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星

地處山區,海拔400多米的河北省保定市阜平縣大臺鄉,7月正是多雨的時節,近日更是陰雨連綿,不見太陽。作為大臺鄉中學畢業班班主任兼語文老師的盧金花,已經在大臺鄉從教23年,在結束了一上午緊鑼密鼓的核酸檢測活動之后,下午接受了《教育家》雜志的采訪。在正式采訪之前,她說自己有些緊張,沒有經歷過這種訪談。而后又兩次強調說“自己只是大山里普通的鄉村教師”。
傳承
盧金花出生于大臺鄉坊里村,屬于保定山區中的深山區,距離現在任教的中學有40多里山路。兒時的她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將所有的青春年華都印刻在這所學校中。
1973年出生的盧金花,8歲開始上村里小學。那時的學校里,紙筆都是稀罕物,她和同學們平時多用石板寫字,除了書寫極其困難之外,寫在石板上的字還極容易被蹭掉,盧金花小時候就為此哭過幾次鼻子,“看著自己辛辛苦苦寫好的作業,被不小心弄沒了,那種感覺太委屈了”。
當時的坊里村小學老師非常少,在盧金花這一屆之前,這里畢業的學生從未有升入重點中學的,在當時,不能升入重點中學,也就意味著學業就會終止于中學。幸運的是,此時一位以前在大臺中學任教的語文教師來到這里,正是這個人,徹底改變了這所小學的成績,也改變了盧金花。漂亮的板書,科學的方法,嚴格的管教,是盧金花對這位教師的評價。這一年,坊里村有五個學生考入了重點初中,一舉打破了以往的零紀錄,盧金花就是這五分之一。不僅如此,因著這位老師的影響,未來想當老師的愿望也在盧金花心里埋下了根。
“我們那時候成績都很差,自制力更差,放學后,他把我們留下上晚自習,那在當時的農村學校是從沒有過的,作業從來都是面對面批改,我們在下面做,他在講臺上批,遇到問題后就直接把我們叫到上面,進行一對一的講解,這種方法在我當老師之后,也一直沿用?!北R金花告訴《教育家》,“現在好多人說我上課聲音洪亮,聲調抑揚頓挫,其實都是受那位老師的影響,我覺得這是一種傳承?!?/p>
走出大山
考入重點中學后,盧金花進入了一個不再缺老師和教育設施的新環境,這里集合了阜平縣各地優等生,她的成績一直不算拔尖,同時因為家庭條件不好,性格看起來也有些自卑內向,但有一點她始終篤信不疑,那就是她一定能走出大山。
中學畢業后,盧金花考上了保定市滿城縣職教中心的農教專業,成為了一名師范生。自此,她終于從農村走到城鎮,離開了大山。1995年的一個下午,盧金花搭載著大巴車,穿過綿延不絕的山路,駛向她未來的人生。盧金花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她們的學業都終止在了初中階段,年長幾歲的哥哥已經成家。家人們都非常支持她的學業,希望她能過上拿工資的生活,盧金花把這稱為“樸素的愿望”。
這“樸素的愿望”也是她的愿望。盧金花上小學時,村里有一個在“外面”上班的人買了一臺12英寸的電視機回家,全村人湊過去看,盧金花也去了,那天晚上,她第一次有了想走出大山、上班掙錢的念頭。
后來,成為師范生的她,在求學的過程中,又萌發了新的愿望,“回到家鄉去當老師,讓更多的孩子走出大山”。
回到大山
盧金花畢業后來到了大臺鄉小學任教,5年之后,轉入她現在的中學。從任教起,她就一直做班主任,前9年更是一直擔任畢業班的班主任。大臺中學是所寄宿制學校,學生每天5:40起床,5:50早操,每天5:30她準時到達操場等候學生。每晚11:00她要進行最后一次查宿,聽到孩子們的酣睡聲后,才能安心結束一天的工作。23年來,天天如此,年年如是。
20世紀90年代正是社會高速發展的時代,盧金花畢業后分配到各地當老師的同學們,很多都已經調進了省城,也有的下海經商,變得富有。當問到有沒有覺得不平衡時,她一改說話前三思的狀態,立刻斬釘截鐵地回答,“我沒有不平衡?!?/p>
“我從我自身去理解,我覺得教育不是犧牲,而是一種享受?!北R金花告訴《教育家》,“有很多人干了幾年教師之后會有職業倦怠,我就從來沒有過,每天和孩子們在一起,尤其是鄉村里的孩子,他們需要你,你的每一點付出都會從他們身上看到收獲,這就是快樂,這就是幸福!”
和孩子們
在《教育家》采訪的幾名學生中,他們對盧金花老師的評價非常一致:在學習上,是一名嚴師,嚴到讓學生害怕,不敢不學習;在生活上,是一位媽媽,會精心照顧你的一點一滴。
在一個全是農村孩子的中學里,有著豐富經驗的盧金花對他們的心思全然熟悉。現今已是研究生的學生辛建會告訴《教育家》,“上中學的時候,因為男生都喜歡臭美,每天用涼水洗頭來保持發型,結果被盧老師狠狠地批評,批評完給他們拿來了熱水。”
學生劉會來自深山區,父母離異,家境貧窮。開學第一天時,盧金花就注意到這個孩子,“因為心疼,一個小女孩衣冠不整,頭發凌亂,非常邋遢”。盧金花帶著她到家里吃飯,幫她梳洗打扮,給她做可口飯菜,買復習資料,墊付住宿費。劉會在一次作文中寫道,“我的媽媽雖然走了,但是我在盧老師的身上找到了媽媽的影子,我也是一個幸福的人。”
學生段娟情況則更加特殊,她是一個貧困家庭的孩子,學習成績中等,但體育非常好,最好的考學方法就是走體育特長生。但是媽媽不同意,說女孩子就上上學好了,走什么特長?“挺能理解的,這樣的家庭收入微薄,讓孩子上學本來就挺奢侈了,更何況是特長生。”盧金花去找她的媽媽做工作,并幫助段娟申請了貧困生資助,緩解了其家庭經濟負擔,媽媽這才答應。段娟興奮不已,中考體育成績也很爭氣地考了全縣第二,文化課440分,即使不走特長也能考上高中。
后來有一天盧金花在縣城偶遇段娟的媽媽,她說著樸實的感謝的話,從口袋里拿出300塊錢,要給盧金花,“錢我肯定是不會要的,但那時我感覺非常幸福?!?/p>
理想
盧金花評價自己是個單純的人,她的想法一直沒有變過,小時是自己走出大山,現在是希望孩子們走出大山。大山對于她來說,既是一種根,也是一道坎。23年來,有許多機會可以讓她離開這里,去條件更好的地方,但她選擇扎根原地。她說這是她對大山的承諾,一代一代的孩子們需要走出大山,孩子們需要她。
然而現在的孩子和當年大不相同了。隨著時代的發展,不同的家庭,不同的孩子對教育的追求有了不同的認知。她覺得有很多孩子在舒適的環境中,缺乏斗志和理想。有時候看到孩子們拿一張未用過的白紙打草稿,想起自己兒時用的石板,她也覺得心疼。
正因為這樣,她就管得更嚴了。她不允許學生懶散,不允許學生浪費,她一個行為一個行為地矯正孩子的思想和習慣?!皩灥壬?,我一般比較放任,因為他們學習的自覺性高,所以我對他們更多是鼓勵,不僅要考高中,也要他們勵志考最好的大學;對中等生,我的任務就是和他們一起找出自己的短板和弱項,找出努力的方向,耐下心來,穩步向前;對于差等生,我堅決不讓他們輟學,哪怕是學一門技術,條條大路通羅馬,不能放棄!”
盧金花說自己想得很簡單,在農村眼界太窄,孩子們未來一定要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拔蚁胱尭嗟暮⒆幼叱龃笊剑逃苍S改變不了一個人的命運,但一定可以改變一個人。”
如今的大臺鄉中學,重點中學的升學率居阜平縣第二名。很多深山里的留守兒童,通過上學走出了大山。
一生教育
現在的盧金花,仍在不斷地學習,學習新的教學方法,學習新的知識,她在和年輕的教師競爭,和時代的發展賽跑。然而,終究會有一天,她會隨著身體的衰退,漸漸變得力不從心,大山和教育她該如何守望?
當問到退休之后有沒有什么打算時,盧金花告訴《教育家》:“做教師幾十年,一直在一線工作,假如真的離開了教育戰線,內心一定會很空虛,如果身體可以,學校領導愿意返聘我,我會發揮余力,可以不要報酬,繼續為鄉村教育發揮余熱,也讓自己的晚年過得充實而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