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珠還沒有早起（組詩）

石澤豐

清晨

露珠還沒有早起

一根牽牛繩，如期

履行了頭一天的約定

父親牽著牛，一前一后

走向那塊板結的泥田

月亮看得心痛。遂向西沉

山村的清晨

鳥鳴搗碎了寂靜

流水扭身柔情

淌進另一塊田里

那些犁出的泥鰍

活蹦亂跳

馱起鄉間的生態

以一副擔當的樣子

翻身又進入下一個洞中

看中學時集體合影

時隔多年，一雙雙清純的眼

透過相片的覆膜

無言。辨認當下的他們

包括我自己

室外起風了

我在時光燈下

感到玻璃窗被推搡了一下

一個趔趄，我

躥到了四十歲開外

漁家

一艘錨定的漁船

不斷

搖晃風中的湖面

篙子橫于甲板，船篷上

漁網兜住正午的陽光

晾曬出一段清閑

用桶從湖中提水

漁夫收回拋出去的目光

把它系在桶繩上

錨鏈也是漁夫拋出去的

為了這個家

他把生活死死地錨住

石拱橋

把歲月拱起來

其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鄉間，日子從橋孔里跑過

流水前赴后繼

也沒能把當初的風

給拎回來

一個個鵝卵石醒在河灘上

填補著野草露出的荒蕪

它們用壓艙的勇氣

把內心灌滿風風雨雨

晝夜驗證

河水越深河面越平靜

得出的結論

我是在橋墩上看到的

那些過濾后的時間

以裂縫的方式，校正命運

這密封不嚴的隱私

除了我，往日里

你還告訴過誰

結束

狐貍和烏鴉的故事

在一場騙局中

被烏鴉嘴里掉下的那塊肉

畫上了再也沒有企圖的句點

其實，時間是最大的圖謀者

它用自己忽略不計的分分秒秒

安排著世事

安排完我父親的一生

我的童年仿佛就在昨天

而他卻在落日的盡頭

以解除痛苦的方式

解除眼窩里最后一滴淚水

此時，我以悲傷復制著悲傷

趁風還沒有停之前

在他青色的墓碑上

刻完唯一屬于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