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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一聲爹

2020-10-09 10:56:51王善常
躬耕 2020年9期

王善常

天真熱,簡直是說不過去了。

是那種干巴巴的熱,空氣里連針尖那么大的水分都沒有。空氣里要是沒了水分,就不正常了,就顯得干,顯得硬,那感覺就像里面摻了一把看不見的沙粒子。人喘一口氣嗓子眼都刺撓,就好像不是在喘氣,就好像是有一條干抹布在嗓子眼里來回拉,干澀得很,憋悶得很,難受得很。

地也是熱的,比空氣熱多了。地是水泥地,里面攢了嚇人的熱量,人穿鞋都覺得燙腳,站久了鞋底都能被燙化似的。別說是鞋底了,就連人的影子都好像被燙化了,又小又矮,也不那么黑,沒個影子的樣,軟塌塌地被人拖著走。對,地面就是這么熱,人像站在了爐蓋子上,干熱的氣流呼呼地往臉上撲,都烤臉。誰要是往地面吐口唾沫,就會聽到刺啦一聲,一眨眼,一股白煙就沒了。

這大熱天誰愿意動彈,不動彈都出一身粘汗,不動彈都得一個勁兒地喝水。就好像是要不一個勁兒地喝水,身子就會被烤干了一樣,就會著火了一樣。所以呢,今天的糧庫就特別靜,別說人了,就連平時咋咋呼呼到處亂飛的家雀都躲沒影了。偌大個糧庫像被浸在了滾油里,遠遠看去,辦公樓、庫房、糧倉、罩棚、烘干塔都晃晃悠悠的,都泛著波紋,被油炸熟了一樣。

但就是這樣的大熱天,有些人還得干活兒,不干還真就不行。下午一點多,十三個漢子走進了糧庫。為了遮陽,他們都把墊肩頂在了頭上。墊肩是扛袋子時墊在肩膀上的一塊布,現在被他們頂在了腦袋上,這就使他們看上去有那么點滑稽。他們的手里都拎著水瓶子,是那種大號的可樂瓶子,還有那種大號的雪碧瓶子。可樂瓶子是白的,雪碧瓶子是綠的,里面都灌滿了水,他們用五根指頭掐著瓶嘴,走一步瓶子一晃悠,走一步瓶子一晃悠。他們就像蠟捏的人,都蔫頭巴腦的,沒有筋骨似的,走路都抬不起腳,那樣子都讓人替他們著急,咋就不能快走幾步,就不怕被曬軟?就不怕被曬化?

他們是糧庫裝卸隊的工人。因為是糧庫的裝卸隊,所以呢,他們的活兒就是裝卸糧食。把糧食從賣糧的汽車上、農用車上卸下來,或者把糧食裝進運糧食的火車皮。

卸車呢,都在入冬后。糧食打下來了,糧庫就會接到任務,收購轄區里農民的糧食,一般一收就是一冬天,一邊收一邊烘干,烘干完了就入庫。

裝火車的活兒大都集中在夏天,糧食一般都用麻袋裝,180斤一袋。糧食呢,主要就是大豆、水稻和苞米,當然苞米更多一些,誰讓這兒是苞米主產區呢?裝火車的活兒也簡單,沒車皮的時候把糧食從庫里、從糧倉里運到站臺,過秤裝袋縫口,再板板正正地碼在站臺的水泥地上,60噸一垛,一垛666袋多那么一點,這一垛正好是一個車皮,這活兒叫備載。

車皮都歸鐵路管,而且車皮是有數的,有時調度會從別的單位給糧庫多勻出來點車皮,但也不是太多,一般一個月也就那么四五十節。這些車皮具體分到每一天是不一樣的,有時一天七八節,老長一大溜兒了,黑乎乎地把站臺里的那一截子火車道都排滿了。有時一天就那么一節,可憐巴巴地停在站臺里,讓裝卸工們哭笑不得。裝吧,一撒歡完事了,還得換衣服,還得從家往糧庫趕,一節車皮裝完,一個人也就分那么二十多塊錢,不夠折騰的呢。但就是一節也必須裝,不裝鐵路就會下罰款,哪是少罰,成千成千地罰,而且下個月可能就不給你批那么多車皮了。

站臺在糧庫的東面,從糧庫大門進來,斜著穿過老大的糧庫院子,再穿過兩排鐵罩棚,繞過幾個磚砌的圓倉子,就到了。站臺右側是糧庫的圍墻,差不多兩人高,頂上插滿了墨綠色的碎玻璃碴子。圍墻外就是鐵道,鐵道一直往南跑,跑到糧庫這兒分出了個岔,把一截鐵道甩到了院里。院里沿著這一小截子鐵道澆了片水泥地面,就成了站臺。說是站臺,但也不是很大,南北長多說也就一百多米,東西呢,好像三十米都不到。站臺上碼著一垛一垛的糧食,都用墨綠色的苫布罩著。其實站臺這里挺偏,要是沒有車皮裝,這里一整天都見不到一個人。也別說一個人都見不到,站臺邊上有個小房,里面住個打更的老頭,是保衛科老劉的老丈人,但他輕易不出屋,總躺在屋里的小床上,假人似的,有跟沒有一個樣。這也不是他不負責,他是太老了。

這些個裝卸工晃晃蕩蕩地來到站臺,免不了又紅白青紫地罵了那么一陣,也不怪他們罵,原來今天又只推進來一節車皮。平時裝一節車皮也就忍了,關鍵今個兒天太熱,大熱天來這就裝一節,不是玩人呢嗎?筋還沒抻開呢,就裝完了,白出一身臭汗,犯不上。

今天的車皮是蓋兒,裝卸工把車皮分成兩類,一類是箱式的,因為有蓋,所以呢,他們就叫它蓋兒;一類呢,是敞車,頂是露天的,他們就叫它敞兒。裝卸工愿意裝蓋兒,60噸糧食塞進去就算完活兒,只要車門那裝整齊了就行。敞車呢,就不好裝了,必須都板板正正的,不能有半點馬虎,垛頭齊不齊,垛頂平不平,苫布打幾道褶,網繩系幾道扣,都有規定,錯了就得返工,再錯就得罰款。

因為就一節車皮,所以呢,他們也不著急,他們決定先歇那么一小會兒,或者干脆就歇他個一兩個小時,等天稍微涼快點了再動手,一猛勁兒,一撒歡,也就完事了。反正裝好的車皮也要第二天早晨才推走,急什么呢,大熱的天。

有了這個打算,他們之中就走出了兩個人,去開車皮的鐵拉門。車皮里有蔭涼,他們要進去歇著。這倆人一個是胖子,眼睛像秫秸蔑兒劃的那么細,猛一看都看不見眼睛,大家叫他瞎瞇瞇。另一個呢,另一個是個短粗漢子,胳膊上有刺青,左胳膊上是蛇盤劍,右胳膊上是個忍字,雖然都歪歪扭扭的沒啥藝術感,但是看上去卻讓人有點打怵,大家伙兒都叫他個大龍。這個大龍可了不得,據他自己說,他在社會上混過,蹲過笆籬子。所以,他平時就很牛,別人都有那么點懼他,這也不怪他,誰讓這幫人中就他蹲過笆籬子呢?就因為這個,糧庫的主任就讓他當了裝卸隊的隊長。糧庫主任在官場混得久了,聰明著呢。

瞎瞇瞇和大龍放下手中的水瓶子,在車門前一邊一個,拉開架勢,伸出雙手去拉車門。但他倆的手剛一碰拉門上的鐵銷子,就一齊怪叫了一聲。他倆忘了鐵是熱的了,被燙到了,燙得還不輕。他倆立刻就撒了手,端起了肩膀,咧開了嘴,手在胸前立刻就一陣猛甩,甩完再看手,手指肚都有點發白了。

車門還是被拉開了,十幾個人鉆進了車皮。溫度一下子降了不少,人感覺舒服了不少。人一舒服了都免不了要嘟噥那么一句:“還是里面涼快。”于是呢,就又有人跟著說:“真涼快。”然后大伙兒就都把披在頭上的墊肩鋪在了車鋪板上,一屁股坐了下去。有人擰開可樂瓶子開始喝水,有人擰開雪碧瓶子開始喝水,咚咚咚,咚咚咚,車皮里一片喝水聲。這回可好,活兒還沒伸手呢,半瓶子水就進肚了。喝完了水,會抽煙的人就從褲兜里掏出了煙盒開始抽煙。煙盒在褲兜里都被汗水浸濕了,軟了,好在里面的煙卷還是干的。

瞎瞇瞇坐在大龍的對面。他從煙盒里捏出一根煙,用指頭捋了那么一下,遞給了大龍,然后又捏出一根,也捋了那么一下,塞進自己的嘴里。他剛要摁打火機,忽然就停住了,對大龍說:“要不誰去外面看著點吧,萬一老劉這天也來就廢了。”說完用眼睛有意無意地瞄了一下坐在車門口的面瓜。

大龍說:“對,他娘的老劉越來越不給咱們面子了,我倒是不怕他。我上次在水稻庫里抽煙,他看見了屁都沒敢放一聲。”又說:“可咱們還是防著點好,省了到時候我和他費口舌。”說完頭就轉向了面瓜,說:“去,俺們抽根煙。”下巴往外一指。

大龍說這話時,面瓜好像是已經睡著了,懷里抱著他的帆布兜,耷拉著腦袋,耷拉著眼皮,一點反應都沒有。大龍有點不高興,臉上的咬肌跳了那么兩下,然后就又喊了一聲面瓜,這次聲音大了不少,里面有那么點惱怒,有那么點不耐煩。面瓜好像這時才聽到,慢慢抬起腦袋,一雙眼睛盯著大龍瞅,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看上去有那么點呆愣,就好像他真的剛睡醒一樣,就好像他真的沒聽懂大龍說的話一樣。

面瓜原先不是裝卸隊的,他原先是橋頭站大崗的,是大龍把他整進來的。裝卸隊的活兒好,雖不是什么俏活兒,可掙錢多,不像站大崗,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靠譜。所以,就有不少人想擠進來,有人就托糧庫的主任,有人就托糧庫的保管員,有人就托糧庫的保衛科長,甚至,還有人托了糧庫燒鍋爐的老高。當然托大龍的人也不少,大龍在糧庫說話好使,一般人都給他點面子,但除了面瓜以外,大龍還真就沒把誰整進來過。他把面瓜整進來自然有他整進來的道理。一是面瓜有一身好力氣,干活實在,從不藏奸耍滑。這樣,遇到累活兒的時候面瓜就能替他擔著些。二是因為大龍和面瓜住得近,算是對門。俗話說得好,遠親不如近鄰,近鄰不如對門。對門好就好在一出門時就容易碰見,碰見了就得打招呼,這樣日久天長,兩家就能處一塊兒去。處一塊兒去就能互相幫那么一把,這是人之常情,到哪都是這個理。

因為大龍混過社會,媳婦也為此和他離婚了。沒有媳婦,又不在社會上混了,吃飯就成了問題,所以呢,他有時就喜歡去面瓜家蹭頓飯吃。面瓜的媳婦為人熱情,做飯還好吃,大龍愛吃。面瓜媳婦每次做了好吃的,都會讓面瓜去叫大龍。面瓜一開始還樂顛顛地去叫大龍,后來不知咋的,他就有點不愿意去了。但他一不愿意去,他媳婦就會做他工作,就跟他說:“人家大龍在糧庫吃得開,他正給你使勁呢,要把你整裝卸隊去。”但是,面瓜還是不愿意去,于是他媳婦就會撂下臉子,就會來點硬的,就會說:“看你那熊色,干了這么長時間了,還在大崗上混呢,跟你過我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可能覺得口氣太硬了,怕面瓜上犟勁,于是,她就又換了口氣,就苦口婆心地說:“我圖意啥?我還不是為這個家著想。”這樣一軟硬兼施,面瓜就受不了了,就變得聽話了,就痛快地去找大龍了。

再多說說面瓜。面瓜雖說干活兒是一把好手,但是,他性子卻有那么一點慢。說性子有點慢,不是說他干活兒慢,是說他平時做別的事兒慢。你要是跟他說一句話,他得過一兩秒才有反應,就好像聲音往他耳朵里傳的時候慢了半拍似的。性子慢,反應就慢,人看上去就有那么一點發怔,有那么一點發呆。所以,大伙兒平時就喜歡拿他開開玩笑,就喜歡作弄他一下,反正他也不在乎,誰說啥他都靦腆一笑,誰戲耍他,他也靦腆一笑,就好像他做了對不住大伙兒的事一樣,從來也不回嘴,更別說急眼了。既然面瓜自己都這樣了,大伙兒也就只能拿他不識數了,平時跑個腿兒啥的都讓他去,干活兒時都變著法子讓他多干。面瓜呢,其實也樂意多干,力氣攢不下,何況大伙兒還能夸他。他喜歡別人夸他,誰要是說:“面瓜最能干,誰都比不上面瓜。”那他干活兒就更來勁了。這樣說你就明白了,就是說面瓜的腦瓜兒有那么點不靈光,里面缺了一根或兩根弦,要不大伙兒也不會管他叫面瓜。面瓜就是說一個人腦袋木的意思,就是說一個人沒啥能耐的意思,就是誰都可以不把他當回事兒的意思。

但不知今天咋了?大龍喊他出去看著點保衛科的老劉,他卻沒有像往常一樣麻溜兒地動彈。不但沒有動彈,他還用一雙死魚眼睛瞅著大龍。要是細看,還能發現他的眼睛里還有那么點內容,似乎是有那么一點點的冷,有那么一點點的怨毒,就像有一簇藍色的小火苗子在里面燒。大龍的心沒來由地一跳,不知為啥心底竟然生出了一絲冷。但他畢竟蹲過笆籬子,所以,他隨即就鎮定了下來,瞪圓了眼睛,歪著腦袋說:“你啥意思?聽見沒?讓你出去放哨呢。”偏偏這時面瓜的倔勁上來了,他還是沒動,還是繼續瞅大龍。大龍呢,當然不能示弱,就也瞅他。倆人都不錯眼珠,就那么對著瞅,那樣子就像兩條呲牙使橫的狗,就像兩只準備叨架的公雞。他倆這么對著瞅的時候,別人都不說話了,都瞅著他倆,都沒來由地有那么一丁點的緊張,又都有那么一丁點的興奮,既怕他倆翻臉動手,又盼著他倆翻臉動手。但沒多大會兒,大龍和面瓜之間的對視就分出了勝負。大龍到底沒有白混社會,雖然現在落魄了,但那股子狠勁兒還在。所以呢,他的眼里就慢慢地起了狠色,起了殺氣,飛起了小刀片子。面瓜呢,眼睛里就有了畏懼,有了退縮,藍色的小火苗子就慢慢地變暗了,變小了,直到最后熄滅了。于是,他就站了起來,抱著他的帆布兜,轉身走出了車皮,走到一垛玉米旁,站了那么一小會兒,然后就坐了下去,坐在了白花花的日光下。離他五米遠就是圓倉子擋出的蔭涼,可是他看不見,要不咋叫個面瓜呢?真是個傻子。

說起面瓜的帆布兜,就再多說那么一嘴。別人來裝車皮,都是把墊肩往身上一搭,或者,往胳肢窩下一夾,手里再拎著個水瓶子,就得了。他不這樣,他專門弄了個帆布兜裝這些東西,四方形的,很厚實,很老的那種,是他站大崗時就拎著的。這個帆布兜對他來說用處可真大,他把墊肩疊板正了放在里面,水瓶子呢,也放在里面。有時候車皮多,晌午他還會在帆布兜里帶那么一飯盒飯。是那種鋁飯盒,也是老物件,上面布滿了劃痕,劃痕里面積滿了黑垢,看那樣子用刷子使勁刷都刷不掉。再有時,他還會帶那么幾個洋柿子,或者兩根水黃瓜,這樣歇氣的時候,別人抽煙,他就可以吃一個洋柿子,或者吃一根水黃瓜,既解餓又解渴。這么說吧,他這個帆布兜就好像是他的寶貝一樣,除了干活兒,他幾乎時刻抱著,別人想看他都不給看一眼,別人想摸他都不給摸一把。

面瓜剛走出車門,大龍就罵了一句。聲音不是很大,要是細聽呢,最后一個字就好像是在嘆氣,這樣呢,他的這句罵人話就有了點如釋重負的意思。罵完了這句,大龍就撇了一下嘴,點著了煙,狠狠地往肚子里咽了一口,又吐出來,然后呢,他就又補了一句:“沒人了呢?”這四個字說得就很有力量了,里面重新有了牛氣的意思,有了輕視一切的意思。

瞎瞇瞇也點著了煙,然后看了一眼外面的面瓜,看完就說:“我咋覺得面瓜這些日子有點不對勁呢?”瞅了瞅大伙兒。

有人說:“可不是咋的,成天一個扁屁也不放,就好像誰欠他八萬賬似的,誰跟他說話沖誰梗脖子。”

有人說:“我估摸著他這是憋的,備不住他連媳婦的手都碰不著。”說完轉頭問大龍:“是不是龍哥?”臉上是不懷好意的笑。

大龍有點臉上掛不住:“問我干啥?以后你們說話注意點,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別瞎咧咧。”

那人趕緊說:“知道啊,龍哥,這也沒當他面說。”臉上賠著笑。

瞎瞇瞇往大龍坐的方向探了探身子,小聲說:“不過你真就得防著點他。”

大龍放大了聲音,豪邁地說:“防個屁,逮著我能咋地?我問你,逮著我他能把我咋地?”又轉頭沖著大伙兒:“我問你們,逮著我他能把我咋地?”

抽完一根煙,大龍把煙頭狠狠地在車鋪板上摁滅,然后沖著外面喊了一句:“面瓜,回來吧。”但他喊也白喊,面瓜就好像沒聽見似的。大龍有些不爽,就罵了一句:“倔得像個驢。”看大龍沒喊動面瓜,瞎咪咪也喊了一句:“面瓜,面瓜,快進來吧。”可是呢,面瓜就跟一塊石頭似的,就跟一袋子苞米似的,不但不吭聲,甚至呢,他連頭都不回一下,連肩膀都不動彈一下。瞎瞇瞇也有些尷尬,也學著大龍罵了一句:“真是倔得像個驢。”罵完了覺得還不解氣,就又加了一句:“有能耐你就別進來。”只不過這句聲音很小,就車皮里的人能聽到。

于是,誰也不管面瓜了,他那么不識抬舉,那么不識可憐,那就讓他坐那去吧,曬死他個癟犢子活該。大家伙就開始嘮嗑,東扯一句,西拉一句,嘮得沒有往天歡實,有一搭沒一搭的。也是,天這么熱,說話都費力氣,誰也沒心思正經八百地嘮。

快兩點時,車皮里也熱了起來,雖然有蔭涼,但是空氣不流通,再說車皮的鐵板也已經被曬透了,在里面摸一把都是熱的。所以,車皮就變成了蒸籠,熱得很,悶得很,人就像在澡堂子里洗桑拿,汗拼了命地往外冒。水瓶子里的水早喝沒了,有人去打更房灌回了幾瓶子水,但那水卻溫突突的,還有一股子鬧不清的油膩味,像殺豬時褪豬毛用的熱水,不但不解渴,喝了還干噦。有人就說:“這天就不應該干,就應該在家里喝幾瓶冰鎮啤酒,那才爽歪歪。”這話提醒了大家,于是又有人說:“對,咱們不行就一人整一瓶冰鎮啤酒先喝著。”有人就說:“一瓶也就洇洇嗓子,要整一人就整它兩三瓶子。”這樣呢,大家伙兒就都說起了啤酒,那種冰鎮啤酒,那種喝一大口就會從頭涼到腳,渾身每個汗毛口都颼颼冒涼風的冰鎮啤酒。

瞎瞇瞇就說:“行,別光說,咱現在就湊錢去買。”可他說是說,卻沒人往外掏錢,原來他們來裝車皮時壓根就不帶錢,穿一身干活衣服,錢沒地方放。有人就說:“白高興了。”有人就說:“喝不到嘴了。”

大家伙兒正嘟囔,大龍無聲無息地從兜里摸出了一百塊錢,一張濕乎乎、皺巴巴的一百塊錢,就那么拿在手里,折來折去,折來折去。有人就問:“龍哥想請大伙兒?”大龍瞅瞅那人,不吱聲,低下頭,繼續折那一百塊錢。有人又說:“龍哥,不行你先給我墊上,明天一早我就還你。”大龍抬頭看看他,不吱聲,又低頭折那一百塊錢。于是呢,大伙兒就都不吭聲了,都眼巴巴地盯著他折那一百塊錢,折來折去,折來折去,錢都快折爛了。最后,大龍折膩歪了,抬起頭說:“你們今天一人替我扛十袋子苞米,我就請你們一人喝一瓶啤酒。”

十袋苞米并不多,一個車皮也就裝六百多袋,去掉搭肩的,一人扛百十來袋就完事了,多扛個十袋八袋不算啥,也就十分鐘八分鐘的事。大熱的天,還是冰鎮啤酒有誘惑力。于是,沒多想,大伙兒就異口同聲地說:“好,十袋就十袋。”

可是誰去買啤酒呢?去糧庫對門的小賣店,一來一回可不近乎,再說大熱的天,誰愿意動彈?照說他們可以讓面瓜跑一趟,以前有啥跑腿的活兒都是面瓜去,可今個兒就不一樣了,今個兒面瓜有那么點不正常。想到這,大伙兒就又往外看了那么一眼。看見面瓜還坐在那,懷里抱著他的帆布兜,還是一動不動,那樣子就好像他不是人一樣,那樣子就好像一個死人被擺在那一樣。大家伙兒都感覺面瓜有點瘆的慌。他這是咋的了呢?是瘋了?是傻了?

最后瞎瞇瞇說了話,他說:“還是讓面瓜跑一趟腿吧。”別人就說:“能行?”瞎瞇瞇說:“能行。”別人就說:“那你去說吧。”瞎瞇瞇就說:“看我的。”然后呢,就從大龍手里接過了一百塊錢,走出了車門。

面瓜滿腦袋是汗,都淌成溜了,可是他也不擦一把,大厚嘴唇子都起皮了,可他也不喝一口水,他就那么坐著,真像一個傻子。瞎瞇瞇咳了一聲,又嘆了口氣,然后才說話。他說:“這幫家伙,都太不講究,都各顧各。人家大龍都答應給咱們一人買一瓶啤酒了,可他們誰也不去,都想喝現成的。”看看面瓜不吭聲,又說:“誰像咱倆,從不計較,不行我就跑一趟得了。哎呦,前天裝車皮扭了一下腰,這還沒咋好呢,還得伺候這幫癟犢子。”說完又看看面瓜。面瓜這時抬起了頭,看了看瞎瞇瞇,說:“他們總拿人不識數。”瞎瞇瞇說:“可不是嗎?”面瓜又說:“總拿人不識數。”瞎瞇瞇說:“別說了,我知道。”說完就準備走。這時,面瓜就又說了:“我去。”說完就站起身來。瞎瞇瞇說:“別介,我去吧。”面瓜說:“我去。”很堅決,不容反對,伸手從瞎瞇瞇手里搶過了一百塊錢就走。瞎瞇瞇回頭沖車皮里樂了那么一下,面帶得意,又沖面瓜的后背大聲喊了那么一句:“買十二瓶,要拔涼拔涼的,要結冰碴的。”

面瓜背著一袋子啤酒回來了。一瓶瓶拿出來,十二瓶,墨綠色的玻璃瓶上布滿了水珠,一摸拔涼拔涼。大家伙兒興奮起來,紛紛伸手去拿啤酒,一眨眼的工夫,啤酒就沒了。十三個人,十二瓶啤酒,面瓜的反應也真夠慢的,到這時他才知道啤酒沒有自己的,自己白給他們跑腿了,他們根本就沒帶他這一份兒。他們還是拿他不識數,還是拿他當二百五,還是拿它當傻子。于是,別人正要起啤酒的時候,他就喊了那么一嗓子,這一嗓子聲可真夠大的了,都震耳朵,像是響了一個大炮仗,像是好好的車胎爆了一樣。大家伙兒嚇得一激靈,都看向了面瓜。

“我看誰敢喝!”面瓜扯著脖子喊了這么一聲,滿臉通紅,眼珠凸起,脖子像眼睛蛇一樣粗壯起來,兩根大脖筋漲得老高,一蹦一蹦的,好像里面的血要馬上鼓出來一樣。大家伙兒被鎮住了,誰都沒敢起啤酒蓋子。這樣僵持了能有半分多鐘,空氣都好像凝固了一樣,誰都不知道該咋辦,是接著起啤酒喝呢?還是放下啤酒瓶呢?關鍵時刻大龍說話了。大龍說:“兄弟,你這是咋了?”聲音是和藹的,親切的,那口氣就像是親哥哥在詢問受了欺負的親弟弟一樣。“你們都拿我不識數,都拿我當傻子。”面瓜繼續喊,帶著憤怒和委屈,眼珠里冒著火,眼圈里汪著淚。大龍說:“看你說的,在一起干活,都是兄弟,誰能拿你不識數?誰能拿你當傻子?”又說:“你跟我說說,都是誰拿你不識數了?”面瓜呢,馬上就指著一個人:“你。”又指向下一個人:“你。”然后,他就接著往下指:“你。”最后把指頭指在了大龍的鼻子前:“還有你。”大龍一驚,然后就哈哈大笑起來。笑完一整臉色說:“面瓜,這話你說的就有點過了。是不是啤酒沒帶你的份你就來氣了?我跟你說面瓜,這啤酒是我買的不假,可事先我都說好了,誰也不能白喝,誰要想喝一瓶啤酒,誰就得替我扛十袋子苞米。他們都答應了,我才買的。你尋思尋思,我要是白給你買一瓶,他們得咋想?”

大龍這么一說,面瓜一下子就愣住了,有那么幾秒鐘,他覺得大龍說得確實對,確實他不該喝一瓶啤酒。但是,他隨后就反過味了,就說:“你也沒跟我說啊,再說了,大熱天的我給你們跑腿,咋也得給我帶一瓶吧,不還是拿我當傻子嗎?”

大龍說:“好,我現在跟你說也不晚,這總共是十二瓶啤酒,一瓶啤酒扛十袋子苞米,總共是120袋苞米,你要是能替我扛120袋苞米,這些啤酒就都歸你喝,你看怎么樣?”說完轉頭對大伙兒說:“你們誰也別喝了,都給面瓜留著。”然后他就盯著面瓜瞅,臉上有那么點笑,是挑釁的笑,是冷笑。“怎么樣?你能不能扛120袋苞米?”

面瓜的臉漲得越來越紅,像正在使勁下蛋的母雞,腦門上呼呼往下淌汗,吭哧了半天,也沒憋出一個字兒來。大家伙兒都瞅著他,不是好眼光,是那種看熱鬧的眼光,是那種看傻瓜的眼光。而且呢,還都笑,不是好笑,是不懷好意的笑,是幸災樂禍的笑。大龍板著臉說:“你要是不愿意扛,我也沒辦法,那俺們可要開喝了。”說完沖著大伙兒一擺手。

面瓜又喊了一嗓子:“我扛!誰也不許喝。”大龍好像是正盼著面瓜這句話呢,面瓜剛說完,他馬上就大喊一聲:“好!”沖著大伙兒再次擺手:“都別動,都給面瓜留著。”又說:“現在不早了,都出去裝車,咱們十二個人,倆倆一伙兒,先給面瓜搭肩,一伙兒搭20袋,搭完就換人。等面瓜扛夠120袋了,咱們再一起裝。大熱的天,咱不在這耗了,趕緊整完,回家消停地喝啤酒去。”大家伙齊聲叫好,像起哄,更像是要去看什么熱鬧。

大龍他們十二個人,分成了六伙兒,每伙兒兩個人。一伙兒要是給面瓜搭肩,剩的人就都到糧倉子的蔭涼里歇著。面瓜扛袋子的速度那叫一個快,一袋子苞米上肩,他幾步就跑到了站臺邊,一腳踏到跳板上,借著跳板的彈性,一下子,另一只腳就跨進了車門里。然后,他三四步就到了車皮的一頭,雙肩那么一抖,袋子就飛了出去,不偏不斜,想碼在哪就碼在哪,都不用再擺正。丟下麻袋,面瓜幾步又跨出車皮,朝著苞米垛跑去,離苞米垛還有好幾米遠呢,兩個搭肩的就把袋子飛了過來。面瓜一貓腰,一偏頭,兩腿一分一蹲,袋子就上了肩膀,就著麻袋的沖勁,滴溜一下轉過身,就又跑向了車皮。

可是,面瓜并不是每個袋子都能舒舒服服地接到肩上。搭肩這活兒一般是倆人干,一個拿頭,一個甩尾兒。拿頭的負責掌握袋子的方向,甩尾兒的負責把袋子甩出去,甩到扛袋人的肩上。按理說180斤的袋子搭起來并不費勁,對他們這些裝卸工來說都不是個事兒。但是,這次可不一樣,這次他們好像是跟面瓜有仇似的,故意不好好干,就想整治整治面瓜,就想讓他吃點苦頭,要不是因為他胡攪蠻纏,他們拔涼拔涼的啤酒早喝到嘴了,他們能不生氣嗎?他們搭肩時就都動了壞心眼子,兩人相互那么一瞅,就心領神會了,都不用現商量。一般老裝卸工都知道,搭肩要想調理人,不是把袋子往高甩,也不是用力砸,而是盡量壓低袋子,平著出去,這樣的袋子最難接。所以,面瓜今天接肩就挺費勁。每次接肩,不管面瓜把身子俯下多深,袋子都擦他的腦瓜皮,有幾次險些就撞在他腦袋上。這樣呢,他接肩就很別扭,不但別扭,還有那么點危險。但是,面瓜卻一聲不吭,就好像不知道他們要壞他一樣,還那么悶頭扛,還那么悶頭跑,颼颼的,像一匹撒歡兒的馬。

天太熱,面瓜剛扛了三十多個袋子,衣服就都粘在了身上,尤其是褲子,全箍在了屁股和大腿上。這樣,他跑起來就很費勁兒,一邁步,褲兜子里就咕嘰咕嘰響,那動靜就好像有好幾只蛤蟆在里面裝著一樣。于是,面瓜就脫了上衣,又脫了褲子。這樣,面瓜再跑起來就沒了束縛,就輕松了不少。

面瓜的身體里好像藏著使不完的勁兒,雖說搭肩的人都在調理他,讓他接肩的動作很難受,很費勁兒,但他好像是感覺不到似的。他身上的肌肉一條條的,一塊塊的,尤其是大腿和小腿上的肌肉,都往外鼓著,看那樣子比石頭還硬。他個子高,步子大,一步都快趕上別人兩步了。他一邁步,那些肌肉就一蹦一蹦的,不安的,亢奮的,像是要爆炸一樣。他一跑,他兩腿間的物件就跟著有節奏地晃,左晃一下,右晃一下,很滑稽。

大伙就笑,在蔭涼里沒心沒肺地笑。面瓜呢,往他們那看了那么一眼,沒吱聲,繼續扛著袋子跑,更快了。

最后一伙兒搭肩的是大龍和瞎瞇瞇。他倆總共給面瓜搭了25個袋子,不光是他倆,之前給面瓜搭肩的那些個人,每伙兒也都給面瓜多搭了好幾個袋子。他們是心照不宣的,事先也沒商量,但是,他們就是要讓面瓜多扛幾個袋子。你不是要自己喝啤酒嗎?就讓你多干,不能便宜了你。再說了,面瓜也不識數,讓他多扛50個袋子估計他都不帶知道的。既然不識數,那為啥就不讓他多扛點呢?

面瓜總算是扛完了。這期間他連一口水都沒喝,到了后來,他身上都沒有汗了,沒有汗,他的皮膚就灰撲撲的,就跟水泥地的顏色差不多。但是,他的胳膊上、背上卻閃著一粒一粒白色的小光點,針鼻那么大,就像誰在他身上撒了一把細鹽面一樣。對,那就是鹽,是從汗里凝出來的鹽。

面瓜走到他的帆布兜前,拿出了他的水,擰開蓋子,咕咚咕咚,一直喝,一大瓶子水,都被他灌進了肚子。面瓜是真渴了,要不誰能一口氣喝一大瓶子水?

面瓜喝水的時候,大伙兒就納悶地瞅著他,這個傻子,他咋就不喝啤酒呢?啤酒不都是他的了嗎?

喝完了水,面瓜一抹嘴巴,撲通一聲坐了下來,腦袋就像秋天的葵花頭一樣,耷拉在了胸前。面瓜太累了,好像是站都站不穩了。要在平時,這一百多袋子苞米對他來說都不算啥事兒,不帶閃腰岔氣的,可今天不一樣,今天太熱了,今天他用的勁兒又太猛了,最主要的是他連口水都沒喝,連口氣都沒喘,就像是賭氣一樣,就像是掙命一樣,一直跑,一直扛,就跟傻子一樣,能不累嗎?

瞎瞇瞇說:“咋地?面瓜,啤酒都是你的,你咋就不喝呢?”

面瓜抬起腦袋說:“你們喝吧,算我請你們的。”面瓜真是累壞了,說這句話時都沒勁兒了,都打蔫了,好像迷迷糊糊說了一句夢話一樣,好像是在對自己說話一樣。

但是大伙兒還是聽見了他的這句話,聽見后,他們就都一愣,緊接著呢,他們就都樂了。有人恍然大悟地說:“面瓜原來是想請咱們喝啤酒啊。”有人面露喜色接著說:“面瓜真夠意思。”于是呢,大伙兒就都去拿啤酒,你一瓶,他一瓶,十二個人,正好十二瓶,還是原先那個分法。啤酒拿到手,大家伙兒就用牙嗑開了啤酒蓋子,往嗓子里灌。“還涼著呢。”有人喝完一口,打了個嗝,罵了一句。他們叫著好,喝著啤酒,一個個都興奮起來,那樣子就像蔫吧的小苗剛被澆完水一樣。

面瓜抬起腦袋,很吃力的樣子,好像他的腦袋不是腦袋,是石頭蛋子。他呆愣愣地瞅著大伙兒喝啤酒,有人喝著喝著,眼睛就瞅見了他,于是,就沖他笑那么一下;有人喝著喝著,眼睛也瞅見了他,就沖他豎了一下大拇指。面瓜看著他們,臉上就有了那么點高興的表情,就好像是他自己也在喝啤酒一樣,很舒坦的樣子,很享受的樣子。到了后來,誰再瞅他笑,他就也笑一下,他的笑里有那么點害羞,有那么點感激,還有那么點受寵若驚的感覺,就好像是他正在招待貴客一樣,

喝完了啤酒。大家伙開始裝車,不到兩小時,車皮就裝利索了。關好了車門,大龍使勁地咳了那么一聲,然后大聲說:“今個兒熱毀了,咱們必須再整點冰鎮啤酒。”看看大伙兒,又說:“去俺家,抬他幾箱子,管夠。”有人就說:“咋地,龍哥還要請客?”大龍說:“算個屁,多大的事兒,喝就得了。”于是呢,大家伙兒就帶著笑臉朝大龍叫起好來,紛紛說還是龍哥最夠意思,還是龍哥最講究。龍哥呢,也不謙虛,也不客氣,好像請大伙兒喝啤酒根本就不是個事似的。

說完這些話,大龍走到了面瓜跟前,說:“你不是不喝酒嗎?剛才十二瓶啤酒你都沒喝,你就別去了,你該干啥就干啥去吧。”其實,面瓜本來也沒打算去,所以,他就沒吱聲。他沒吱聲,沒表現出尷尬和失望,大龍就有點不得勁。于是他看了看面瓜,又說:“你比我牛多了,我買啤酒是讓別人替我扛袋子,你可好,自己全扛了,扛完了自己還不喝,都給別人喝了,你這是沖我使勁呢吧?咋地,龍哥哪兒得罪你了?這么使勁撅我。”

面瓜說:“沒撅你,就是想請大伙兒喝一瓶啤酒。”大龍說:“想請大伙兒喝一瓶啤酒,你他媽的就請,自己拿錢去買,你整那一出是干啥?我他媽的白使勁把你整進來了,多少人跟我說過,我都沒松口。”說完呢,還不解氣,就抬起右手,用右手的食指往面瓜的腦門上杵,杵了一下,又杵了一下,一邊杵,一邊說:“面瓜,以后你給我聽著點,別惹你龍哥,記住沒?”面瓜的腦袋被杵得一梗一梗的,但他就是不說話。大龍就接著杵,咬著牙問:“記住沒?記住沒?記住沒?!”面瓜呢,還不吱聲。這時瞎瞇瞇就把大龍拉走了,說:“趕緊地吧,喝啤酒要緊。”

大龍剛邁兩步,剛才不說話的面瓜說話了,他對著大龍的后背說:“大龍,我跟你說一個事。”大龍很奇怪,其他人也都很奇怪,都停住了腳,轉過頭來看面瓜。面瓜忽然又不會說了,吭哧半天也說不出來了。大龍說:“有屁就放。”面瓜看了看其他人,說:“咱倆到那邊說去。”說完,就伸手指了一下遠處的圓倉子。大龍說:“有啥話還能背人,就在這說。”其他人也跟著說:“就是,啥話還背著我們,就在這說吧。”他們都覺得面瓜今天奇怪,先是不像往常一樣,痛快地去給他們放哨。第二個呢,就是喝啤酒那一出戲。現在又找大龍要說話,那表情還挺嚴肅的,看不出半點呆,看不出半點傻,瞅那樣比正常人還正常。大龍就說:“就在這說,沒閑工夫跟你扯犢子。”面瓜使勁吸了一口氣,半天也沒呼出來,閉著嘴,臉腫了起來,紅了起來,好一會兒,他才把氣呼出來,慢慢地呼,然后對大龍說:“你以后別上俺家吃飯去了。”

大龍瞪圓了眼睛,看著面瓜。“你說啥?咋,吃你家一口飯是我看得起你。”又說:“要不你給我滾蛋,滾出裝卸隊,還去站大崗去。你是咋進來的,你心里沒有點數嗎?”其他人就笑,有人就看熱鬧不嫌事大,說:“咋的,大龍勾引你老婆了?”面瓜的臉更紅了,沒理那人,繼續一字一頓地對大龍說:“你今天必須答應我,你以后不要去我家了,要不……”

“要不咋地?”大龍惱了,在這么多人面前,他還沒丟過面子呢,可今天面瓜卻讓他丟盡了面子,先是搶了他的風頭,用他的錢請大伙兒喝了啤酒,現在又跟他整這一套。“我還真就得接著去,看你能把我怎么樣?你不歡迎我,你媳婦歡迎我。我倒要看看,在你家是你說話好使,還是你媳婦說話好使?就你那熊樣我也不是不知道,你媳婦放個屁你都得老老實實的。咋地,今天吃錯藥了?”

面瓜的臉更紅了,眼珠子突了起來。他又問了一遍:“你別去我家行不行?明天我不來這干活兒了,還去站大崗。”

大龍說:“還真就不行。你要沒跟我說這事,興許我就不去了,我找樂的地方有的是,我還真就不樂意去你家了,我有點膩歪了,可是你這么一說呢,我還真就得去,不但去,還得天天去。”

面瓜不再說話,把帆布兜放在地上,打開,伸手進去,馬上,他就摸出了一把菜刀,一把背厚刃薄,砍人一定很疼很要命的菜刀。“大龍,你他媽的,今天我要殺了你!”面瓜像瘋子一樣喊著,把菜刀舉在自己的胸口前,沖著大龍比劃著。大龍嚇了一跳,臉一下子就白了。不光他嚇了一跳,其他所有人也都嚇了一跳。面瓜今天整的這一出又一出也太出人意料了。按理說面瓜就該有個面瓜的樣,就該老老實實,就該低眉順眼,怎么都應該,就是不應該拿把菜刀要殺要砍。真是讓人納悶,誰都沒看出來面瓜竟是這樣的一個人,竟然在帆布兜里藏了一把菜刀。這時大伙兒才呼啦一下明白,明白面瓜為啥總緊緊地抱著他的破帆布兜,原來里面藏著一把殺人的菜刀。想到這,不少人就感覺后脖頸子涼了那么一下,心里就有了那么一點后怕,多嚇人啊,原來看著呆傻的面瓜竟然時刻準備著殺人,原來大伙兒都一直處在被殺的危險里。

大龍到底是沒白蹲笆籬子,關鍵時刻,他馬上鎮靜下來。他看出來了,看出面瓜沒有真敢砍他的膽量,他就是血沖到了腦瓜頂,就是上來了一股蠻勁,上來了一股虎勁。想到這,大龍就立馬決定要用自己的氣勢壓倒面瓜,這是他慣用的手段,好使著呢。于是,他就用冷冷的眼睛盯著面瓜的眼睛,后槽牙使勁那么一咬,臉上起了狠色,升起了蔑視。看面瓜手里的菜刀越抖越厲害,他覺得時機到了,于是,他立刻就罵出了口。他罵:“面瓜!你敢跟老子動刀,老子玩刀的時候,你這慫包還淌大鼻涕呢!”他嘴里這樣罵著,兩只手也沒閑著,先抬起左手,指著面瓜的鼻子,又抬起右手,砰砰地拍自己的腦瓜門子。“你要是你爹的種,你就朝這砍,你要是個老爺們,你就麻溜地給我來一刀。”

這時,大伙兒也都圍了上來,想要去拉開面瓜。瞎瞇瞇伸手去抓面瓜拿菜刀的手,一邊抓,還一邊說:“面瓜,看你咋這樣呢?快把刀收起來。”瞎瞇瞇他們要是不來拉,面瓜的膽子就有可能越來越小,抓刀的胳膊就有可能越來越軟。他這么一拉,面瓜反倒來了勁。所以說,瞎瞇瞇和其他人其實是幫了倒忙。瞎瞇瞇的手還沒摸到菜刀,面瓜就那么一擰身子,隨后菜刀就對準了瞎瞇瞇,“你滾!你滾!今天誰拉著我,我就殺誰。”說完,手里的菜刀就一頓亂揮,一頓亂砍,同時呢,他嘴里還大喊著“殺——殺——殺——”再看他的臉,已經紅得發紫了,眼睛一直往外突,都快要掉出來了。瞎瞇瞇趕緊往后撤,其他的人也呼啦啦趕緊往后撤。揮舞一圈后,面瓜借著瘋勁,手里的菜刀直接就砍向了大龍的腦袋。大龍急忙一躲,菜刀貼著他的肩膀劈了下去,就差那么一根頭發絲,就能把他的膀子卸下來。

“面瓜,你這家伙,你真下死手啊?”大龍一邊后退,一邊指著面瓜喊。面瓜也不再吱聲,向前跨了兩步,菜刀又一次劈向了大龍的腦袋。大龍一下子就明白了,面瓜這是真瘋了,嚇唬不住了。所以呢,他轉身就跑,不跑不行,再不跑就不是面瓜瘋了,而是他瘋了。他跑,面瓜就追。大龍先是照直跑,看跑不過面瓜,就左跑幾步,右跑幾步,畫著圈跑。最后他實在沒招了,他就往瞎瞇瞇他們那跑。但是,他往人堆里跑也不管用,他剛跑進人堆,瞎瞇瞇他們就轟的一下散開了,就像是一塊石頭砸進了蠅子堆。就這樣,眼看面瓜就追上大龍了,大龍腳下一加勁兒,跑到了圓倉子那,開始繞著圓倉子跑。圓倉子可真挺大,底下兩米高是石頭基礎,上面都是磚砌的,直徑得有十五六米,一圈就有四五十米。大龍一圈圈跑,跑著跑著,一下子迎面撞見了面瓜。別看平時面瓜傻不啦嘰的,可是這會兒他卻忽然聰明起來,他追了幾圈,不追了,轉過身來在原地等。大龍嚇出了一身的白毛汗,趕緊調轉身子,繼續跑。跑了半圈,他覺得這樣跑下去不是個法子,說不上哪下就得被面瓜逮著,就得被面瓜砍上幾菜刀。于是,他就急中生智,順著圓倉子的鐵扶梯噌噌爬了上去,一直爬,一直爬,爬了二十來米,一直爬到了圓倉子頂上的小平臺。

趴在平臺上的鐵欄桿上,大龍呼呼地喘氣,還沒等喘勻呢,就沖著底下的面瓜叫了起來:“面瓜,你敢跟老子動刀,看我明天不找人整死你!”面瓜呢,也激動起來,但他激動歸激動,不會罵人,也許是真瘋了,忘記咋罵人了。他站在圓倉子底下,用手里的菜刀指著上面的大龍,嘴里喊:“殺——殺——殺——”

到了下午五點,天已經不那么熱了,不但不那么熱了,還起了一股小涼風。小涼風吹在身上,大伙兒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忍不住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大伙兒抬頭往西看了那么一眼,不看不要緊,一看還真就嚇了一跳。原來西邊來了一大塊黑云,比山還要高,比山還要大,云底是平的,越往底下就越黑,到了最底下,黑得就跟鍋底似的。而且,這云還是翻滾著的,云頂上就像開了鍋,咕嘟咕嘟翻著花。這是要下雨了,不是小雨,是大雨,整不好就是暴雨。

面瓜呢,好像不知道要下雨一樣,他就守在圓倉子下面,就守在鐵扶梯旁邊,也不往上爬,當然他也不坐下,也不來回走走,就跟一根木頭橛子一樣,定在了那。

眼看就要下雨了,瞎瞇瞇他們試探著又過來勸面瓜,就跟面瓜說:“你看要下雨了,不行就讓大龍下來吧,有啥話下來再說。”面瓜呢,就跟沒聽見似的,還是一動不動。瞎瞇瞇他們就又說:“都在一起干活兒,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哪來那么大的仇?再說了,你能來這干活兒,還不是多虧了人家大龍。”可是,面瓜還是不吱聲,他不吱聲,瞎瞇瞇他們就又想伸手把他拉走,可是他們一伸手,面瓜就不干了,就又用菜刀比劃他們。后來,瞎瞇瞇他們不勸了,也不敢勸了。但是,不勸了他們也不好意思回家,人家大龍還在圓倉子上面呢,人家大龍剛才還說請他們喝啤酒呢,他們咋好意思回家。于是,他們就都走到了圓倉子西邊的罩棚底下,這樣即使是下雨,他們也挨不到澆。

眼看要來大雨了,大龍也著急起來,于是,他就不罵面瓜了,不但不罵了,他還開始跟面瓜說好話。他心里想了,面瓜就是面瓜,心眼不好使,就是傻瓜一個,和這樣的人硬在這耗著,不值當,不但不值當,而且還掉價,這要是傳出去,還不丟死個人,白在社會上混了。于是,他就說:“面瓜兄弟,咱有話好好說,你看龍哥我啥時候虧待過你?”說完他看看面瓜,可是面瓜還是沒動。于是,他又說:“我知道,以前吧,俺們都好和你開個玩笑,有時呢,還讓你多干點活兒,可面瓜你得知道,那可不是拿你不識數,更不是拿你當傻子。”他說完了,以為面瓜會吱一聲,但面瓜壓根就跟沒聽見似的。大龍看面瓜沒啥反應,就順著梯子往下爬了一段,爬了一段覺得不保險,就又停下來對面瓜說:“行,龍哥聽你的,以后不去你家吃飯了。”又說:“你可能冤枉龍哥了,以為龍哥老去你家,是圖你點啥呢,其實不是,你可不能聽他們胡咧咧,他們就喜歡瞎扯。”看面瓜還不吱聲,他覺得有點門,就大著膽子往下爬,誰知快爬到底的時候,面瓜卻忽然沖到了梯子旁,舉著菜刀對著他高喊:“殺——殺——殺——”大龍嚇得像猴子一樣又爬了上去,爬回了小平臺。

完了,這面瓜是徹底瘋了。大龍想,就沖著瞎瞇瞇他們喊:“你們這幫家伙,就知道看熱鬧,快去找老劉,讓他趕緊給派出所掛電話,就說有人要殺人,讓他們趕緊來,來晚了就出人命了。”

于是,瞎瞇瞇就跑到了保衛科。保衛科的老劉正在床上睡覺呢,屋子里一股酒味,應該是中午沒少喝,又睡一下午了。瞎瞇瞇捅了捅老劉,老劉哼哼兩聲沒動彈。瞎瞇瞇壯了壯膽子,又使勁捅了捅。老劉睜開眼,看清是瞎瞇瞇,罵了一句:“又出啥事了?你們這幫玩意,一點兒小事也找我。”

瞎瞇瞇說:“這次不是小事,是大事,是殺人的事,你快點給派出所掛電話吧。”然后,就把面瓜要殺大龍的事說了那么一遍。老劉罵了一句:“這個混賬大龍盡給我惹事,你說他怎么就惹到面瓜了呢?是不是他和面瓜媳婦搞破鞋的事讓人家知道了。”瞎瞇瞇說:“不好說。”老劉就穿鞋往外走,瞎瞇瞇指了指桌子上的電話機,說:“你不給派出所掛電話啊?”老劉說:“掛個啥,你們這幫兔崽子還嫌給我惹的事少啊。”

來到圓倉子下。老劉對面瓜說:“面瓜,你這是干啥?怎么動起刀了呢?快收起來,要不一會兒派出所知道了,該來抓你了。”說完就伸手去拿面瓜手里的菜刀。面瓜一轉身,躲了過去,然后又喊了起來:“殺——殺——殺——殺了他我償命。”但是,喊是喊,菜刀卻沒對著老劉,菜刀對著上面的大龍。

老劉沒辦法,望望天,黑云已經到了頭上,而且越來越低,都快壓到圓倉子頂了。知道一時半會兒整不了面瓜,他就扯著脖子對大龍喊:“你咋惹面瓜了?就不能給我省點心嗎?”大龍說:“我咋惹他了?我惹他干啥?”老劉罵了一句:“就你那熊樣的,我還不知道,快點跟面瓜說點軟乎話,眼瞅著就要下大雨了,你要不說,就等著被大雨拍吧。”轉身又對面瓜說:“你想咋地,就想殺他?”面瓜不吱聲。老劉嘆了一口氣,又和藹地問:“面瓜,你跟劉叔說說,到底咋回事?劉叔給你做主,收拾這個王八羔子。”聽了老劉的這句話,面瓜像走丟的孩子找到了媽一樣,一咧嘴,幾乎哭出聲來,面瓜說:“他總拿我不識數,總拿我當傻子,其實我啥都知道,他以為我不知道呢,其實我啥都知道。我今天就要殺了他。”說完,又舉起菜刀,對著上面的大龍比劃起來,聲嘶力竭地喊:“殺——殺——殺——”

老劉說:“按理說這個犢子也該殺,可是除了殺他,咱就沒別的招了嗎?快跟劉叔說說,不行我張羅張羅,讓他明個兒請你一頓,給你賠個不是,你看中不中?面瓜最聽劉叔話了,今天咋的就不給劉叔面子了呢?你看這雨馬上就來了,你們不怕挨澆,可劉叔不怕嗎?我不得在這陪著你們嗎?”

面瓜抬起腦袋,看著老劉,嘴張了張,又閉上,張了張,又閉上。老劉趕緊慷慨激昂地說:“沒事,你說,我給你做主。”

“讓他管我叫一聲爹。”面瓜說。

“啥?”老劉以為自己聽錯了呢,又問了一句。“讓他管我叫一聲爹。”面瓜又說。老劉樂了,說:“好,這還不簡單。”對著大龍喊:“你給我聽著點,以后你不能拿面瓜不識數了,別總想欺負俺們面瓜。面瓜說了,你今個兒只要管他叫一聲爹,這事就算過去了,快點,你趕緊喊一聲。”

大龍喊:“想啥呢?我爹早死了,他是哪根蔥?”

老劉說:“你癟子快點給我喊,要不你別想在糧庫混了,明天我就找大主任,讓你滾犢子。”又說:“叫聲爹你能少一塊肉是咋的?你還不知道面瓜的脾氣嗎?你和他一般見識干啥?”說完直沖大龍使眼色。可惜大龍太高,根本就看不清楚。

僵持了老半天,大雨點子已經開始砸下來了,不多,但是大,砸在地上,噗地冒一股白煙,變成一個個硬幣那么大的濕點子;砸在人身上,火辣辣的疼,像是石頭子從天上撒下來一樣。老劉急眼了:“你到底喊不喊,不喊我可不管了,你今天也別下來了。”

大龍喊:“行,不就是叫一聲爹嗎?”于是,就喊了那么一聲爹,聲音不大,底下勉強能聽得見。喊完了就說:“行了吧?我可要下去了。”面瓜用菜刀指著大龍喊:“不行,聲音太小,你得讓他們都聽到你管我叫爹。”說完回手一指遠處罩棚下的瞎瞇瞇他們。大龍狠狠地罵了一句:“面瓜,今天算你有種,算你狠,我就再喊一聲,你給我聽清了。”于是扯著嗓子大喊了一聲:“爹——”

面瓜舉起菜刀,照著圓倉子底座上的石頭使勁那么一砍,刀把立時就歪了,刀刃立時也卷了。然后,面瓜揚起了胳膊,使勁那么一掄,菜刀出了手,飛出去了,飛得可真遠,落在了遠處的水泥地上,蹦了那么一下,又蹦了那么一下。

這雨可真夠大的,都下冒煙了。在漫天的大雨里,面瓜抱起了他的帆布兜,慢騰騰地往糧庫大門那走。這時老劉早已經躲在了罩棚下,大龍也已經爬下了圓倉子,跑到了罩棚下。他們就一起看著面瓜,看著他在大雨中越走越遠,越走越小,還沒走到大門呢,就看不清了,好像他被大雨澆沒了一樣,好像他也變成了雨一樣。

老劉對著面瓜的方向罵了一句。瞎瞇瞇也對著面瓜的方向罵了那么一句。大龍跳著腳,扯著嗓子也罵了那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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