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夢穎


上帝宕開一筆,人間從此繁復。
光,火,燃燒的云,似永夜的深海,凝望著歷代星空的藍色星球……人類啊,你知道它們嗎?
你一定是知道的。這是我愛你的原因——你是如此地偏愛解釋,迫不及待地想究源溯本。
神話,就是你用以詮釋世界的語言:朝露,那是某位希臘女神的清淚;錢塘江的狂濤,只由于伍子胥千年難平的憾恨;不周山“天柱折,地維絕”故天傾西北,星辰滑陷,地落東南,江水東流。那是你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卑微下來,投身于永恒之下追尋意義,你之于宇宙的意義——這是我為你吸引的起初。
然而,你遠比我以為的更執拗與可愛。當神話退位,科學與文學仍在不斷地解釋這個世界:何以有潮汐?那是月球引起的一陣陣沖動與憨亢;所謂春色,成分不過“二分塵土,一分流水”;所謂愁,那來自“吳山點點秋”……你對這片天地揮灑的多情,嬌憨的嚴謹的渴求的音樂的建筑的詩歌的……都滋養我似吉光片羽,一片偶發的感嘆都會讓我心潮澎湃,你是知道這個世界的,不然你怎么會虔誠地俯下身子尋求挫敗,尋求攝人心魂的美景,尋求簡潔端莊的公式,尋求世界推翻結論的苦味;不然你怎樣會使我的心跳與星辰共振?
你愈發地了解這個世界了。
你的眼界太廣博了,橫跨千年,縱亙光年。可你似乎,也因此看不見自己了。我眼望你坐在九千個日落里,囿于自身的無意義,并執著地浸澤于痛苦而自憐。
“我,一如死物,嗚咽聲何處,嬰孩兒一聲啼哭,問新世界,我為何而來。”
你好像開始著眼于自己,為你文明的結晶雀躍,懸掛在科技之網上蕩漾。卻也只安于當下地凝視自己,在你建造的城邦之中閑庭信步。
于是,繁密的交流席卷。我卻看見你被扼住了喉:這個不只是黑白,還包括灰度、明度、光亮與陰影的世界上正在發生的事,那些值得更細致的語言去描述的事物,它們被千篇一律的評論歸類了。你似乎還沒有從戰爭的創傷走出,抵擋不住這些被恐嚇的高度同質化的語言,又或者你太過疲倦,閱后只來得及詠出單一化的嘆。你的了解,日益被碎片化模式化的定義稀釋;你的面目,一天天地被非黑即白的觀念涂抹;你的思索,逐漸被涂著解構主義荒誕主義虛無主義的口紅的唇喋喋不休地侵擾……
人類啊,你果真還在了解現在的世界嗎?你果真可以從過去汲取些什么以銘記嗎?你還看得清來時的路嗎?我忍不住想要帶你回看昔日的豐滿潤澤。我愿意你再次起航,踏出城邦,我愿意你保留對這個世界的復雜認知,去珍惜使用語言和文字交流的能力,珍惜在發出一句話之前思考的空當;我愿意你仍苦苦思索你從何處來將向何處去的亙古難題;我愿你知曉自己的天地命運理想抱負。
不必恐懼這股洪流,去揮灑你的才情,去專注你的命運,去繼續熱愛這個世界——我知道的,你骨子里的愛永不消逝。
嘿,悲泣的鹿,你知道嗎,你知道那時星塵有詩歌嗎?你知道那時靈魂是藍色嗎?你知道時間柔軟如泥巴嗎?人類啊,你知道我對你赤忱的企盼嗎?你知道這個縱變萬千的世界嗎?我祈愿你的探索,我愛的情人啊,你知道,你知道。
(編輯:關曉星)
評點:錢湘健
人類,是這個美麗星球上最靈性的存在。曾經,在人類認知水平有限的時候,我們以自己獨有的語言,神話、詩歌等文學作品來描摹世界,來表達我們的深情。而今,科技越來越發達,語言表達方式越來越繁多,認知水平越來越高,可人心卻在飛速老去,對這世界逐漸冷漠,不再有詩情。作者洞悉了這一切,所以用滿含深情的筆呼喚人類,找回我們多情的語言,找回我們的初心,用我們獨有的語言寫一封情書,表達我們對這世界的熱愛與深情,讓我們“有知”的人類始終能保持“無知”時的純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