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機事件，南海博弈的起點

王媛媛

2020年7月8日，美軍一架EP-3E偵察機在中國廣東沿海抵近偵察。19年前，美軍正是用此系列型號的偵察機，在南海上空蓄意撞上中國殲-8II戰(zhàn)斗機，中國飛行員王偉犧牲。

“20世紀五六十年代，美國在南海問題中扮演旁觀者身份。七八十年代，美國試圖充當中立者角色。前蘇聯(lián)在越南金蘭灣建立軍事基地，美國在菲律賓建立基地，兩個超級大國隔南海對峙。對南海出現(xiàn)的島礁爭端，美國采取了保持中立、不介入沖突的立場。冷戰(zhàn)結束后到世紀之交，中國國力逐漸強大，美國試圖充當南海制衡者角色。新世紀至今，美國又試圖轉換為仲裁者角色，第一個標志性事件就是2001年南海撞機事件。后來的黃巖島事件、南海仲裁案等，都是美國在試圖強化這一身份標簽。”中國社科院海疆問題專家王曉鵬告訴《環(huán)球人物》記者。海軍軍事學術研究所研究員李杰則說，新世紀以前，中美兩國在南海的實力相差較大，鮮有對抗，兩國在南海的博弈始于進入新世紀后，南海撞擊事件是繞不過去的起點。

“太近了?！薄笆?，太近了。大概20英尺（6米），肉眼看的清楚?！薄?1192去哪了？”“還在那，高度360?！?/p>

這是2001年4月1日撞機前，美軍EP-3偵察機記錄的美軍飛行員的一段對話。幾十秒鐘后，中國海軍航空兵陵水基地中隊長王偉收到信息：“呼叫81192，這里是553，我奉命接替你機執(zhí)行巡航任務，請返航！”他回答：“81192收到，我已無法返航，你們繼續(xù)前進。重復，你們繼續(xù)前進！”此刻，他駕駛的殲-8II戰(zhàn)斗機垂直尾翼已被打成碎片，飛機逐漸失去控制，墜入海中。

當天，美軍EP-3偵察機飛往中國南海進行偵察。王偉駕駛殲-8II戰(zhàn)斗機緊急起飛，奉命對美軍飛機的偵察活動進行例行跟蹤監(jiān)視。9時7分，EP-3偵察機在海南島東南104公里處飛行時突然轉向，其機頭和左翼同王偉駕駛的飛機相撞。約30秒后，王偉駕駛的飛機右滾下俯狀墜落。緊急情況下，王偉選擇了跳傘。

EP-3 偵察機也出現(xiàn)問題。有機組人員坦白了當時的情況：“壓力艙壁已經有個大洞，兩個空調控制顯示器均失靈。我可以想象后面的人亂成一團，操作員與技術員各自忙著收拾自己的機密資料，然后由約翰科默福德中尉收集起來放進機密盒。他也負責消除所有的機密數(shù)字資訊。他會依照迫降程序，用消防斧砸毀所有電腦?！彪S后，未經中國許可，EP-3偵察機進入中國領空，于9時33分降落海南陵水機場。

從4月1日起，海軍及地方有關單位和人民群眾連續(xù)奮戰(zhàn)14個晝夜進行搜救，最終沒有搜尋到王偉。

南海撞機事件發(fā)生后，美方調門很高，氣焰十分囂張，根本不想承擔責任。當時周文重擔任外交部主管美國事務的部長助理，4月1日夜間，他緊急召見美國駐華大使普理赫?！捌绽砗章暦Q，他不能同意中方關于‘撞機事件責任在美方的說法?！睂τ谥蟹綁嫐У娘w機和失蹤的飛行員，美方輕描淡寫地表示“遺憾”，雖然表示愿協(xié)助中方搜救失蹤飛行員，但更多地是一味要求中方盡快“釋放美軍機的機上人員，并歸還美國偵察機”，甚至提出不準中方人員登上美國飛機進行檢查。周文重當即駁回了美方的要求，并強調，對美方給中方造成的損失，以及美機未經許可進入中國領空并降落中方機場一事，中方保留進一步向美方交涉的權利。

4月2日晚，周文重再次召見普理赫，告誡美方要正視事實，承擔責任，向中方道歉。但沒料到，這場應得的道歉竟經歷11輪艱苦談判。4月5日晚，普理赫給外交部送來一封信，算是美方給中方的道歉信。信中，美方只對中國飛行員的失蹤表示“關切”。我方要求美方“以適當?shù)挠⒄Z措辭，對事件本身、中方飛行員和飛機損失及美機未經許可進入中國領空并降落中國機場，進行道歉;在飛機降落問題上，美國人必須承認‘未經允許進入中國領空;美方應對中方妥善安置機組人員表示感謝”。如此種種，道歉信均未提及，我方當即將信駁回。

4月6日上午，美方遞交了第二稿道歉信，但只對王偉家屬、朋友和戰(zhàn)友表達了“遺憾”，還稱美國政府不能對此“事故”道歉。我方再次駁回。4月6日晚、4月7日中午、4月8日晚……談判一直艱難地進行。

在華盛頓，時任駐美國大使楊潔篪頻繁約見美政府官員、前政要、重要議員，希望他們推動小布什政府早日向中方道歉。當時，美國輿論不理解中國依法對美機進行的調查取證工作。我駐美使領館接到不少恐嚇電話，一些人還有組織地到使領館門前示威。在此情況下，楊潔篪接受了美國媒體的采訪：“一伙人總在你家門前轉悠，家里有人出去查看，結果自家車子被毀，人也失蹤了。對此，家里人總該有權利做一點兒調查吧，對方至少應該道個歉，這非常重要?！?月11日，中美才就道歉信內容達成一致，周文重代表中方接受了美國政府的道歉信。

EP-3偵察機返還美國的過程也很波折，周文重回憶，當時美國軍方負責處理軍機問題，這些人一上來就擺出頤指氣使的架勢：“以前美國飛機也出現(xiàn)過迫降別國的情況，其他國家都很順利地將飛機還給美國，不僅如此，還給美機加滿油。”時任中國外交部長唐家璇回憶說：“我們強調，鑒于美機的性質，如何返還飛機問題，不僅是個技術問題，而是一個具有重要象征意義的政治問題。飛機修復后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整機飛離中國，這是不可能的，中國人民是不能接受的?！?p>

“?？招l(wèi)士”王偉。

2001年南海撞機事件示意圖。

EP-3偵察機一直停放在海南陵水機場，如果飛機不拆，必須從海口機場出境。它長35米，高10米，翼展達30多米。從陵水機場走陸路到海口，要過隧道，飛機不拆就無法通過;若走海路，僅把飛機運到船上去，就需要專門修一條新路，這條路當然得美國人掏錢來修。最后，美國人不得不提出將飛機拆解后再運走的新方案。直到7月3日，EP-3的拆運工作才全部結束。

在處理美機人員問題上，中國始終入情入理。2001年4月12日，中方在?？诿捞m機場向美方移交了美機上的24名人員，允許他們乘美國政府租用的包機從海口出境回國。美方部分人員回國后抱怨他們受到了嚴格監(jiān)控和長時間審訊，說中方把他們當做“人質”扣押。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李鵬在《李鵬外事日記》中寫道：“這些人弄錯了自己的身份。要知道，他們并不是游客，更不是貴賓。他們是不速之客，是對中國國家安全和主權構成威脅，撞毀中國軍用飛機，致使中方飛行員犧牲的美國情報人員！我們完全有權對他們進行必要管束，也完全有權要求他們配合調查取證?！薄氨M管如此，我們還是本著人道主義原則，根據(jù)中美領事條約有關規(guī)定，安排美國使、領館官員先后5次探視，安排美方機上人員給家人打電話報平安，向他們轉交美方送來的日用品，允許他們通過電子郵件與家人聯(lián)系等?！?/p>

美機人員返美后，時任美國總統(tǒng)小布什承認：“他們健康狀況良好，沒受傷，也未受到不當對待。”小布什放低姿態(tài)并非心甘情愿。2000年總統(tǒng)大選期間，他猛烈抨擊克林頓的對華政策，認為克林頓政府對華太軟弱，中美不是“建設性戰(zhàn)略伙伴關系”，而是“戰(zhàn)略競爭對手”。小布什的智囊團成員哈利勒扎德也宣稱，中國是美國“頭號假想敵”，必須“遏制中國”。小布什入主白宮僅兩個多月后，南海撞機事件就發(fā)生了。又過了5個月，“9·11”事件發(fā)生。這讓小布什政府改變了對華態(tài)度，美國和中國在反恐、經貿、伊核、朝核等國際問題上開展有效合作，南海相對平靜了，直到2012年黃巖島事件，美國霸權主義的狐貍尾巴又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