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實花，天使翅膀上的忠貞

崔瑩

1883年英國出版的《熟悉的花園之花》中的誠實花版畫。

8月的最后一天，我來到愛丁堡皇家植物園。秋天的花已經粉墨登場，一些果實也搖搖欲墜，我卻被一片隨風搖曳的銀色吸引，它們薄如蟬羽，又像是一把把銀色的蒲扇。我記起來了，它們是我在幾個月前看到的誠實花的果莢！當時我不太明白這種花為何叫誠實花，現在恍然大悟——果莢透明，里面的種子粒粒可見，坦白而誠實。

點綴在婚宴上

誠實花的拉丁名是“Lunaria”，意思是像月亮，指的是果莢的形狀。誠實花是兩年生草本植物，又名銀扇草。在結出果莢前，誠實花其貌不揚，挺直的莖上生出一簇簇尋常的花，花朵含有四個花瓣，主要是白色和紫色兩種花色。誠實花沒有華麗的色彩，也沒有奇異的形狀，很少有人在它們跟前駐足長留。然而，它們卻像是魔法師，生出嫩綠的果莢，果莢逐漸成熟，變得絲柔透明，像是天使遺落在人間的翅膀。在歐洲，這種奇特的果莢經常被當作插花，誠實花也因此被人熟知。

我的一位閨蜜開了一家工作室，將美麗的花千變萬化，呈現給繁忙的城市人。他們在最近設計的一場婚宴中選用了大量的誠實花果莢。我好奇地問為何選它們，閨蜜回答：“因為它純凈、通透、散發著貝殼般的光澤，很高貴。當然，它也很單薄、脆弱，需要輕拿輕放、小心呵護。” 聽起來可不是像極了新娘子！

但在很多國家，誠實花的名字都跟錢聯系在一起，大概因為果莢也像錢幣吧。比如美國人稱它“銀幣”，法國人稱它“教皇的錢”等，中國人稱它“金錢花”等。這些名字似乎都和誠實、信任不沾邊兒，特別是在荷蘭，誠實花被叫做“猶大的銀幣”，這個名字和猶大·伊斯卡里奧特背叛耶穌、獲得30枚銀幣的《圣經》故事有關，是徹底反誠實之意而行了。

猶大是耶穌的門徒，也是負責管錢的司庫。《約翰福音》描述他“是賊，又帶著錢囊，常取其中所存”。猶大經常盜竊，貪婪狡詐，受猶太教祭司長的慫恿，為了30枚銀幣出賣了耶穌。猶大知道每天晚上耶穌都會到客西馬尼園禱告，便和捉拿耶穌的士兵約定暗號——他吻誰，誰就是耶穌。如此，士兵成功抓住耶穌，并將他釘死在十字架上。猶大看到耶穌受難，悔恨交加，最終自殺身亡。猶大成了叛徒的同義詞，人們厭惡他為錢賣主的行為，用“猶大的硬幣”為花命名，似乎是要提醒人們信守諾言，不做唯利是圖的小人。

英文花名中，有不少和《圣經》故事有關。比如“雅各的天梯”，這種植物有微小的葉子，外觀像蕨類植物，《圣經》中說雅各的梯子可以攀沿而上;比如“伯利恒之星”，該植物的花朵形狀像猶太教的六芒星;比如“所羅門王的印章”，這種植物和中世紀所羅門王的印章極其相似。在歐洲，《圣經》故事家喻戶曉，熟悉的花和熟悉的故事相輔相成，既表明人們對信仰的虔誠，又讓花深入人心。

有一位黃寶石姑娘

早在二三百年前，不少英國庭院里已能看到誠實花，文人畫家偶用誠實花寫詩作畫。16世紀出生的英國詩人邁克爾·德雷頓寫道：“這里躺著迷人的誠實花，最擅長魔法。”

荷蘭畫家梵高、捷克藝術家阿爾豐斯·穆夏都鐘情于誠實花。梵高一生畫了很多花，包括向日葵、鳶尾花、矢車菊和菊花等，花是他最好的模特。鮮為人知的是，梵高曾畫過誠實花。那是1884年的秋天，他畫了一幅插在花瓶里的誠實花果莢油畫，這是一幅現實主義作品。幾個月后，他又以誠實花果莢作畫。也正是在這個時期，梵高決定畫《吃土豆的人》。他寫信告訴弟弟，他正在以這幅誠實花果莢試筆，打算畫農夫們圍坐在一起吃土豆的場景。后來，《吃土豆的人》被認為是梵高早期作品中最為出色的一幅。

早在二三百年前，不少英國庭院里已能看到誠實花，文人畫家偶用誠實花寫詩作畫。16 世紀出生的英國詩人邁克爾·德雷頓寫道：“這里躺著迷人的誠實花，最擅長魔法。”荷蘭畫家梵高、捷克藝術家阿爾豐斯·穆夏也都鐘情于誠實花。

左圖：盛開的誠實花。中圖：梵高畫的誠實花。右圖：梵高的畫作《吃土豆的人》。

梵高畫筆下的誠實花果莢和《吃土豆的人》都運用了褐色調，深沉暗淡，顯然都受到荷蘭現實主義畫風的影響。我曾在阿姆斯特丹的梵高博物館看到過《吃土豆的人》。這幅畫呈現的是農夫艱辛的生活，站在畫作面前，壓抑得令人窒息，但我依然感受到農夫之間的關愛。梵高說希望通過這幅畫表達“他們從盤子里抓起土豆的手，和他們在田間耕種的手是同一雙手……他們誠實地自食其力”。我想到了他畫的誠實花，在任何貧苦窘迫的處境里，誠實都是一種美德。

穆夏是歐洲新藝術運動代表人物，他也是世界上最會將花和女人畫在一起的人了。在他的畫中，身著如夢如幻的新古典主義長袍的女子被婀娜多姿的花朵圍繞著，也正是這種風格令他一鳴驚人。1894年底，穆夏為歌劇明星薩拉·伯恩哈特即將上映的歌舞劇創作海報，大獲成功。之后，他設計了更多以美人和花為主題的海報。1900年，他的代表作《四寶石》誕生，畫中就包括了誠實花。

畫中四位女子化身為四種寶石：紅寶石、綠寶石、紫水晶和黃寶石。她們的頭發、眼睛的顏色，以及所搭配的花的顏色都與寶石的顏色相呼應，而和黃寶石搭配的花便是一大束誠實花果莢。選一種人們更熟悉的黃色花并非難事，比如向日葵，但穆夏卻別具一格地選用了誠實花果莢。畫中，同紅寶石姑娘的高傲、綠寶石姑娘的嫵媚相比，黃寶石姑娘的神情淡泊、寧靜，她不討好，不回避，忠實于自己的內心，從容地做自己。誠實花的花語便是忠誠，這也許是穆夏選擇誠實花的原因。

歸隱園林的政客

在1883年出版的《熟悉的花園之花》中，英國園藝作家雪利·希伯德將誠實花和17世紀末的英國外交家、作家威廉·坦普爾爵士聯系在一起，認為他的身上體現著誠實花的精神，并援引坦普爾《政府的起源及其性質》中的話解釋“誠實”一詞：“善良就是人們在沖動、興趣之前，首先選擇盡責盡職，實現諾言，以信任為目的，也就是我們所說的誠實。”

英國外交家、作家威廉?坦普爾爵士畫像。

捷克藝術家阿爾豐斯·穆夏畫的《四寶石》，第四個為黃寶石姑娘，環繞她的是一大束誠實花果莢。

坦普爾曾是一名政客，從1655年到1688年，他一直處于政治紛爭之中。他職業生涯的最高成就是在1668年，即英國國王查理二世統治期間，促成英國、荷蘭和瑞典的三方聯盟，以共同抵御西班牙和法國的擴張。然而，令他無奈的是，該聯盟最終無濟于事。后來，坦普爾被任命為英國外交大臣，但他厭倦了政治沖突，向往安寧的生活，便拒絕了這一職務，選擇退隱園林，在自己打造的穆爾庭園里種花種樹、讀書寫作。也正是在這里，《格列佛游記》的作者喬納森·斯威夫特擔任他的秘書，成為他一生的好伙伴。

坦普爾關于園林的理論獨樹一幟，他在著作《論伊壁鳩魯的園林》中探討了園林的起源、倫理意義和審美形態等問題，認為園林是人們療傷的理想之地。他提出的另一個重要觀點是營造園林要順應自然景觀，“這是造園或做其他一切事物的大原則。它不但指導我們的生活行為，而且指導政府的行為。凡人是否偉大在于他是否懂得不與大自然的力量抗衡”。坦普爾做了很多關于中國園林的研究，他欣賞中國園林的美，懂得中國園林美就美在不規則、不對稱中的錯落有致。

坦普爾后來成為后世矚目的園林學家，他的園林學思想不僅關于花花草草，也關于修身、齊家和治國。

猶大為錢出賣耶穌，背叛自己的信仰，人們用“猶大的硬幣”命名誠實花，提醒世人要忠誠;梵高用誠實花練筆，畫出《吃土豆的人》，呈現出生活艱苦但誠實本分的農夫;穆夏選擇誠實花和平靜淡然的女子搭配，表現忠于自己而波瀾不驚的內心;坦普爾從最初的忠于職守，到后來的歸隱園林，都在做誠實的自己。堅守內心的善良，忠于內心勇敢的追逐，對人對己，都誠實待之，這些是誠實花給我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