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姓的演變及其文化內涵

周超月

安徽外國語學院

一、由姓到美女之變

我們說姬姓怎么來的？和“姜”“姚”等遠古姓氏一樣，它是母系氏族社會的產物。“姬”是因為該部落女子尤其擅長制作梳篦或很擅長梳妝而名。甲骨文中的“姬”，右邊是女，左邊是個梳子。一般都傾向于后一種解釋，認為姬姓部落女子特別會梳妝打扮。

夏商周三代，嚴格實行“同姓不婚”的制度，因此，女子在出嫁時都要用姓標明血統，宋代鄭名世在《古今姓氏辯證》一書中提到三代史書稱呼女子的方法，大致分為四類：一是國姓+本姓。如晉獻公擄驪戎女為妾，驪戎國君姬姓，故稱驪姬。二是謚號，如鄭國的鄭伯之母武姜，是鄭武公的夫人，本姓姜姓。三是在姓之前冠以孟仲叔季等排行，人們所說的“孟姜女”并不是姓孟，名姜女，而是姜姓長女的意思。四是夫姓+本姓，如春秋時鄭穆公的女兒嫁給陳國的夏御叔為妻，因而稱為夏姬。

“姓”，據《說文解字》云：“姓，人所生也。古之神圣，母感天而生子，故稱天子。從女從生”。姓區別血統，氏區別子孫。最初的姓從女，由女生而來，又為女子壟斷使用。正是“女子稱姓”這一既定社會習俗給包括姬姓在內的許多姓氏轉化為美女之意提供了條件。《詩經》中有很多“姓”被用來泛指美女，如：

云誰之思，美孟姜矣。

庶姜孽孽。

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詩中的“孟姜”指的是對愛慕的女子的美稱。按照周代禮制尊王室卑諸侯，先諸夏而后夷狄，人們在稱呼貴女時，已經在潛意識里把貴族之姓等同于貴族身份，久而久之，王室之姓就變成貴女們的泛稱。西周前期，周王室實力最強，地位最高，是天下共主。武王分封，以分封同姓諸侯為主體，姬姓遍布全國，地位也更加突出，水漲船高，姬姓女子地位隨之變得更加尊貴。因此，稱女子為姬，有尊重贊美之意。后來，周平王東遷洛邑，周王室由盛轉衰。但縱觀整個周朝，人們普遍對于姬姓女子充滿贊美之情。關于這一點，我們可以從《詩經·召南·何彼襛矣》中對王姬出嫁場面的描述看出來：

何彼襛矣，唐楴之華！曷不肅雍？王姬之車。

何彼襛矣，華如桃李！平王之孫，齊候之子。

其釣維何？維絲伊緡 ，齊候之子，平王之孫。

詩中描寫王姬之容貌濃艷，如“棠棣”“桃李”之花；地位尊貴，乃“平王之孫”“齊候之子”，十分惹人羨慕。這種羨慕之情在社會上普遍存在，姬字等于高貴和美好。因此，人們將自己女兒取名為姬，或歌女自名為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二、由姬姓、美女到妾之變

戰國時期，姬在保留原來姓氏、美女之意的同時，由出現了第二個意思：妾。如《戰國策·秦策》載：異人“母曰夏姬，母愛”。異人成為秦王后，以所養母華陽后為華陽太后，真母夏姬為夏太后。

《戰國策·趙策》：且秦無已而帝，則且變易諸侯之大臣，彼將奪其所謂不肖而予其所謂賢，奪其所憎而予其所愛，彼又將使其子女才妾為諸侯之妃姬，處梁之宮，梁王焉安得晏然而已乎？

綜合上述例子可以分析得出，姬與妾同義。夏姬是秦王不受寵的妾，秦莊襄王異人生母，秦始皇祖母。這里，夏姬的稱呼不同于春秋時對女子的稱呼。夏既不是國姓，也不是謚號，更不是排行，且異人稱王后，稱呼夏姬夏太后。如果夏是氏，而夏氏國姓姒姓，但這里如果姬也是姓氏的話，那么就自相矛盾了。所以此處姬不作姓，另外，以“妃姬”并稱，并且與“子女才妾”成對，說明“姬”意思等同于“妃”，那么也就是妾的意思。《史記集解》引如淳語云，“姬，眾妾之總稱”，前所引戚姬、栗姬皆為妾義，此意義向前追溯，應發端于戰國。

三、姬姓意義轉變的原因及其文化內涵

（一）姬姓意義轉變的原因

從戰國到秦漢，“姬”為什么會發生這樣的變化？

1.戰國以來姓、氏之亂導致人們對“姬”義的誤解

前面我們提到，女子以姓區別血統，為女子專稱，那么氏又是什么呢？氏是姓的分支，是生產力發展，族群壯大的必然結果。《史記·夏本紀》記載“禹為姒姓”，同一個姒姓之下，又有“夏后氏，有扈氏，有男氏”等，司馬遷解釋說“其后分封，以國為姓”，其實應該是“以國為氏”。三代之時，姓氏尚分，但隨著春秋戰國時期的兼并和融合，社會秩序混亂，禮崩樂壞，傳統的貴賤之分已無法區別。大約到秦漢時期，二者已經沒有什么區別，姓氏合為一體。故太史公有此混淆，西周宗法制度形成后，“別子為祖，繼別為宗”更是新氏產生的主要原因。三代之時，氏不是普通人可以享用的，它是由上級賜給下級的貴族身份標志，先秦時代男子依靠自己的身份在社會上立足，故有“男子稱氏”，男子以氏區別子孫。“三代之時，姓氏尚分”，但隨著春秋戰國時期的兼并和戰爭，社會秩序遭到破壞，社會上也就不再有男稱氏女稱姓的規則了，“同姓不婚”的禁忌被打破，也就沒有不再以“姓”來別婚姻了。伴隨著姓、氏作用的減弱，單個家族的社會地位更被重視，所以人們的名字更加常用了。春秋時代的文獻中，我們見不到女子的名字，而在戰國時期的文獻中就有不少關于女子姓名的記載，如楚懷王寵姬鄭袖姓鄭名袖。可見戰國時期，在對女子的稱呼上，冠于姓前的內容甚至姓都可以省略，而稱名的情況越來越多。人們不了解春秋以前稱呼女子的方式，難免根據后代風習倒推，以為有關春秋以前歷史文獻中的“王姬”姓王、“蔡姬”姓蔡、“驪姬”名驪，見諸多姓氏、名字后尾隨姬字，而這些姬都是為帝王貴族的美女妻妾，便錯誤地以為姬為妻妾統稱。

2.王室衰微也給姬姓演化為侍妾之義提供了可能性

呂思勉在《中國文化史》中談到婚姻起源時提到，婚姻起源于上古社會部落間的戰爭，女人作為戰利品為男人所占有。戰國時代，齊楚等國之所以把侍妾稱為姬，其實就是他們想要征服周王室的體現。周朝國姓姬姓，周女稱為姬，將自己的妾稱為姬，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滿足了他們心理上的征服欲。秦始皇一統六國，六國之女齊聚后宮，將周王室的姓作妾稱，企圖以這種方式向天下人宣告，他取得了勝利，打敗了昔日的天下共主，并取而代之。由此，姬最終走向妾之意。

（二）姬姓意義轉變的文化內涵

從姬姓意義的轉變中我們可以看到周代社會發生的變化。

第一，周王室由盛轉衰，如上文所說，姬姓由貴女、美女轉化為妾，與周王室的衰微有著密切的關系，因其盛而得美女之意，因其衰而得妾之意，我們可以從姬姓內涵意義的演變中看出周朝是如何一步步走向衰敗的。

第二，貴族平民化的趨勢。春秋時期強國不斷吞并強國，最后只剩下齊、楚、燕、趙、韓、魏、秦，其中，有多少貴族衰敗淪落，姬姓由王室貴族之姓發展為美女的泛稱，無疑是這些衰敗貴族的典型代表。

第三，個性的凸顯。姓與氏代表的是血緣、家族，周代分封“兄弟之國十有五人，姬姓之國者四十人”，此外還有異姓聯姻貴族，整個貴族社會建立在血緣親屬關系的基礎上，無論男女，姓與氏都比名字重要，因為他們依靠的是家族的勢力在社會上立足，但隨著兼并戰爭，貴族淪陷，學術下移，人們無法也不必完全依賴尊貴的姓氏立足于社會，相反地，個人可以憑借才能換取財富與地位。這樣，表明身份地位的姓氏便顯得不重要了，漸漸地，姓氏就失去了它的價值，而凸顯個性的名字相繼登上歷史舞臺。名字較多地出現在史書上，正反映了春秋戰國時期人們個性的凸顯，由代表家族到代表個人，個性化突出。

第四，女子的悲慘命運，姬姓意義的演變與妾的大量存在密不可分。春秋戰國時期，多妻制與嫡媵制廣泛存在，在眾多的妻妾中，掠奪來的妾地位最低，她們作為戰敗國的犧牲品，任由戰勝國的奴隸主貴族蹂躪欺辱。

四、結語

“姬”由一開始的姓氏轉變為美女之義，又由美女之義轉變為侍妾，既有內在原因，也有外部原因的推動。姓、氏的混亂以及周王室衰微導致了人們對“姬”的理解的偏差。同時，“姬”的意義的轉變也顯示出一定的文化內涵：姓氏上的階級之分不再那么明顯，個人主義以及個性化更加突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