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康福,周傳彬,朱永云,尹蔚芳,楊興隆,徐 忠
皮質基底節變性(corticobasal degeneration,CBD)是一種罕見的神經退行性疾病,其病理學特征主要表現為在各種細胞類型和解剖區域中病理性tau蛋白的沉積,萎縮性大腦皮質和皮質下區域(包括黑質、紋狀體)的神經元丟失、氣球樣變及神經膠質變性。CBD可有多種臨床表型,皮質基底節綜合征(corticobasal syndrome,CBS)是與CBD病理學相關的最常見臨床表型,還可表現為額葉行為空間綜合征(frontal behavioral-spatial syndrome,FBS)、非流利型或語法缺失型原發性進行性失語(nonfluent/agrammatic variant of primary progressive aphasia,naPPA)、進行性核上性麻痹綜合征(progressive supranuclear palsy syndrome,PSPS)等相應的臨床表現[1]。CBD臨床罕見,臨床表現復雜多變,易與其他帕金森綜合征重疊,并且病理診斷獲取困難,導致此病診斷率低。因此,我們報道1例我院診治的符合臨床診斷標準的CBD患者,復習國外近年來相關文獻,結合典型臨床表現和18F-FDG PET影像學檢查,以提高對CBD臨床及影像學表現的認識。
患者,女性,69歲,右利手,以“語速緩慢4 y、肢體抖動2 y、行動遲緩1 y”為主訴于2018年1月15日就診我科。患者4 y前無明顯誘因出現語速減慢,表現為說長句時突發不自主停頓,停頓數秒后又能繼續說話,發聲無異常,語調無異常,未及時就診。2 y前無明顯誘因逐漸出現右上肢肢體僵硬,活動不靈活,伴有右上肢不自主震顫,緊張時明顯,當地醫院就診診斷為“帕金森病”,予口服“多巴絲肼、普拉克索、雷沙吉蘭、吡貝地爾”等治療(具體劑量不詳)后癥狀未見好轉,并呈緩慢進行性加重。1 y前患者出現步態緩慢,走路呈小碎步,無前傾前沖步態,說話不能成句,呈單字發音,旁人能聽懂,面部表情減少,瞬目減少,規律服用“多巴絲肼,每天3次,每次四分之一片”,不規律服用“金剛烷胺、普拉克索、雷沙吉蘭、吡貝地爾”,近一年來“語速變慢、書寫字體變小、肢體僵硬、肢體細顫、步態緩慢”等癥狀均未見好轉,隨至我院進行診治。既往史:3 y前診斷“腦梗死”;頸椎退行性病變數年;右側輸卵管切除術史;闌尾切除術史。否認高血壓、糖尿病、心臟病病史及飲酒史,否認藥物、食物過敏史及陽性家族史。神經系統查體:意識清楚,發音困難,只能發單詞。雙側瞳孔等大正圓,D≈3.0mm,光反應靈敏,雙眼運動正常,無眼震;面部表情減少,雙側額紋及鼻唇溝對稱,伸舌居中。右上肢觀念運動性失用(令患者拿起手機時無法完成,但手機響鈴時可自然拿起;令患者右手抓左耳無法完成),異己肢體征象(不受控制握拳、抬高),右上肢屈肌肌張力痙攣強直樣增高,右手手指肌張力持續性增高,呈握拳樣,不能自行活動右上肢,左上肢肌張力正常,右下肢肌張力增高,左下肢正常。右上肢肌力檢查不配合,余肢體近端及遠端肌力5級。右側肢體指鼻試驗及跟膝脛試驗不能配合,閉目難立征不配合。右側肢體兩點間辨別覺及圖形覺減退。右上肢靜止、姿勢和動作混合性震顫。啟動困難,無前傾前沖,轉身緩慢,行走緩慢,步距小。病理反射:右側Babinski征(+)。實驗室檢查:血常規、肝腎功能、電解質、凝血功能、糖化血紅蛋白、尿便常規、甲狀腺及免疫功能、血清銅、銅藍蛋白、腦鈉肽(brain natriuretic peptide,BNP)、心梗標志物、腫瘤標志物、傳染病指標均正常。簡易智能精神狀態檢查量表(mini-mental state examination,MMSE)評分29分(文化程度:本科)。頭部磁共振成像(magnetic resonance imaging,MRI)平掃:雙側額頂葉及雙側側腦室旁多發小片狀異常信號,多考慮脫髓鞘改變,左側額葉及顳葉較對側稍萎縮(見圖1)。頭部磁共振血管成像(magnetic resonance angiography,MRA)回示未見異常。頭部磁共振腦功能成像回示:左側顳葉小片狀異常信號,考慮小出血灶。考慮診斷CBD,為進一步明確診斷,完善頭部 18F-FDG PET 檢查示:(1)雙側尾狀核、殼核及左側丘腦糖代謝較減低;(2)左側額葉、頂葉、雙側顳葉糖代謝降低;(3)老年性腦改變(見圖2)。患者入院后予抗血小板聚集、降脂、改善腦代謝、控制運動癥狀等治療,癥狀改善不明顯出院。出院診斷:很可能的CBD。出院后隨訪1 y,于2019年1月14日再次就診,全身僵硬,運動遲緩明顯加重,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神經系統查體:嗜睡,發音困難,只能簡單哼聲,高級皮質功能檢查不能配合。頸部、四肢、軀體肌張力增高,雙上肢屈肌肌張力痙攣強直樣增高,呈握拳樣,雙下肢伸肌肌張力增高。雙上肢腱反射(),右側Babinski征陽性,余查體不能配合。

圖1 患者頭部MRI影像

圖2 患者頭部18F-FDG PET影像
CBD是一種罕見疾病,多年以來缺乏統一的診斷標準,缺乏關于該病的可靠的流行病學數據。據推算,其發病率約為每年0.62~0.92/10萬,占帕金森綜合征的比例約為4%~6%,患病率約為4.9~7.3/10萬[2]。其平均發病年齡為63.5歲,范圍為45~77歲,男女無差異,預后不良,平均病程為6.6 y,范圍為2~12.5 y,但通常CBD患者不會在疾病的第一年死亡,否則應考慮其他引起快速進行性癡呆的原因。疾病晚期,肺炎引起的敗血癥和呼吸衰竭是CBD患者最常見的死亡原因[1]。由于臨床工作中病理活檢較難實現,故而目前將病理學組織檢查確證的診斷稱為CBD,而未經過病理學活檢印證僅臨床診斷的稱為皮質基底節綜合征(CBS)[3],因此熟悉本病臨床表型及相關輔助檢查尤為重要。
CBD的臨床表現以運動癥狀與高級皮質病變相關癥狀的不同組合為特點。運動癥狀主要表現為非對稱的耐左旋多巴的帕金森綜合征,肌張力障礙和肌陣攣[2]。肌強直(85%)和運動遲緩(76%)是最常見的運動表現[4],大多數患者對左旋多巴無反應,在極少數患者中,左旋多巴治療后可出現輕中度緩解,但持續短暫,在先前的診斷方案中,持續性對左旋多巴敏感通常為CBD排除診斷的條件[5]。40%的CBD患者存在肌張力障礙,大約80%的患者患有上肢肌張力障礙,肌張力障礙通常最初會影響到一只手臂,軀干和腿部肌張力障礙很少見。肌張力障礙一般出現在該病程的前2 y內,并且與肌陣攣高度相關[2]。臨床上55%~93%的CBS患者出現肌陣攣,通常是局灶性的,最常見的是影響上肢,也可出現于面部[6],可以是自發的,但更多是刺激或作用誘導的[1],可能是由于原發性運動皮質的異常過度興奮引起的[2]。CBD的其他運動癥狀包括姿勢不穩和跌倒、步態異常、震顫等。據報道,有39%的CBD病例有震顫,通常是靜止、姿勢和動作震顫的混合,與PD患者表現的4~6 Hz的靜止性震顫不同,常發展至肌陣攣,有時肌陣攣性抽搐被錯誤地視為震顫[4]。本例患者單側肢體笨拙、運動緩慢,左旋多巴治療無效,右上肢混合性震顫及肌陣攣,與上述文獻報道一致。
高級皮質病變主要表現為失用癥、肢體異己征、皮質感覺缺失、認識障礙、行為改變以及失語等。失用癥是CBD的核心癥狀之一,約57%的CBD患者有肢體失用,觀念運動性失用為最常見的類型,也可表現為部分肢體運動性失用、口部失用、睜眼失用等[7]。在該疾病的后期,由于肌張力障礙、運動遲緩和僵硬的存在,可能難以評估診斷失用癥[1]。肢體異己征表現為復雜無意識的肢體運動,或感覺肢體不是自己的一部分且有其自己的意志,也可僅僅表現為簡單的肢體不受控制的抬高[2]。CBD患者可表現為行為障礙,起初會出現冷漠、反社會行為、性格改變、易怒、過度消費和性欲亢進,但隨著疾病的發展,抑郁、冷漠和性快感喪失更為常見[1]。此外,還可表現為學習困難、言語不流利、理解困難、視空間等方面的認知障礙以及位置覺、兩點辨別覺、實體感覺方面的皮質感覺障礙[8]。本例患者右上肢觀念運動性失用,異己肢體征象,發音困難,言語不流利,右側肢體兩點間辨別覺及圖形覺減退,與上述文獻報道一致。根據2013年Armstrong等人提出的CBD新的診斷標準,依據患者的起病特點、起病年齡、癥狀持續時間及有無相關家族史、相關tau蛋白基因突變,分為可能的CBD及很可能的CBD[4]。本例患者發病年齡>50歲,隱匿起病,緩慢進展,癥狀持續5 y,否認遺傳史和類似疾病家族史;臨床表現為非對稱的耐左旋多巴的肢體強直和運動遲緩、肌陣攣、觀念運動性失用、皮質感覺缺失(圖形覺與兩點間辨別覺)、肢體異己征,符合很可能的CBD診斷。
CBD的重要病理特征為tau蛋白的沉積,然而在tau蛋白病譜系中,各種疾病臨床表型重疊,甚至病理學檢查也很難鑒別[1],故CBD患者需與進行性核上性麻痹(progressive supranuclear palsy,PSP)、阿爾茨海默病(Alzheimer disease,AD)、多系統萎縮(multiple system atrophy,MSA)等疾病鑒別。而18F-FDG PET腦代謝顯像是影像學鑒別上述幾種疾病的有效手段之一。CBD患者在18F-FDG PET檢查中可表現為不對稱大腦皮質攝取代謝減低,受累肢體對側大腦皮質以額頂葉及基底節最為顯著[2],正如在本例患者表現為右上肢失用癥、肢體異己征,而PET顯像提示左側額葉局部的糖代謝降低;在PSP患者中18F-FDG PET腦代謝顯像出現中腦、基底神經節、丘腦、額葉、顳葉代謝對稱性降低[9];多系統萎縮患者18F-FDG PET腦代謝顯像則多為小腦和基底節對稱性代謝降低[10];AD患者18F-FDG PET腦代謝顯像主要表現為頂葉、顳葉以及后扣帶的不對稱低代謝,結構MRI檢查顯示的顳葉、海馬萎縮及腦脊液Aβ42降低有助于和CBD相鑒別[2]。普通頭部MRI檢查在疾病早期難以及早分辨不同的退行性病變,但18F-FDG PET腦代謝顯像在疾病的早期可一定程度的進行區分,臨床實用價值顯著。本例患者普通頭部MRI檢查顯示左側額葉及顳葉較對側稍萎縮,18F-FDG PET 腦代謝顯像雙側基底節區、左側丘腦、額頂葉及雙側顳葉糖代謝降低,與既往文獻報道一致。
綜上所述,CBD臨床表現復雜,可有多種表型,臨床上存在對該病認識不足和診斷困難,雖然2013年Armstrong 等人提出CBD新的診斷標準[4],但因CBD的臨床表型及病理重疊,需要進一步研究以提高CBD的診斷準確性,尤其是在疾病早期階段的病例識別中。18F-FDG PET顯像具有無創的特點,因此在CBD的診斷以及鑒別診斷方面有著獨特的優勢,可以在有條件的醫院進行推廣。目前腦脊液生物標志物及功能成像已進入實用階段,幫助識別及診斷CBD[2],未來期待深入對CBD生物標記物及功能成像的進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