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億投資產業鏈，寧德時代想做什么？

李陽　李皙寅

上半年如火如荼的寧德時代（300750.SZ）受到了一則傳言的狙擊。

近期，廣汽新能源Aion S出現多起自燃事故，其搭載的便是由寧德時代提供的NCM811電池。隨后，一張微信截圖在互聯網上流傳，兩位身份不詳的人士在交流中吐露：近來頻現的新能源汽車自燃導致寧德時代準備逐漸放棄高能量比的NCM811電池技術路線，而這正是公司的核心產品。有媒體直接喊出“車企逃離寧德時代”。受此信息沖擊，9月7日，寧德時代一度深跌逾11%，市值損失超400億元人民幣。

在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寧德時代相關人士回應，“目前包括即將上市的華晨寶馬iX3，再到海外訂單，811三元鋰電池這一面向高端品牌的產品正在逐漸上量。同時，寧德時代也在多線路并行，811電池是主攻戰略。在未來，寧德時代還將推出不含鎳鈷的鋰電池，內部命名為‘無金屬電池。”

三元鋰電池是指正極材料使用鎳鈷錳酸鋰或者鎳鈷鋁酸鋰的三元正極材料鋰電池。根據鎳鈷錳或鎳鈷鋁三種元素配比量不同，可大致分為333、532、622、811等。811三元鋰電池，伴隨鎳的比例更高，鈷含量進一步降低，電池能量密度更高，提高了續航里程，降低了電池原料成本。由于其制造工藝要求更高，被視作動力電池生產企業技術實力的象征，也是與傳統燃油車市場競爭的有力武器。但是伴隨高活性的鎳元素比重越大，正極材料的熱穩定性就越差，當電池遇到高溫、外力等沖擊，更容易引發熱失控。

在業內看來，811電池經過了國家安全監測，寧德時代采用了特殊的生產工藝、專用產線，絕無可能莫名其妙地輕言放棄。但從某種程度來說，以上風波也體現了動力電池巨頭的影響力：資本市場緊盯它的產品技術路線與市場份額，對風吹草動都十分緊張，即便寧德時代長期以來雄踞全球動力電池出貨量榜單前列。

為此，寧德時代放出話來，拿出190億元投資產業鏈，引得國內A股相關公司股價一路走紅;并圍繞電池使用環節跨界成立多家公司。面對復雜且不確定性極強的新能源市場，即便是巨頭也有著自己深切的憂慮。

811電池風波

“作為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寧德時代不會輕易放棄811電池。”中國電動汽車充電基礎設施促進聯盟秘書長許艷華對《財經》記者分析稱，811電池自有市場需求，寧德時代巨額投入研發生產前，都經過仔細論證，不會輕易放棄的。

811電池降低了高鎳材料中鈷的用量，降低了成本，也減少了供應鏈風險，是目前能量密度最高的電池。最重要的是，高鎳電池能夠有效提升電動車的續航里程，降低電池成本，提升競爭力，來“打敗”傳統燃油車。但因為811電池特性更為活潑，本身生產難度高、應用難度較大。其主要用于售價30萬元以上的豪華車型，車企將其作為車輛科技感強、高品質的宣傳元素。

中金證券在研報中表示，811代表的高鎳路線，兼備了中長期性能提升與成本下降的特性，是全球鋰電龍頭與國際一線車企的選擇趨勢。

然而，電動汽車安全事故頻發、加上中央新能源汽車財政補貼的退坡，讓以811三元鋰電池為代表的高能量密度電池承受了不小的壓力，中檔車型開始選擇更為便宜、成熟的NCM532三元鋰電池。

在這背后，近年來業內對動力電池技術路線的爭論從未停止。在百家爭鳴中，各家企業競爭起來毫不相讓。放棄811，意味著否定現有業內的高鎳技術路線，畢竟這事關相關鏈條中的企業生死。

正因如此，傳言扇動的翅膀觸及了資本市場謹慎的心。此外，也有數位新能源潛在消費者，近日向《財經》記者問詢寧德時代811三元鋰電池的安全性如何。

在汽車行業分析師張翔看來，“搭載寧德時代811三元鋰電池的新能源車，都是經過國家安全檢測的，因為幾起未查明緣由的安全事故就抵制811三元鋰電池是不對的。”

除未來市場對電池需求的不明朗外，來自LG等海外電池商及國內其他電池企業的威脅也是寧德時代不可忽視的風險。

一方面，LG化學上半年以全球電動車電池市場24.6%的市場份額超過寧德時代;另一方面，近年來大眾控股國軒、寶馬牽手欣旺達、奔馳聯姻孚能科技等新聞層出不窮，動力電池此前穩定的市場格局已經生變。

接近雙方的知情人士告訴《財經》記者，今年上半年，因為新冠肺炎疫情肆虐，LG在海外市場加持下拿下了銷冠。總體來看，兩者市場差額極小，伴隨中國新能源汽車消費的快速回暖，全年的動力電池銷冠最終花落誰家尚無定論。隨著國內動力電池供應走向全球化，以及整體電池技術逐漸越過車企可接納的門檻，已趨于穩定的鋰電格局將再次充滿變數。

寧德時代對此有著清晰的認識。早在2018年，國內新能源汽車銷量如日中天，車企間流傳著手提錢箱去搶寧德時代優先供貨的段子。彼時，就曾有多位寧德時代的研發人士對《財經》記者問詢，新能源汽車個人用戶的消費需求究竟如何，并探討對擴產的看法。

2019 年9月11日，在寧德時代新能源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工作人員在目檢快充電芯。圖/新華

汽車業正身處百年未有之變革。新能源汽車市場需求和技術路線更是十分復雜、不確定性很高，但也給了產業界重新梳理格局的空間。目前看來，寧德時代正主動面向上下游展開布局。

8月11日，寧德時代發布公告稱，將以證券投資方式對境內外產業鏈上下游優質上市企業進行投資。投資總額不超過190.67億元人民幣，其中境外投資總額不超過172億元人民幣。

一石激起千層浪，寧德時代對產業鏈的巨額投資掀起了證券市場的狂歡，此后數日，先導智能（300450.SZ）、格林美（002340.SZ）、容百科技（688005.SH）等個股均有不同程度的上漲。與此同時，“寧德時代究竟要做什么”也引發了業內的無限猜想。

張翔告訴《財經》記者，過去寧德時代是將自身定位為小供應商來進行布局，如今寧德時代已是國內龍頭，并已面向全球市場，必須對供應鏈重新梳理和調整，才能應對更廣闊的市場。

下注買礦、建廠，無意投整車

寧德時代并不滿足只做電池制造商。

在業內看來，已經成為巨頭的寧德時代希望通過投資帶動上下游發展，鞏固自己的護城河;也有人認為，這是寧德時代在為未來造車做技術儲備。

9月8日，寧德時代首席財務官鄭舒在與美元債投資者舉行的電話會議上稱，公司已獲批取得20億美元（約合人民幣136.71億元）外債額度，具體發行金額將視市場情況而定，發行期限將分為5年和10年期來做安排。這是寧德時代在境外債券市場的首次亮相。

“20億美元的美債，主要用于建設海外生產基地，補充運營資金。”《財經》記者從一位參加寧德時代美債路演的人士獨家獲悉，寧德時代的目標是產業鏈上游，短期內對整車不感興趣。投資需要監管方過審，暫無投資潛在標的。

寧德時代正用戰略性手段對沖電池材料成本波動和供給風險，惠譽評級中國企業研究部董事楊菁和亞太區企業評級董事金泰倫向《財經》記者表示，寧德時代通過垂直整合金屬礦、電池材料和電池回收業務來進一步降低物料成本、提高運營效率。

上游金屬資源是寧德時代布局的重中之重，鈷鋰鎳這三種資源中國儲量不足，每年都需要大量的進口。

寧德時代已在北美、澳洲、印尼等地，通過入股礦業公司、簽訂合資協議等方式，謀求鋰鎳鈷的穩定供應。

有觀點認為，伴隨寧德時代的產業投資，將會打破電池材料產業界的平衡狀態。已經完成洗牌、頭部企業呈現一家獨大的領域，未來行業集中度有望下降，如隔膜;尚未完成洗牌、企業間充分競爭的領域，未來行業集中度將提升，如電解液、正極、負極。

投資上游企業，能夠降低生產成本，提高市場競爭力。據《財經》記者了解，寧德時代的投資重心正是海外。公告中“境外投資總額不超過172億元人民幣”很好地佐證了這一點。

如今歐洲已經成為新能源汽車新的消費引擎。中汽協數據顯示，今年上半年，國內新能源車銷量同比下滑44%至33.5萬輛，而歐洲新能源汽車銷量同比增長52%，為40.33萬輛。LG正是憑借供貨歐洲新能源汽車市場，迅速提升了全球市場份額。

2020年上半年，LG化學動力電池全球裝機量同比增長約84.2%至10.5GWh，以24.6%的全球市場份額超過寧德時代（23.5%），首次成為半年度全球市占率排名第一的動力電池供應商。

由于LG在海外市場布局較早，無論是工廠建設還是車企定點項目，都具備先發優勢，而后來者要進入供應鏈，可能需要經歷更為復雜的過程。

2019年10月寧德時代位于德國圖林根州的首個海外工廠開工，預計2022年可實現14GWh的電池產能。由于歐洲鋰電產業鏈匱乏，寧德時代德國工廠在正式生產前，確保海外供應十分重要。

一位接近寧德時代的人士也向《財經》記者透露，“對于現階段的寧德時代來說，看重的是海外供應鏈的安全，預計未來會有相當規模的海外產業鏈投資落地。”

能否從賣產品過渡到賣服務

寧德時代對上游投資目的是降本和外海供應鏈穩定，而對下游投資則更強調多元化的應用場景。近日，寧德時代分別與蔚來、哪吒汽車成立電池管理公司，主營車電分離。

造價高昂的電池是新能源汽車推廣上的一只攔路虎。寧德時代試圖借助上述公司，用金融手段，比如電池的以租代購，從而降低消費者購置成本。

這讓業內有些詫異。此前，行業共識是，換電模式只適合公交、出租等運營車輛，C端消費市場，短期內不太會有普及的可能。寧德時代參與換電模式，未必能有盈利。

“私人消費者對換電是有需求的”，在許艷華看來，國內有三至四成的私家車主沒有在家充電的條件，公共充電體驗不佳。目前，換電能夠在90秒內完成，比加油還快。

對于寧德時代來說，布局電池換電管理等服務，不但做大了電池應用市場，更能夠獲得儲能電池運營經驗。汽車行業分析師任萬付告訴《財經》記者，寧德時代積極參與換電，主要還是試點和提前布局，從長遠看，私家車規模會遠超B端市場，與蔚來、哪吒等車企合作抱團更容易出成績。

顯然，寧德時代基于電池技術，提前布局全新電池應用場景的心思十分明顯。知情人士向《財經》記者透露，“寧德時代正在向上下游延伸布局，這其間會有很多出于戰略和財務的投資。”

例如，寧德時代計劃與螞蟻金服組建新消費金融公司，注冊資本為80億元人民幣，這被視作補足能源消費環節中的金融需求。而除換電模式外，寧德時代電動船、兩輪電動車、儲能的其他多元化的項目也在有序推進。今年7月，寧德時代還和河南躍薪智能機械有限公司成立了合資公司，專門提供電動智慧無人礦山的全流程解決方案。根據經濟模型計算，僅一臺電動礦卡每年就可節省能源費用近30萬元。同時，伴隨礦山無人作業有助減少礦區人員安全事故。有分析認為寧德時代可能為無人駕駛礦卡提供動力電池、為信息數字中心及其他基礎設施提供儲能業務。

如何能夠在全球經貿越發復雜、產業鏈競爭更加激烈的當下，戰略順利落地，只有時間能夠給予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