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的單車

朱砂

我上高二的那年秋天，一向不太喜歡運動的女生忽然瘋狂地迷上了體育課。幾乎每天都有人掐著手指計算離星期四還有幾天，因為星期四上午第四節是體育課，這是學校為了緩解緊張的學習氣氛而勉強留下來的唯一的非高考課目。

事實上，女生還是那些不愛運動的女生，沒有一絲改變，唯一改變了的，是教體育的老師。

高二開學后的第一節體育課，大家驚奇地發現，原來那個一上課便讓同學們圍著操場跑四圈的女老師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從體院畢業的應屆大學生。一米八幾的個子，長得像極了日本影星三浦友和年輕時的樣子，以至當他踏進教室的那一刻，臺下便有男生幽幽一聲長嘆：“天啊，女生們的福利可真好！”

體育老師姓秦，24歲，女友在省籃球隊里打球。雖然在秦老師出現的第二天，便有人打聽到有關他的一些小道消息，并且還有人言之鑿鑿地聲稱自己看到過秦老師的女朋友，長得相當漂亮。但這好像并不影響女生對秦老師的熱情，秦老師每一次出現都會成為女生不約而同的關注焦點。

秦老師有輛淺藍色的“捷安特”自行車，簇新，一看就是發了工資才買的。自行車的座子被調得很高，車把的高度也幾乎升到了盡頭，有時在路上遇到熟人，他便把他那條修長的左腿支在地上，聊的時間長了還會下意識地趴在車把上，那樣子要多酷有多酷。以至那個時候，女生最憧憬的，便是有一天自己能坐在“捷安特”的后座上，輕攬著秦老師的腰。

幻想終歸是幻想，雖然每個女生都在憧憬，但真正實現了的卻只有我一個：“捷安特”我是坐了，卻始終是“有賊心沒賊膽”，沒敢去攬秦老師的腰。

那天的體育課，我特意穿上了媽媽剛給我買的“劍龍”牌休閑褲。雖然秦老師一再強調上體育課最好穿校服，但我特別討厭寬松的校服，土里土氣的，哪像這條“劍龍”牌休閑褲，堅挺、熨帖，把身體的線條勾勒得清清楚楚。

課只上了一會兒，便有另一個班的男生過來邀請我們班的男生打一場籃球賽。秦老師欣然應允。

大家選好了場地，找了兩個高三的學生做裁判，男生們躍躍欲試，女生們則站在場地旁邊當拉拉隊。

比賽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場外的女生看上去比打比賽的男生更激動，給自己班喊加油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正看得起勁兒，忽然感覺有人在拍我的肩，回頭一看，是秦老師。秦老師伏在我的耳邊悄悄地說：“蕭音，你去辦公室把上周各班百米跑的測試成績單按同學們的學號順序整理出來，學校等著要呢，我沒時間整理。”

我極不情愿地聳了聳鼻子，嘴噘得老高，估計能拴兩頭驢了。

“乖，聽老師話。”

我無奈至極地點了點頭。

秦老師的辦公室就在操場邊。20多間平房，一半做倉庫，一半給體育老師們辦公。

我拿鑰匙打開了秦老師辦公室的門，坐在秦老師經常坐的辦公桌前，一邊整理著成績單，一邊愜意地感受著彌漫在自己身體周圍的秦老師的氣息。

工作只完成了一半，放學的鈴聲便響了。過了一會兒，秦老師回來了，又過了足足20分鐘，我和秦老師才把各班的成績單全部整理出來。

“對不起，忘了你是坐班車回家的。正好我去體院，來，送你一程。”

秦老師說著推出他的“捷安特”自行車，一只腳支在地上，示意我坐上去。

我怯怯地坐在車的后座上，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緊張。

一路上，秦老師談笑風生，我則既興奮又緊張。想起搖滾歌手何勇在《姑娘，漂亮》中唱的那句“我騎著單車帶你去看夕陽”，我的臉一下子紅了，心里悄悄地想，全班那么多女生，秦老師為什么只選我幫他整理成績單呢？而且，剛才我清楚地聽到，他好像說了一聲“乖”，莫非秦老師感覺出了我對他的心意？

那條回家的路，平時我坐班車都得15分鐘，秦老師騎著車載著我，竟然眨眼間就到了。

來到樓前，我邀秦老師去家里坐坐，秦老師擺了擺手，說：“快回家吧，再晚家里做好的飯菜都要涼了。”

看著秦老師的背影消失在樓群的轉角處，我哼著歌兒往樓上跑。

進了家門，媽媽早就做好了飯菜。洗完手，我正想坐下吃時，只聽媽媽幽幽地說：“快去把褲子換下來，這么大的丫頭了，也不知道注意著點兒。”

我感到莫名其妙，下意識地一低頭，乳白色的休閑褲上，一片殷紅赫然入目：不知什么時候來例假了！而我只顧著看球賽，竟渾然不知。

秦老師，那個只有24歲的大男孩用這樣的方式維護了一個17歲女孩子的自尊。那一年的單車雖然承載的不是愛情，但帶給了我一生中最溫暖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