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薩利克法典》探觀法國中世紀女性 權利地位狀況

摘要：《薩利克法典》在行文上更加傾向于當時統治階級上層，更多地表現為一種父系氏男權利益，但其中在家庭遺產繼承、婚姻生活、人身權利等方面也或多或少地給予了女性相應的權利，這反映了法蘭克王國在從傳統氏族社會向封建國家轉化的過程中在高聲宣揚父系氏家庭準則的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母權制社會婦女地位高的傳統。只是在此過程中，《法典》本身作為一種統治階級意識形態的代表，受封建王權勢力強弱的影響，在釋義解讀過程中難免被注入政治色彩，相應地，女性在政治、經濟、社會生活方面的權利也面臨著服從政治情勢的困境。

關鍵詞：《薩利克法典》;中世紀;法國;女性;權利地位

中圖分類號：K565.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CN61-1487-（2020）14-0129-03

《薩利克法典》作為法蘭克王國（后一分為三，是現代法國、德意志和意大利的雛形）早期的成文法匯編，在后世不斷地整理補充過程中愈益完善，除卻《法典》本身所具有的不可估量的法律價值之外，更因其在后期所被賦予的典型的政治色彩而變得更為引人注目，甚而爭議不斷。有關《薩利克法典》的諸多探討，學界一直以來也是著述不斷?？v觀其述，主要分為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從《法典》本身的法律屬性出發，多采用對比來雙向敘述彼此在法律成文背景、法典結構以及深遠影響等方面的內容，從而對《薩利克法典》特定的法文化價值有所評析，引發讀者思考;①二是從《法典》具體成文入手，來論述早期日耳曼人在婚姻家庭、財產繼承等方面的內容，幫助讀者更好梳理和透觀早期法蘭克人社會生活的圖景;②三是聚焦《法典》中有關女性土地繼承的“份地”條文規定，從法律層面以及性別史研究角度，多方位全新審視《薩利克法典》從蠻族民法演變為王國基本法的具體過程，并對其中“女性無權繼承王位”的合理性作了耳目一新的探討。③以上三個方面，是目前學界針對《薩利克法典》所作的研究。然而，筆者發現，從《法典》出發系統探討法國中世紀女性權利地位的相關研究尚不甚多，而對于此問題的研究恰好能合理綜合以上前人對于

《薩利克法典》的諸多評述，因此對于補充發展學界關于

《薩利克法典》的研究具有一定價值。

一、《薩利克法典》制定的歷史背景

481年，克洛維繼位部落酋長，通過全力擴張最終擊敗了匈奴人、阿瓦爾人和日耳曼部落等法蘭克其他勢力，并于486年在著名的蘇瓦松戰役中大敗西羅馬帝國在北部高盧的最后統治者西格里烏斯，最終建立了法蘭克王國。法蘭克人的國家是在征服羅馬領土的基礎上形成的，大約在克洛維時代就基本完成了由氏族向國家轉化的過程。針對當時王國所轄各部在處理法律糾紛時各行其是，被征服地區的人們乃至教會更加傾向于實行羅馬法相關規定，而這對于統一王權的加強是極為不利的;加之之前部落氏族所口耳相傳的習慣法在王國治理過程中暴露出致命缺陷，因此為擺脫羅馬法以及原有的習慣法對法蘭克王國統治的阻礙，6世紀初，克洛維便詔命四位法蘭克部落的賢人伊索加斯、阿羅加斯、撒利加斯和伊多加斯對薩利克法蘭克人口耳相傳的習慣法進行匯編整理，并在萊茵河東岸拉特海姆等地先后召開三次會議，最終頒布了《薩利克法典》。由于《薩利克法典》制定于法蘭克王國從氏族制向國家急劇轉化的階段，因此不可避免地保留了許多薩利克法蘭克人在氏族階段所遺留下來的某些古老習慣。因此，這部《法典》對于我們研究法蘭克人的氏族公社后期生活狀況提供了豐富的資料，同時也為我們研究法蘭克王國從氏族部落向封建國家的轉化保留了重要史料。后來隨著法國封建王權的不斷發展，

《法典》的地位也逐漸從最初的蠻族民法一躍成為神圣的王國基本法，這個中曲折吸引著我們對此展開探討，其中所涉及到的有關中世紀法國女性的權利地位狀況問題，無論在當時還是現今，都是人們爭論的焦點所在。

二、法國中世紀女性權利地位狀況

法國中世紀的女性權利地位受當時整個中世紀西歐女性社會地位狀況的影響。中世紀的西歐，基督教文化占據社會主流地位，主宰著整個社會階層尤其是統治階層的意識形態。基督教文化所宣揚的“男尊女卑”兩性觀以及禁欲主義思想，直接或間接地決定了中世紀西歐女性的權利地位是相當有限的。結合由上層統治階級所制定的《法典》來看，這種女性在社會各領域的權利受限性乃至完全禁止將會表現得更為具體和明顯，但更需注意到的是，《薩利克法典》在不斷經歷命運浮沉的過程中逐漸被政治化，提醒我們更要客觀考察法典條文中對于女性權利的規定，從而審慎探析當時法國女性的社會地位，以免失于偏頗。以下主要以14世紀為界，分別討論中世紀前期和后期《薩利克法典》在法國歷史上的地位及對女性權利所作的界定，相對分析法國中世紀女性權利地位的發展狀況。

（一）中世紀前期

1.從《薩利克法典》看女性的經濟與日常生活

（1）土地繼承權法蘭克王國從最初的氏族公社體制向封建國家轉化

過程中，土地形態不斷發生變化，總體而言是逐步從土地公有過渡到私有的模式。當時法蘭克王國主要存在三種土地所有制形式，分別是馬爾克公地、大土地占有制和農奴份地。根據當時的日耳曼法“屬人性”原則，《薩利克法典》對這些土地在繼承方式上有過明確的規定，其中最具代表性也是最具爭議的便是第59章第6款中所規定的女性不得繼承薩利克土地，而只能由男性繼承。關于“薩利克土地”內涵的爭論，隨著法國十四世紀以來封建王權的強化愈益甚囂塵上，而英法百年戰爭的爆發更是催化了當時有些人對于《薩利克法典》中“薩利克土地”④過于政治化的解讀。但實際上，在此之前，有關女性不能繼承薩利克土地的規定并沒有引起人們過多的討論，甚至更不能因此而否認《法典》中所規定的對于擁有完全地產所有權的土地在繼承方式上遵循子女、父母、母親的姊妹、父親的姊妹、父親方面的其他親屬的順位繼承原則，從這一原則，尤能清晰窺見女性在土地繼承權方面確實存在過某些優先權。而至于“薩利克土地”究竟指代何種土地，學界至今并無定論。

（2）日常生活中對女性權利的有限保護

《法典》中諸多條文都對女性在婚姻家庭、身體發膚等方面作了帶有一定保護色彩的規定，如第44章中規定寡婦可以再嫁，但是此之前要經過復雜嚴格的司法審議程序，規定，娶寡婦前，縣長或區長要舉行司法會議，并應隨身攜帶盾牌出席，同時3人提起3件訴訟，想娶寡婦的人還得準備三個等量的索里第和一個第納爾，如此之后才可迎娶寡婦。另外，當時社會強調女性的生育能力，因此對于毆打婦女致不孕者、毆打孕婦者、致使臨產婦女流產者都給予高低不等的賠償，而其中殺死育齡婦女者與殺死不能生育者的賠償力度則完全不同，后者只需前者的三分之一即可，等等。這一系列規定表明中世紀法蘭克女性在婚姻自由甚至人身安全方面受到嚴格限制既使在某種程度上法典曾給予女性相關權利保護，但這種有限保護中所存在的不可忽視的落差仍可幫助我們窺見中世紀時期法蘭克女性在日常生活中的局促。

2.對《薩利克法典》的社會規范功能的強調在中世紀前期的數百年中，《薩利克法典》從制定

到得以實施，均是以維持社會治安，鞏固法蘭克王國統治地位為本位，它更強調的是一種社會規范功能。在當時的歷史學家記述中，從佛萊德加的《法蘭克人史》到公元8世紀一位佚名作者所著《法蘭克諸王本紀》，對《薩利克法典》的有關情況進行了較為詳細的介紹，但其中錯誤頻出。從9到11世紀，學界對于《薩利克法典》的

研究進入相對沉寂的階段，直到12世紀以后，以多明我會修士為代表，才又在其著作中描述了有關《法典》的內容。但總的來看，根據這一時期史學家對《薩利克法典》的關注程度，不難看出《法典》本身并沒有什么特殊的社會地位，自然也并未應用于任何政治目的?！斗ǖ洹反藭r的歷史地位更多地是著眼于社會規范功能，因此其在某些條文的制定上相對客觀，之后隨著法國封建王權勢力的逐漸強盛，《法典》政治色彩的加重也就必然導致條文中某些客觀存在的規定被注入政治解讀，在這種政治解讀之下，尤以有關“份地”條文為矛頭的女性繼承權問題被推上了歷史的風口浪尖。

（二）中世紀后期

1.《薩利克法典》登頂神壇的政治考量

從11世紀的諾曼底王朝到12世紀的金雀花王朝，這些發端于法國的公國盡管相繼在英國建立獨立王朝，但始終與法國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這些利益牽扯既有領土上的爭端，又有經濟上的牽扯，但最終關于王位繼承的沖突直接引發了兩國延續百年的互相爭戰。當時，為了維護瓦盧瓦家族腓力六世的合法繼承性，《薩利克法典》應運而出，而這要取決于《法典》所包含的某些特殊內容，尤其是關于“自由份地”一章的規定，“薩利克的土地遺產無論如何不得傳于婦女，而應把全部土地傳給男性，就是弟兄”。⑤就是這樣一條規定，從約翰二世時期

（1350—1364）一直到15、16世紀，“女性不得繼承王位”的應然性不斷在各位政客及學者的言論及作品中被連續延伸及確定，《薩利克法典》也在此過程中不斷被賦予更多的神圣性和重要性，并最終成為了王國的基本法。

2.王國繼承法神衣之下的女性政治權利訴求從約翰二世時期的維奈首次利用《薩利克法典》中

關于“自由份地”的條文來駁斥愛德華三世和納瓦爾的查理欲通過其母系關系爭奪法國王位開始，此后不乏有學者及政客對此進行大肆渲染。其中查理六世時期的人文主義者蒙特利更是鬼使神差般地將《法典》中有如“習俗”“土地”等詞進行了人為篡改，即：將“習俗”改為“憲法”，“土地”改為“王國”，從而使得《薩利克法典》中關于處理家庭財產繼承的份地問題轉變為了事關王國的繼承問題。凡此種種，在《薩利克法典》逐漸被尊為王國基本法的過程中，女性不得繼承王位甚而反對女性涉足政治領域的聲音逐漸高漲，女性尋求政治權力的訴求被一再否決，這種貶斥女性的言論行徑披著法律為打造的合法外衣進一步強化起來，并影響深遠。直至隨著法國封建王權勢力的衰落，《薩利克法典》也逐漸失去了依托日益式微之后，這種境況才得以緩解，但要真正實現女性政治權利呼聲仍然任重而道遠。

結語

《薩利克法典》本身作為一部法律文獻，是我們研究中世紀西歐法制文化特征及早期日耳曼人歷史文化的重要史料。從法典中，我們可以明晰地看到，盡管受到中世紀基督教和教會文化的影響，《薩利克法典》在行文上更加傾向于當時統治階級上層，更多地表現為一種父系氏男權利益，但其中在家庭遺產繼承、婚姻生活、人身權利等方面也或多或少地給予了女性相應的權利，這反映了法蘭克王國在從傳統氏族社會向封建國家轉化的過程

中在高聲宣揚父系氏家庭準則的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母權制社會婦女地位高的傳統。只是在此過程中，

《法典》本身作為一種統治階級意識形態的代表，受封建王權勢力強弱的影響，《法典》在釋義解讀過程中難免被注入政治色彩，相應地，女性在政治、經濟、社會生活方面的權利也面臨著服從政治情勢的困境?？偠灾高^《薩利克法典》來審視法國中世紀時期女性權利地位的發展狀況，無論從視角還是具體結論來說，都多有裨益。

注釋：

①王霄燕，武蕾.法文化視野下《薩利克法典》與《北魏律》之比較[J].中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年05期，38-44頁;杜文忠.《薩利克法典》的法文化價值分析——兼與先秦法典比較[J].貴州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0年03期，18-21頁;陳文海.《撒利克法典》在法國中世紀后期的復興與演化[J].歷史研究，1998年06期，61-80頁。

②閆文輝.從《薩利克法典》看法蘭克人的社會生活[J].法制與社會，2008年34期，238頁;陸超琦.對日耳曼法中女性土地繼承權的探究——以《薩利克法典》為例[J].法制博覽，2018年24期，143-144頁;豐惠茹.日耳曼人土地制度的變化——以《日耳曼尼亞志》《薩利克法典》《莊園敕令》為視角[J].開封教育學院學報，2017年02期，12-13頁。

③可參見湯曉燕.《薩利克法典》“神化”與十六七世紀法國排斥女性的政治文化傳統[J].世界歷史，2017年04期，60-74頁。

④可參考湯曉燕..《薩利克法典》“神話”與十六七世紀法國排斥女性的政治文化傳統[J].世界歷史，2017年04期，62頁.;陳文海.《撒利克法典》在法國中世紀后期的復興與演化[J].歷史研究，1998年06期，69—73頁;陸超琦.對日耳曼法中女性土地繼承權的探究——以《薩利克法典》為例[J].法制博覽，2018年24期，143頁.這些文章中對“薩利克土地”內涵及存在的爭議進行了詳實的探討。

⑤陳文海.《撒利克法典》在法國中世紀后期的復興與演化[J].

歷史研究，1998年06期，64頁。

參考文獻：

[1]陳文?！?撒利克法典》在法國中世紀后期的復興與演化[J].歷史研究，1998（6）.

[2]湯曉燕.《薩利克法典》“神化”與十六七世紀法國排斥女性的政治文化傳統[J].世界歷史，20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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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陸超琦.對日耳曼法中女性土地繼承權的探究——以《薩利克法典》為例[J].法制博覽，2018（24）.

[8]喻世紅，郭琛等.薩利克法典[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0.[9]呂一民.法國通史[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2.

作者簡介：蔣已丹（1994—），女，漢族，山西長治人，單位為魯東大學，研究方向為世界近現代史。

（責任編輯：御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