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式或內容?”
靜下來才聽見黑暗是它們的整體
一個冬青的日子早早鋪在腳下
一簇紙灰上變白的字修改成一種冷
濕漉漉的泥土回避著詩緊貼住詩
我們今天讀到的比哪天都多
“意義的問題!”
我們從我們的方向你從你的
匯合成最長的一夜冬青襯著小白花
閃閃爍爍玻璃瓶里一點燭火還像
你桌上的燈火在曾祖父墓碑的老石墻下
點燃你眼里一首偶然的小打油詩
“你不知或難以決定,”
現在一束含著笑意的羞澀的目光
不停抬起向上修剪滴水的松針
和我們的姍姍來遲但沒有責備
你寫下附身的血肉天空灰色的優雅
愛的傾訴仍掙扎著扎根
“而非艷羨任何人。”
我們的朗讀埋進你的自言自語
這條沙石小徑抵達森林邊緣你的邊緣
誰知道一顆心曾悄悄哭泣了多久?
時間的軸從四面八方擰緊
一個永遠填不滿的人形的深坑
“無須抉擇擾雅或野性,”
從來沒有兩個日子再逃出四十歲
也只逃進一日像根釘死的骨刺
裝訂死亡復述的冬天那本小書
被你隨時帶在身邊我們隨時帶在身邊
漆黑枝葉間銀亮亮的并非湖水
“它們必同在才是真美!”
有只鳥高高站著驚訝眼淚的動物
有黑暗溢滿說出的蒼茫說不出的蒼茫
早早儲存了摸不到的孩子的顏色
滲漏進我們里面鳥聲數不清殘骸
誰認識一次次劫走親人的歷史呵?
“美不是理所當然,”
它構思著詩它發育如詩
你住進我們母親呵護燭火像燭火
呵護黑暗地平線的長句不知訣別一詞
地平線的長句自身定義著訣別
濕漉漉的黑最完美的黑非無處訣別不可
“但可以斷定,邪惡是短暫的!”
小小墓園里一簇紙灰留在冬青上
兒子變白的宇留在冬青上
一個新家捧起所有類似回家的腳步
靜下來才聽見
一只鶴在無邊的心里開始啼叫
黑海在身邊洶涌當我從廣場上
你的銅眉毛下走過手拿一只空瓶子
九月的太陽攏在身后也等著湊近
雕出口形的石頭水槽昕一個口音
叮咚作響那只船仍不知該駛向哪里
那座大山灰綠色的石階已磨得滑潤
我帶來全世界的渴交換你清冽的一滴
孤寂總像剛剛被榨出山風海風
蘇爾摩納嵌進海岸昕滲漏的腳步
滲漏進我的身體奧維德你在哪里?
我們都會變像壓在一塊大海鎮紙下的
那些宇一卷接一卷寫入虛空
一塊大理石來自古羅馬擎起鼻翼旁
薄荷的異香幻化的神幻化成一首詩
一艘黑海邊倒扣的爛舢板最色情時
滿載少女們下沉湛藍的石塊砸著牙牙學語
一條名叫奧維德的街從未出海
卻航行得最遠“我喝著這泉水長大”
瓶子里閃耀海峽碎片的水位在上升
追著淹沒不知是誰的聲音“沒人認識我”
兩千年一次放逐出生的水聲
啜飲垂死的水聲水波打磨兩座雕像
相距千里的兩個倒影拉直一條沒有終點的路
讓我咽喉里浸進一個黑海讓活生生的你
走在我身邊泉水翻開最古老的書
奧維德你是空的抵達自己新的異鄉
才斟滿我們的遠離一座小城像個注腳
把出走一詞寫在玫瑰色的天空下
變著水聲潺潺的變我們都回來了
死過無數次過濾得清純無比
楊煉,現居倫敦與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