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田
甘肅省的臨夏回族自治州是“中國花兒之鄉”,它地處青藏高原與黃土高原過渡地帶,老百姓與高原共生,扯一嗓子高唱,歌聲響徹山巒。圖為俯瞰下的甘肅臨夏東鄉縣。
在甘肅、青海、寧夏等西北地區,“花兒”兩字既指少年,也有美妙的意思。更有趣的是,它還是一種口頭文學方式,大體可以分為兩種:“整花”有固定曲式和唱詞,以敘事為主;“散花”則見景生情,即興編詞。
西北的老百姓下田耕作、出門逛街、辦事嫁娶,常扯開嗓子唱花兒。今年疫情期間,甘肅的花兒愛好者就編寫了“疫情花兒”,搭配曲調唱道:“今年過年嫑(讀biao,不要的意思)瞎串,冠狀病毒易傳染,發個微信人安全。”“我來把你好好勸,強健體魄多鍛煉,口罩必戴衣勤換,通風洗手多幾遍。”花兒的詞接地氣,上年紀的人不識字,仔細一聽,也就知道如何防疫了。
這種有事沒事就唱一嗓子的習慣從何而來?甘肅人說,是從農田和山野里練出來的。
甘肅省的臨夏回族自治州是“中國花兒之鄉”,它位于黃河上游,地處青藏高原與黃土高原過渡地帶,山谷多,平地少,平均海拔約2000米。人們的日常就是低頭耕作、蹲田放牧、翻越山峰。此時遠遠望去,黃土一片,忍不住就想與這廣袤無際的大地融為一體,扯上一嗓子高唱,頓覺舒暢,也覺爽朗。
相較于其他地區,臨夏花兒以抒情見長,文詞優美、生動,唱詞中時不時夾雜方言或語氣詞;演唱形式比較自由,以獨唱為主,也有對唱和聯唱,曲譜有上百種,比如《河州令》《大眼睛令》《撒拉令》。
然而,如果只把花兒理解為山歌,那真是低估了它。回望西北史,當時代處于轉折之時,花兒總是最先記錄驚變。
民間花兒歌手唱起曲令,歌聲悠揚。
左上圖:花兒的傳承人趙存祿。右上圖:在甘肅,老百姓經常圍坐一塊兒,用花兒即興對歌。左下圖:上世紀80年代,甘肅臨夏的“花兒會”,老百姓一邊聽花兒歌手唱歌一邊就著曲子附和,不亦樂乎。右下圖:“花兒會”正式開始前,會有歌舞表演助興。
1930年,臨夏州東鄉縣上灣村的一個貧苦人家有了個男娃兒,取名為趙存祿。小存祿6歲時,父親被抓去當兵,地主逼租,母親帶著他和哥哥外逃,一路乞討至青海省的民和縣。“天下黃河九十九道彎,彎套彎,全是地主的莊園;高原上九百九十九架山,山連山,都叫‘巴央孔(指地主、富豪人家)。”這是小存祿見過的場景。
上世紀40年代,西北老百姓在國民黨統治下過著苦日子,挖煤、背煤為生,苦不堪言,民間花兒歌手唱:“天災人禍地連上了,煤炭山下了個洞了;渾身的白肉哈掙干了,尕(音同嘎)模樣活像個鬼了。”到了深夜,大家用花兒排解疲勞,有革命精神的人干脆寫花兒諷刺:“中央軍夾的是狐尾巴,窮人的尕娃們攔下;有錢漢的尕娃是大妮哈,阿哥們回來了娶下。”
1949年,光明到來。8月22日,解放軍進入臨夏,百姓看到希望,他們歡慶:“好馬兒走過了九架山,好松柏綠在了冬天;共產黨的恩情說不完,推過了心上的熬煎。”這時,趙存祿快20歲了。后來,他被分配去當小學教師,開始在工作之余研究花兒。他用花兒體裁記錄了東鄉縣百姓在苦難歲月里奮力抗爭的故事,寫成《東鄉人之歌》這部花兒體長詩:“逃難人遇上了逃難人,那木墩突然熱情了十分。黃連的枝葉黑霜殺,根不爛,第二年要發個新芽。”這部作品被學界譽為“新編花兒中篇幅最長、語言最生動敘事長詩”。
1985年,退休后的趙存祿還擔任《中國民間文學民和卷》編委,花10年時間收集整理1800多首花兒。2006年,花兒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趙存祿成為非遺傳承人。他還獲得過聯合國頒布的大獎。后來,他的花兒體詩歌《三川土族“納頓”頌》又在法國巴黎“世界和平民間藝術作品大賽”中獲金獎。
甘肅還有句俗話:唱花兒,交朋友。每年農歷四月到六月間,甘肅會舉辦“花兒會”,各地會期不一,比如臨夏州的松鳴巖花兒會就在農歷四月初八舉辦。會上游人如織,有時可達上萬人,歌手在臺上比賽,百姓在臺下席地而坐。他們撐傘、搖扇,就著曲調高歌附和,所有人都化身成了“護花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