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秋圓

“讓手機成為新農具,讓直播成為新農事。”今年以來,直播帶貨成為越來越多鄉村帶動農產品銷售、助力脫貧攻堅的選擇。數字鄉村概念經過直播賦能,沉淀數據,構建起鄉村在網上的數字孿生體。
不只是農村電商、直播帶貨,隨著鄉村信息基礎設施的不斷完善,數字鄉村在鄉村治理、產業振興、城鄉融合等方面發力,融入鄉村生活的眾多場景,改變著人們生活的點點滴滴。
“鄉村興則國家興”。近日,七部門聯合印發《關于開展國家數字鄉村試點工作的通知》,部署開展國家數字鄉村試點工作。《通知》指出,開展數字鄉村試點是深入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具體行動,是推動農業農村現代化的有力抓手,也是釋放數字紅利催生鄉村發展內生動力的重要舉措。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讓億萬人民在共享互聯網發展成果上有更多獲得感”。根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發布的第45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截至2020年3月,我國網民規模為9.04億,互聯網普及率達64.5%,其中,農村網民規模為2.55億,農村地區互聯網普及率達46.2%,城鄉之間的互聯網普及率差距縮小5.9個百分點。隨著我國“村村通”和“電信普遍服務試點”兩大工程的深入實施,廣大農民逐步跟上互聯網時代的步伐,同步享受信息社會的便利。
2019年10月,北京大學中國社會與發展研究中心主任、北京大學社會學系教授、長江學者邱澤奇團隊在數字鄉村戰略下的全國第二屆“為村”大會上正式發布名為《為村:為鄉村振興搭建數字平臺》的調研報告。報告指出,鄉村振興痛點可歸結為“連通性”問題。互聯網的連接優勢如何幫助鄉村擺脫“失連”困境,助力建設數字鄉村?對此,《小康》雜志、中國小康網記者對邱澤奇教授進行了專訪。
《小康》·中國小康網:近年來您專注于數字化與數字鄉村、數字化與智慧城市的研究。您也有相關文章研究“互聯網紅利差異”和“數字鴻溝”等問題。您認為,數字化時代,城市和農村的差距會越來越大嗎?縮小“數字鴻溝”的關鍵在哪里?
邱澤奇:這取決于我們說的是怎樣的鄉村。曾經,我們的確存在普遍的城鄉差距。經過40多年的發展,我們發現,一般而言的城鄉差距依然還在,不過,城鄉之間的差距不如鄉鄉之間的差距大了。東部地區的鄉村正在逐步成為城里人向往的去處,可中西部的鄉村還是人口爭相離開的所在。
問題在哪里呢?大約20多年前,我和費孝通先生討論時就提出過,東西部之間的人口資源稟賦不同,經濟和社會發展程度不同,因此需要采取不同的人口聚集策略。陸銘(上海交通大學特聘教授)提出的大城市戰略適宜于人口密度較大的地區,特別是東部和中東部地區;而人口密度較小、工業產業基礎不牢的地區,農牧業依然是鄉村人口重要的生計來源。因此,為了讓鄉村人口享受城市生活,同時又照顧到農牧業生產的需要,適宜的城市化策略是發展縣城和地級市。如果說中東部地區的城市化可以形成大城市網絡,那么在中西部地區則需要形成中等城市網絡。不同邏輯的背后,還是人口和資源之間的平衡。
數字鄉村建設要面對中國城鄉關系的格局。在城鄉關系格局還在演化的階段,城鄉之間的數字鴻溝會呈現出不同的格局。東部地區的城鄉數字鴻溝會逐漸縮小,隨著城市帶的興起可能會逐步消除,甚至出現城鄉差距顛倒的格局。例如,隨著鄉村居住人口數字素養的提高,鄉村或能把數據工具更好地運用到改善民生、發展生產、改善生活、提高居民的獲得感和幸福感上來。在長三角的一些鄉村,我們已經看到了這樣的苗頭。可是,在中西部地區,人口流失帶來的鄉村整體數字素養不足將是短期內難以解決的難題。數字能人依然是帶動數字鄉村發展的關鍵力量,數字紅利的普惠還沒有進入鄉村人口依靠自己力量的階段。因此,整體上,我們還會看到在數字紅利普惠中因地區差異與城鄉差異交集帶來的復雜格局。
《小康》·中國小康網:數字鄉村戰略,鼓勵以數字化推動鄉村振興,分階段推進農村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文明和黨的建設等各領域信息化建設。根據您的了解,目前階段數字鄉村建設較多的領域是哪方面?起到怎樣的作用?
邱澤奇:數字鄉村在各地的發展不大相同。一些地區從電商入手,推進數字治理、數字服務;一些地區從網格化治理入手,推動基礎設施建設和鄉村安全的數字化;一些地區從數字治理入手,推進鄉村組織、鄉村治理、村務管理的數字化。不同地區的不同做法都有其不得已的理由,總體而言,有機會、有條件的地區,都在推進。當然,這與中央的統一部署分不開,與鄉村社會的需求也分不開。
我舉兩類例子來說。第一,農村電商。一些年輕人把在城里打工學到的計算機技術和網絡技術帶回鄉村,開網店,辦工廠,做服務生態,帶動了整個村莊數字經濟的發展。如今鄉村電商已經是非常普遍的現象,不僅在淘寶、京東等電商平臺上,而且在微信、抖音等社交平臺上,只要有數字連接的行動主體,都是潛在的電商店主。農村電商已經成為脫貧攻堅的重要抓手。
第二,數字治理。改革開放40多年來,中國鄉村最大的變化是鄉村勞動力流動到城鎮就業。從鄉村到城市,實現了城鄉之間經濟要素的流動,也讓大量農村人口分享了改革開放的紅利。與此同時,也帶來了一些意料之中卻沒有及早預防的后果,譬如鄉村生活的空心化、農牧業生產的荒疏化、鄉村人口結構的脆弱化等等,鄉村一家人分散在城鄉多地的格局非常普遍。在整體上表現為鄉村的組織渙散、能力弱化、整體凝聚力喪失。
鄉村振興、鄉村發展,首先還是要聚人氣。在沒有新人補充進來的條件下,先把散落在各地的村民會集起來,辦好村務,發揮基層黨建的引領作用,就顯得尤為重要。為此,一些地方想到了運用數字工具把村民重新組織起來。在這些努力中,騰訊公司開發的“為村”平臺充分發揮了作用,在一個平臺上實現了黨建引領、數字村務、數字事務、數字商務,提供了數字鄉村建設的一種理想式樣,非常值得認真探討和推廣。
《小康》·中國小康網:“為村”以“連接信息,連接財富,連接情感”為宗旨,創造了各類行動主體真實或虛擬的“共同在場”,但前提是引導村民使用平臺,并達到一定的活躍度。觀察相關話題,今年疫情期間,“為村”里討論度比較高,其后歸于平靜。根據您和團隊在不同地方的調研,好的“為村”需要具備怎樣的條件?
邱澤奇:數字工具說到底還是工具。工具只有使用才會發揮效用。“為村”是數字鄉村,不是一線城市的街道。疫情期間,“為村”能發揮作用,正是數字工具的意義所在,在平時“為村”的平淡也很正常。當然,村民們也可以把“為村”弄得非常熱鬧。與傳統村莊不同的是,在“為村”上有數以萬計的村莊,一天只要有一個村莊“有事兒”,整個“為村”可不就熱熱鬧鬧的嗎?這就是連通性帶來的影響。問題是,我們期待一個怎樣的“為村”?
除此以外,對數字工具的應用,人才依然是關鍵。我們的觀察是,一個村,不管它的人口結構如何,只要有一個熱心的年輕人,就可以讓“為村”實實在在為村民服務。現在的情況是,讓“為村”真正用起來的,大多是駐村第一書記或返鄉青年。我以為,以這兩類人為抓手,以黨務、村務、事務、商務為范圍,“為村”真的是大有可為。
《小康》·中國小康網:您指出,參與不僅是權利,也是責任,也是治理。在一個高度互聯的社會,連接就是參與。讓每一位參與者履行責任,參與治理,或許是構建新的、數字社會治理機制的選擇之一、思路之一。您可以詳細講一下連接、參與和治理的關系嗎?
邱澤奇:破解城鄉之間、鄉鄉之間數字鴻溝的基礎,在于把村民領進數字社會,其中,連接是最關鍵的一步。沒有連接,就沒有參與;沒有參與,就沒有伸張權利的機會;沒有伸張權利的機會,就獲得不了數字紅利。因此,參與是基礎。在為村民提供參與機會這一點上,我要特別指出,中國政府和企業做得非常出色。在西藏,只要是有人出沒的地方,就有4G信號,這是世界上絕無僅有的,在歐洲一些國家的大城市,連接的機會都沒有這么普遍。
可是,有了參與機會,還需要有參與意愿與參與能力。在引導村民參與上,企業和基層干部都扮演了非常積極的角色,是他們教會了村民上網,教會了村民辦事,教會了村民在網絡上表達自己的意見和訴求。正是有了積極的參與,村民才獲得了運用自己權利的環境和氛圍,才可以為鄉村的建設建言獻策、出謀劃策,才可以對村干部的不作為和亂作為提出批評,也對村干部的積極努力表達贊賞和支持。正是村民的參與,才讓村干部們感受到自己的責任,也才讓村民感受到自己的責任。連接、參與,是構建社會凝聚力的重要手段,數字鄉村建設中,讓每一個村民認識到自己的責任,盡自己的一份責任,是傳統鄉村建設中不曾有過的新事。
《小康》·中國小康網:數字鄉村不是智慧城市的復制版,在“未開墾”的廣袤鄉村,數字化建設如何落地生根,在“已播種”的地區,數字化建設如何繼續挖掘潛力?
邱澤奇:這個問題比較復雜。形態上講,數字鄉村的確不是智慧城市的翻版,可兩者的本質是一致的。城市的數字化和鄉村的數字化都是希望通過數字化建設改善人民的福祉,通過數字化讓人民分享數字紅利。有鑒于此,在技術和策略上,數字鄉村還是要面對鄉村的現實,即鄉村人口的數字素養遠低于城市。如果說城市的數字化可以采用數字賦能的策略,重點在于為每一位城市居民提供分享數字紅利的機會,那么,鄉村的數字化、數字鄉村建設除了數字賦能以外,還需要能人引導和幫助,需要提煉每一個鄉村在黨務、村務、事務、商務等“四務”中的具體應用場景,把每一個可以享受數字紅利的人都納入其中,實現數字紅利普惠。
第一,在尚未進入數字化行列的鄉村,盡快通過第一書記、駐村干部等快捷方式,在鄉村播撒數字化的種子;然后,通過政策吸引的方式,盡量吸引在外打工的鄉村人才返回鄉村參加建設;也可以運用政策工具譬如榮譽村民制度,讓城市人進入鄉村。總之,鄉村的數字化需要一個引擎,沒有這個引擎,就難以發動。圍繞引擎做文章,才能破冰,才能為鄉村人口打開數字紅利的大門。
第二,在已經開始數字化的鄉村,深化數字技術應用場景的開發,把鄉村人口的生產和生活與數字紅利的分享聯系在一起,把鄉村人口的生產與高度互聯帶來的市場聯系在一起,把鄉村人口的衣食住行與城市生活聯系在一起,把鄉村的綠水青山變成城里人向往的樂園,讓城里人來鄉里參與數字紅利的創造,把鄉村的土特產品變成改善中國人生活品質的資源。總之,讓鄉村與城市之間實現高度互聯,便有利于開發數字鄉村的發展潛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