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響樂：在繁雜中發現趣味

楊雨林

交響樂是人類音樂史上最早成體系的音樂形式，起源于古希臘，發展于歐洲文藝復興期間，繁榮興盛于18世紀初。其英文詞匯（Symphony）原初含義是“共同的和諧”，表明交響樂的聲音在多重復雜的基礎上，保持著高度和諧的特性。

通常，我們所提到的交響樂多指管弦交響樂，即音樂主體通過管樂器與弦樂器，以復雜的邏輯和線條協作發聲的音樂。它在不同時期具有不同風格，例如以貝多芬、莫扎特為代表的古典主義;以舒伯特、門德爾松為代表的浪漫主義;以柴可夫斯基為代表的民族主義。

現場交響樂演出的震撼程度，是其他任何媒介形式都無法傳達的。

事實上，交響樂發展到后面，其對樂器種類和協作邏輯的限制已經沒有那么明確;從更加廣義的角度，只要是多聲部協同運作，同時在一定程度上保持和諧，即可以稱為交響樂。

絕非個人的成就

如前所言，交響樂的強大之處在于，多聲部按照一定邏輯協同運作的同時還能保持穩定和諧。交響樂中每個單獨的樂器都有其各自獨立的旋律、節奏、音量，加上每種樂器之間的音色又各不相同，可想而知，想讓它們混合在一起的整體效果保持和諧，并不容易。

首先，作曲家要有極強的編曲配器能力，也就是設定協同運作邏輯的能力。作曲家需要確定好每個樂器在各個時間點上的演奏音高、音量等，還要兼顧每種樂器的音色特點、發聲原理、演奏限制等。

其次，各個樂器的演奏家需要同時擁有對樂器發聲的掌握能力，對樂曲情感的表達能力，以及對樂器間相互配合的感知能力。

最后，交響樂指揮要成為連接前兩者的橋梁。優秀的指揮家，應能理解作曲家想表達的音樂思想，用肢體動作和語言精準地傳遞給樂器演奏者，在對微觀具體演奏技法進行指導的同時，不斷把控著宏觀呈現的總體效果。

作為一個以編曲為主要方向的現代音樂人，我對于交響樂的欣賞主要聚焦于樂器聲部之間的精妙配合。對大師作品總譜的細致分析，能讓我在日常編曲創作中獲得源源不斷的靈感。值得一提的是，學習和分析交響樂的總譜，是一種最快速了解作曲家思維的途徑，也能以最直觀的視角來解析音樂。

以貝多芬的《c小調第五交響曲（命運交響曲）》為例，其第一樂章的第25-32小節便體現出了弦樂組各個聲部之間的完美配合。如果我們單純聆聽演奏出來的作品，其宏觀呈現的是一段簡單的單線條旋律。但實際上，若想達成這種效果，需要第一提琴、第二提琴、中提琴、大提琴這四個聲部，以階梯下行的排布方式，進行緊密的銜接配合。

這種編曲思維就好比是平面設計領域里，在作圖時不同功能的畫面元素被分成了不同的圖層。電影《鋼鐵俠》中主角Tony在山洞中制造初代鋼鐵俠的時候，為了瞞過守衛，所畫的分層草圖正是采用了這種思維。

這種編曲思維被后人學習和借鑒，在現代音樂中有著非常廣泛的應用，在我自己的作品中也經常會用到，例如2020年年初為抗擊疫情所寫的歌曲《燭火》中，最后一段副歌的打擊樂聲部，就是由多種不同的打擊樂器在不同時間點發聲，產生了相互配合的連續性效應;雖然是多聲部共同協作，但實際的聽感效果卻只有一條打擊樂的旋律線。

一幅聲音的畫作

擁有復雜運作邏輯支撐的同時，交響樂在音樂表現力方面絕對是頂尖的，因為它擁有最豐富、最龐大的樂器體系，包含了各種特點的聲音。它們來自輕柔綿密的小提琴、深邃扎實的大提琴、激進昂揚的小號、鏗鏘有力的圓號、悠揚悅耳的長笛，以及空靈縹緲的豎琴等等。與此同時，不同的樂器又以不同的音量配比疊加在一起，會產生千變萬化的音色，再加上多樣的打擊樂和色彩樂器（又稱色彩風琴），這些音色就如同寶藏一般，讓作曲家可以根據需求隨意選用。

如果你想真切感受交響樂的表現力，聽CD是遠遠不夠的。現場交響樂演出的震撼程度，是其他任何媒介形式都無法傳達的。人在交響樂現場所感受到的，不僅僅是樂器聲音進入耳朵，在專業音樂廳返音板和吸音墻的精細布置下，聲音可以滲透到你的身體中，在胸腔和頭腔中形成復雜的物理反射和自然混響，最終傳入大腦。

我在日常聽交響樂時，經常會不自覺地給樂曲賦予一定的畫面和情感。相反，在看到某些畫面的時候，也會自然而然地想起某首曲子里的旋律。

記得有一次下暴雨，在路上開車時將雨刷器開到最大都無法看清路況，于是我臨時找了個路邊的加油站避雨。當時車里還有一位圓號樂手朋友，她觀察窗外夾雜著電閃雷鳴的瓢潑大雨，說想起了一首特別適合這個場景的曲子，便拿出手機播放了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鋼琴協奏曲》。

氣勢磅礴的圓號前奏，配合著管弦聲部突然變強的齊奏，確實是非常符合當時的場景。雖然老柴寫這首曲子的時候并沒有刻意地想要描繪暴雨，但音樂的魅力就在于，它可以包容人類的任何想象。一首好的作品可以承接不同人在不同境況下的情感寄托，這也是一個優秀作曲家的強大之處。

說到畫面的刻畫，我認為最成功的是舒伯特的《鱒魚五重奏》（Trout Quintet A Major Op.114 Schubert）。整個作品的五個樂章，生動刻畫了鱒魚在水中的不同狀態，甚至還戲劇性地刻畫了漁夫捕魚的場景。

《鱒魚五重奏》的畫面刻畫描繪圖

音樂的魅力就在于，它可以包容人類的任何想象。

除此之外，一個最成功的細節就是，第四樂章結尾處鋼琴聲部靈動的伴奏旋律，非常形象地刻畫出鱒魚在水里的上下浮動，以及探出水面的軌跡。這段旋律被作曲家設計成了前密集、后稀疏的節奏型，加上鋼琴家演奏時在每個音的長短上稍作調整，就達到一種開始時快速、到達旋律頂點就忽然慢下來的速度變化感，與魚在水面躍出的拋物線軌跡相匹配。

線上遠程交響音樂會，對于演奏家們來說是一項全新的挑戰

類似的優秀作品實在太多。或許有些人覺得交響樂很抽象，很枯燥，不容易接受，但其實，當你了解了交響樂想表達的思想情感時，再仔細聆聽不同的聲部所扮演的角色，就會發現交響樂的世界滿溢著無窮趣味。

經久不衰必將歷久彌新

今年新冠疫情對整個現場演藝行業都帶來了相當大的沖擊，國內外知名樂團的現場交響樂演出也紛紛被迫推遲。原定于今年9月在倫敦舉辦的久石讓交響音樂會也不得不取消，而我原本興沖沖地在第一時間買了票，如今也只能以遺憾收場。

正如前文所提到的，交響樂一定要親臨現場聽才最震撼，效果才最好，那種感覺是聽CD無法體會到的。盡管如此，音樂工程師們還是在盡他們最大的努力，致力于將錄音技術提升到極致。

交響樂的錄制，所涉及的專業領域非常多，包括演奏家的擺位、麥克風的布置、不同功能麥克風的組合搭配、場地聲學設計、錄音系統調節、場地所帶來的自然延遲消除、現場指揮與錄音師同步交流等等。每一個方面都需要無數的專業知識支撐，需要工作人員不斷的調整修正，才能打造出最好的錄制環境。

同時，錄音之后的后期處理也是一項極其龐大的工程。試想，幾十人演奏復雜的多聲部交響樂，每一個細微的聲響都可能需要做出相應的后期處理和優化。

新冠疫情的到來，也倒逼演奏家們紛紛開展線上活動，包括線上教學、直播、云音樂會等。

雖然交響樂團的演奏家們損失了線下演出，但同時也開辟了很多創新性的工作方式，讓原有的演奏模式發生跨時代的改變。許多樂團紛紛開始組織線上遠程交響音樂會，這種形式對于觀眾和聽眾來說是非常喜聞樂見的。大家可以透過這種線上音樂會，看到音樂家們最自然的演奏狀態，了解他們在生活中是什么樣子。而遠程的配合對于精準度的要求相當高，這對演奏家們來說也是一項全新的挑戰。

盡管交響樂在目前面臨著相當多的問題，但我始終相信，這樣一種近乎完美的音樂呈現形式一定會經久不衰地被人們傳承下去。作為音樂人的我，也會為我所喜愛的交響樂盡我所能地將其發揚光大，讓更多的人了解、認識、接納并喜歡上交響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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