎就有著一些獨特而又強大的文化內涵。

（一）麻扎繼承了中亞地區前伊斯蘭教時期的部分宗教因素

中亞地區麻扎的崇拜對象多種多樣，其中不乏單一的圣物崇拜，如圣樹、圣泉或是圣石崇拜。而有些著名的麻扎的朝圣儀式中，也多少含有幾處圣物崇拜。雖然其他伊斯蘭地區也會出現類似的自然物，如麥加的滲滲泉等，但按伊斯蘭教規定，這類自然物同樣不得作為崇拜對象。那么為什么中亞地區會出現這類的圣物崇拜呢？是因為中亞的圣地繼承或吸收了該地區前伊斯蘭教中的部分宗教因素，主要是薩滿教和瑣羅亞斯德教。

薩滿教以薩滿而得名，根據11世紀維吾爾族名著

《突厥語大辭典》記載，古代維吾爾及突厥人把具有神力的巫師稱為“喀木”（Kam）[8]152。薩滿教自原始漁獵時代開始出現，其理論根基是萬物有靈論，曾在中亞的游牧部落中廣泛傳播，在麻扎現在和過去的記載中，都曾出現與薩滿教有關的儀式或物件。例如，所羅門的王座中有一個極為重要的小圣祠，位于山頂，按照傳統說法，這就是所羅門王的王座。在這個王座周圍，朝圣者祈禱完畢之后會將布條牢牢綁在樹上。這與薩滿教的一些傳統是相吻合的。

除了薩滿教之外，麻扎中的圣泉崇拜兼具遠古農作物崇拜和瑣羅亞斯德教兩種特點。前文已經提及了許多麻扎中存在著對水的崇拜，如果我們再將時間向前移動到瑣羅亞斯德教興盛的時代，就不難理解這種對水的崇拜。在瑣羅亞斯德教的圣書《阿維斯塔》中，要求崇拜一些神靈，其中有一位女神稱為安娜希達，全稱是阿爾德維·蘇拉·安娜希達，人們認為人類、動物、鳥類和所有其他生物都依賴于她的力量。[9]63很顯然，中亞麻扎中的圣泉崇拜與對安娜希達的崇拜有著一定的關系，中亞人民現在對水的崇拜極有可能是在經歷伊斯蘭化之后保留下來的一種傳統，安娜希達以新的伊斯蘭化形象保留在了麻扎朝圣之中。

既然中亞地區麻扎朝拜中含有如此多的前伊斯蘭教時期的因素，那么麻扎可以說是在某種程度上繼承了這些過去的儀式或崇拜對象。在阿拉伯征服中亞之后，特別是中亞地區伊斯蘭化導致該地區人民自發或被強制信仰伊斯蘭教之后，中亞人民還是保留下了一些傳統的古老儀式，抑或是將過去的崇拜對象以某種伊斯蘭形象出現以作為新的崇拜對象。

（二）麻扎是當代中亞文化的體現并有助于緩解局勢

中亞五國獨立后，由于其地處歐亞腹地，又與俄羅斯、中國、伊朗、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相接壤，故五國在如今歐亞地緣政治上扮演著極為重要的角色，這就吸引了各種外部勢力參加了新一輪的“大博弈”。中亞五國作為博弈的主體，在全球化、新技術和新思維的浪潮下，與外部世界的互動較過去更為頻繁，而這種互動所引發的效應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受此影響，中亞有些地區陷入動蕩之中。同這些動亂相伴的，還有獨立后所滋生的宗教極端主義和外部滲透進來的恐怖主義。在這樣混亂的內部和外部環境下，麻扎崇拜有助于緩解這樣的局勢。當地民眾仍然按傳統自發前往麻扎進行朝拜，此舉可以讓民眾重溫當地伊斯蘭教傳統和牢記伊斯蘭教義，這樣所塑造出穆斯林是理性而又溫和的，可以有效地杜絕與根除極端主義和恐怖主義。

麻扎崇拜是中亞人民的集體性活動，是極為重要的宗教和民間活動，不止穆斯林受其影響，中亞各民族的人民也同樣受到影響。從麻扎崇拜中可以反映出中亞地區的特有的宗教文化和社會文化內涵。從這些意義上說，中亞的麻扎崇拜已經不僅僅是一種單純的宗教性活動或行為，它有著更加深層次的文化和社會含義。可以說，中亞的麻扎崇拜是一個打在中亞人民身上的文化烙印，在過去和現在都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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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北京：民族出版社，2002.

[9]（俄）И?札巴羅夫（И?Джаббаров），（俄）Г?德列斯維揚斯卡婭（Г?Дресвянская）.中亞宗教概述（修訂版）[M].高永久，張宏莉譯.蘭州：蘭州大學出版社，2002.

作者簡介：時培然（1992—），男，漢族，江蘇南京人，單位為江蘇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研究方向為中亞史。張文德（1965—）男，漢族，江蘇興化人，江蘇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教授，研究方向為中外文化交流史和中亞史。

（責任編輯：李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