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子
秋風起時,比菊花還搶鏡的,是街道兩旁的薔薇花。在我們居住的小區,則是今年秋天新增加的品種鳳仙花。我閑時看了兩眼,花過了繁盛期,已結種子,種子是小小的紡錘型,拿到手里輕輕一碰,就爆開了,沒還有變黑的綠色小圓顆粒,四處飛濺滾落到地上。
院里鄰居老太太走過來說:“我們小時候,這花是要用來敷在指甲上的,搗碎了,和上明礬,厚厚地涂在指甲上,等干透了剝掉,指甲紅艷艷的很好看。你們現在用的啥,哼,也就是指甲油?!崩咸珟е蓷壍目跉庹f完,踽踽走掉了。我蹲在花兒面前,繼續采摘著花瓣兒。
這些花兒也沒幾天好日子了,可是姑姑說這花兒能治病。治什么???我上網一查,哈哈,鳳仙花又名指甲花,花種子叫急性子,莖叫透骨草,均可入藥,有活血化瘀、利尿解毒、通經透骨之功效。種子為解毒藥,有通經、催產、祛痰、消積塊的功效。這么好玩的花草,種子的名字可是恰如其分。輕輕一碰立馬種子四濺的感覺,可不是急性子嗎。呵呵,中國的草藥研究還是很有童趣的呢。
其實西方也一樣,有個英國插畫家叫沃爾特·克萊恩,他因為喜歡畫花兒而聞名于世。在他的畫里,紅色的罌粟花瓣變成了黑皮膚的印度士兵的華麗帽子,而黃綠色飽滿的罌粟花種子則變成了士兵行進中正在擊打的花鼓;琥珀色的香水百合花的花蕾中躥出老虎和美人魚,這些老虎的舌頭正是花兒們纖長、卷曲的雄蕊;黃色的水仙花變成丘比特手中的喇叭,細長翠綠的水仙花葉子是他們的衣服,沒有開的水仙花苞和綠色的花梗是他們手持的金色長矛,靠地面的水仙花里還躥出了獵狗。
這些畫都像小時候的我們,能用一張白紙編出一臺戲。他是拿花草來想象出整個世界。
與草木共情易,與人共情難。美術家劉小東是我很佩服的人,與沃爾特·克萊恩的想象不同,他的油畫創作有著自己鮮明的風格。翻看劉小東的創作,會看到很多現實中的豐富細節,以及各種或平凡或怪異的人們的表情,這在駐京南苑部隊的士兵、公園里巡邏的警察、穿著校服的中學生、美國某監獄的囚犯、三峽移民等諸多人物身上都有體現。
你看,藝術家就是這樣的,能從花草里看出人來,又能從痛苦中找到解脫。
劉小東2003年開始畫三峽,此前,他去過兩次三峽,2002年去過以后,回來在工作室里根據圖片完成了兩張三峽油畫:2003年畫的《三峽大移民》,2004年畫的《三峽新移民》。這兩張畫已經是巨幅油畫了,但在2005年,他還是決定要去現場畫,他說原因之一是受到了阿城的感染。“畫完那兩張室內的三峽大畫以后,在北京做了一個展覽。我請阿城寫點東西,他吭哧吭哧在網上下載了整個三峽的歷史,將近10萬字……這是2004年,我就想我是不是還能再畫一張,畫得更有意思,就是說要配得上這種知識的勞動,用自己的身體匹配上。在工作室里工作,不出血,不流汗,就畫完了,覺得于心不忍。”
他說畫《三峽新移民》想表現的是人類在任何情況下都能活下去,雖然很苦,但是他們每一天每一分鐘還活得挺開心的。
你看,藝術家就是這樣的,能從花草里看出人來,又能從痛苦中找到解脫。沃爾特·克萊恩的花兒為什么要畫上士兵、丘比特和美人魚,劉小東的畫里為什么有鉛塊一樣的水、云、鄉村,因為吸引沃爾特·克萊恩和吸引劉小東的,是同一個變動不居、豐富異常的世界,是活在那里的人們的喜怒哀樂。
搶鏡的鳳仙花,在腸胃看來是藥,在指甲看來是美,在我看來,就是個急性子美女,撒向人間都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