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鏡子的女人

朱建霞

山村花開

院墻外，紅艷艷的幾朵

坦蕩，隨意，在這遙遠的山村

美不需要呵護，遮蔽

生長，開花，結果

不會輕易低頭

也不會輕易凋零

誰存在，世界就是誰的

一座即將荒蕪的村莊

春風，雨滴，來與不來

一切遵從命運的安排

在管寧墓地想起割席斷義的成語

超度我們的

一直是那些內里的驚雷

想起也曾有過類似的側目

我低下頭 滿懷羞愧

我們無法忘記

一塊草席制造的奇跡

它承載著這片土地

耀眼的光芒及人世的美德

在管寧墓前

即使我們無意擁有

卻已收獲一切

照鏡子的女人

一團烈焰數次被暴雨澆潑

那件紅色毛衫，連呼吸都很微弱

那件黃色鴨絨服

散發(fā)一小片一小片的暖光

最可愛的是，那件肉色緊身衣

溶為了肉體的一部分，已經無法分割

那件黑色的大氅，像鏡子盡頭的暗

深得望不到底

再也脫不下來了

這些年，我把那么多色彩穿在身上

而鏡子已經懶得去分辨

哪一個是我，哪一個是衣服

面對喜歡照鏡子的女人

它終生都在忙著區(qū)分，各種各樣的顏色

在虞河的午后談論《詩經》

從一株木槿，還是一棵白茅開始

記不清了，你從哪一株植物的芳名

奔入《詩經》

記不清了，你誦背的哪一篇章

讓虞河的草木

發(fā)出輕輕的合聲

在虞河談論《詩經》是多么奢侈啊

午后的陽光

讓塵世停止喧嘩

樹叢里，一株卑微的小草

挺直了身軀

相比岸邊傳來的

那些放大了的嘈雜

《詩經》，讓我們倍感溫暖

在風吹葉黃的季節(jié)

一部薄薄的《詩經》沿河而行

長長的虞河

發(fā)出嘩嘩的水聲

這些被《詩經》折射的回音

一次又一次，越過橋面

匯入城市的交響中

見山書吧

我熟悉這個地方

熟悉那些暗自生香的力量

芭蕉從冬天活過來

葉片干枯的邊緣

還殘留著冬天的痕跡

我懂，懂它們的美

懂它們九死一生的安靜

懂它們，不會流淚的秘密

一百多年前的木床上

如今坐的不是新娘

那些拓片抖落人間的灰塵后

會被喜歡的人帶走

也許，再無緣相見

靜悄悄的下午，靜悄悄的墨香

我、楊子、昌非

為理想爭得面紅耳赤

只有那些書，拓片，那棵芭蕉

不為所動

它們知道，天色將晚

這些人會很快離開這里

消失在蒼茫暮色中

也把黑夜留下來

野 丹 參

視線里，一片一片的花

留下跳躍的明亮

在溝壑，在山嶺，田壟邊

甚至一戶人家的墻縫里

那些紫色，亮著溫暖的燈盞

多么美

在一個藥盒的說明書里

我偶然知道了

現在，那些紫色的花

盛開在我的身體里

放牧星星的人

一陣風吹過秋夜

在飄舞的落葉縫隙里

我發(fā)現，那個常年站在街頭的人

又在仰望星空

他揮舞的手

如同輕輕揚起的鞭子

那頂天立地的身姿

似乎自己是夜空的王

身邊的星星正被他驅趕

麥穗與鄉(xiāng)情

站在村頭，我注意到了

那塊泛黃的麥田

當我走近它，芒刺一如童年

送我尖銳的問候

這些豐腴的快樂哦

難忘而又疼痛

麥田旁邊的村史館里

那些過去是懷舊的翅膀

以灰色訴說

它貧瘠而孤獨的美

若墻角那片磨薄了的犁鏵

清涼而憂傷

一粒麥穗的飽滿貫穿濃濃的鄉(xiāng)情

在此地，我曾是一名少女

對遠方的渴望

多少次撞破黎明的胸膛

現在，我歸來

眼前呈現的是一個

比昨日更飽滿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