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艷妮
音樂競賽在大眾音樂文化的傳播與普及中發揮重要作用,隨著電視、廣播等大眾媒介的發展,電視音樂選秀節目進一步拉近了音樂與大眾的距離,而以網絡、手機等第四媒體為代表的新媒體技術,推動電視音樂節目向臺網聯動模式發展,特別是“純網綜”的興起,為音樂選秀節目的發展注入了新的活力,拓展了大眾音樂文化空間。
“音樂競賽是重要的音樂實踐活動,電視媒體的參與使得原本在專業音樂領域開展的音樂競賽走向普通大眾,并受到追捧?!盵1]1984年中央電視臺舉辦的《CCTV青年歌手電視大獎賽》開電視選秀節目先河,憑借參賽選手的高超水準與央視的輻射力,“青歌賽”中誕生了關牧村、毛阿敏等一批德藝雙馨的歌唱家,也產生一批經典傳唱的優秀作品,如《亞洲雄風》《愛的奉獻》《黃土高坡》等。作為中國一檔高端音樂選秀節目,“青歌賽”在弘揚民族音樂文化、提升大眾音樂文化品位中發揮長足的作用。
2004年湖南衛視的《超級女聲》開啟了大眾選秀模式,手機短信投票讓大眾第一次產生“造星”權力。隨后東方衛視的《我型我秀》、浙江衛視的《我愛記歌詞》《中國好聲音》等一批音樂選秀節目進入大眾視野,央視也加入選秀節目的大潮中,以《星光大道》《夢想中國》等為代表的大眾選秀節目風靡一時。至此,一臺一選秀節目的局面形成,大量同質化、泛娛樂化、缺乏原創力的選秀節目充斥熒屏,造成觀眾的審美疲勞,多數選秀節目維持不過三季,收視效果較好的節目也紛紛經歷版權紛爭、更名等風波。此外,受到諸如婚戀類、親子類、明星真人秀等其他類型綜藝節目的沖擊和文化政策的限制,電視音樂選秀節目進入疲軟期,其間節目仍有持續但關注度遠不如從前。
在電視音樂選秀節目逐漸進入疲軟期的同時,為滿足觀眾對音樂選秀節目不斷高漲的收視需求,許多視頻網站逐漸將定位由傳統的渠道輸出轉向臺網聯動模式或獨立制作節目。愛奇藝、騰訊視頻等視頻網站紛紛加入音樂選秀節目的制作中,誕生了《中國有嘻哈》《明日之子》《偶像練習生》《創造101》《樂隊的夏天》等一批頗受大眾歡迎的網絡音樂選秀節目,與電視音樂選秀節目形成互補,且大有逆襲的勢頭。相較而言,網絡音樂選秀節目內容制作范圍更寬松,機制更靈活,拓展了音樂選秀節目的類型與模式。
網絡選秀節目的興起,一方面讓更多喜愛音樂的人有了展示自己的舞臺,“隨著‘跨媒體/全媒體媒介平臺在新世紀的逐步完善,大眾文化偶像的形象生產方式和途徑越來越趨于多元化。不僅如此,普羅大眾因為傳媒生態系統的演化也有了更多走上‘星途的機會。”[2]另一方面使得觀眾充分參與偶像制造,從“青歌賽”的萬眾矚目與“超女”的全面票選,從觀看選手比賽到手機短信投票,在電信技術支持下,受眾與節目的互動方式也發生根本性轉變。網絡媒介的發展進一步加劇了這種轉變,網絡的即時互動性使得電視音樂選秀節目將微博等作為推廣節目,提升收視率最重要的渠道之一,一檔音樂節目的評價方式也不再單一取決于收視率,還包括微博熱度與口碑。尤其是網絡音樂選秀節目中,網絡全方位參與節目運作,從播出到大眾與節目互動全部在網絡上完成,粉絲投票與打榜、彈幕、網絡社區等方式進一步加深了粉絲參與偶像制造的程度,甚至與非會員相比,平臺會員在投票等方面具有優勢權力。
為求同質化競爭中生存與發展,近幾年,音樂選秀節目在市場細分的推動下逐漸呈現多元化發展趨勢,特別是伴隨互聯網介入節目程度的加深,一批頗受歡迎的網絡選秀音樂節目涌現,使得音樂選秀節目的音樂風格、賽制等方面呈現新的特征。
1.音樂元素多元化下的節目類型細分
“青歌賽”時期,中國的音樂比賽多是聲樂比賽,《超級女聲》把流行音樂引入大眾參賽領域,并成為電視音樂選秀節目的主角。選秀節目瘋漲期過后,為了在制作扎堆化與內容同質化中尋求突破與創新,各檔選秀節目在力爭堅持音樂內核的基礎上主打差別化音樂風格,以此吸引參賽選手與觀眾的注意力,差異化戰略使得音樂風格各異的選秀節目層出不窮。中央電視臺的《中國好歌曲》關注原創音樂,江蘇衛視推出了中國首檔EDM電子音樂選秀節目《蓋世英雄》,愛奇藝的《中國新說唱》是第一檔華語青年說唱音樂綜藝節目,還有涵蓋不同音樂風格樂隊的《樂隊的夏天》等等。另外,從《中國好聲音》的幾屆冠軍曲風來看,民謠歌曲也頗受大眾歡迎。
音樂選秀節目在音樂元素、曲風上從大眾化走向小眾化、分眾化,特別是互聯網平臺下的選秀節目,垂直細分市場下的音樂元素更加多元化,說唱、電音、國風等小眾音樂曲風也有一定的關注度。音樂元素多元化下的選秀節目為音樂文化、傳媒行業的發展和大眾日常生活注入新鮮活力。
2. 賽制多元化下“養成”與“團隊”成為新的關鍵詞
為力求同質化競爭中脫穎而出,除了音樂風格多元化外,音樂選秀節目不斷創新賽制機制,以差異化策略吸引選手和觀眾。2018年愛奇藝的養成類音樂選秀節目《偶像練習生》和騰訊視頻的《創造101》使得“養成”成為音樂選秀節目的關鍵詞。這類節目模仿日韓練習生制度,除了關注選手比賽現場情況外,還把平時訓練、日常生活等搬上真人秀舞臺,關注練習生到偶像的成長蛻變,即“養成”過程。與以往的選秀節目不同,養成類選秀節目不再是單純地發掘歌者,而是選擇唱跳俱佳的全能型偶像出道,“速養”的外表下節目的內核依然是“選秀”。
與傳統選秀節目通過比賽晉級選取前三名的賽制不同,近年音樂選秀節目中逐漸產生以男團、女團、樂隊為主要形式的團體賽制。《偶像練習生》由全民從100位練習生中票選出9人,組成偶像男團出道;《創造101》從101位偶像女團練習生中選出11位女練習生,組成偶像女團出道。除了男團、女團外,樂隊成為2019年音樂選秀節目拓展的新類型,愛奇藝推出的《樂隊的夏天》通過不同主題單元的內容設計及音樂表演,展現樂隊原創音樂魅力與創造力,角逐出中國前5名的樂隊;優酷的《一起樂隊吧》從75位熱愛樂隊文化的年輕人中選拔優秀者組成一支樂隊。團體賽制的出現源于對國外成熟音樂選秀節目模式的模仿,根本因素在于節目粉絲基數的擴大,依托“人設數據庫”中“萌要素”的組合方式,實現賽制目標——選秀產生團隊——所依托的粉絲群體最大化。
3.流量明星加持與導師隊伍年輕化
近年音樂選秀節目在選手、評委、主持人等參與群體上產生細微的變化,作為主體的參賽選手,除了個人外,還有經紀公司的練習生,在稱謂上以“練習生”“訓練生”等方式呈現;作為點評的一方,評委在節目中換以“導師”“藝術指導團”等頗具個性化稱謂,職能上也不只是單純的指導、點評,而是參與性更強的陪伴與陪練;主持人也不再是傳統電視臺的主持人,而是由流量明星擔任,以“發起人”“全民制作人”“青春制作人”等為新的稱謂。音樂選秀節目越來越依賴明星的參與,又成為明星生產機制中的重要環節之一,并由此獲得更高關注度和收視率。作為消費型偶像,流量明星是選秀音樂節目中的重要形象符號,使得音樂選秀節目的看點從平民選手逐漸向明星導師傾斜,在一定程度上吸引明星粉絲轉化為節目受眾,為節目增加受眾來源。目前,音樂選秀節目的導師隊伍主要有兩類:一是在韓國出道的藝人,如《創造101》《創造營2020》中的黃子韜,《中國有嘻哈》《中國新說唱》中的吳亦凡;另一類是國內選秀節目出道的藝人,如李宇春、周筆暢、華晨宇等,部分導師由“90后”“95后”藝人擔任。日韓練習生制度在偶像培養方面較為成熟,由韓國出道的藝人擔任導師,對于國內選秀偶像的選拔與培養更有裨益,而選秀出身的導師,特別是年輕導師因與選手相似的經歷與相近的年齡,能夠身體力行地給予他們幫助與指導,更容易引發情感共鳴。明星主持人、導師的加持和全新的稱謂關系淡化了比賽的緊張與嚴肅氛圍,營造選手、導師、觀眾之間的親切感,以此彰顯節目特色,拉近節目與受眾的距離,收獲關注度。
近幾年的音樂選秀節目在音樂元素、賽制等方面趨于多元化發展,年輕導師與流量明星的加持,更能引起受眾共情,但在維持熱點、保障收視的同時,也引發了一定的文化價值取向問題,節目在音樂品位提升與文化價值引導等方面還需下工夫。
1.選秀本位消解下音樂品位的提升
《中國好聲音》以導師“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獨特方式,打破以往選秀節目模式,節目一經播出即受好評,凸顯了音樂在節目中的重要性,節目憑借對“正能量、真聲音”的不懈追求,開創了同類選秀節目的新風尚。但是后期節目的商品意識抬頭,出現了作秀等噱頭,“好聲音”不再是評判選手晉級的唯一標準。2018年興起的養成類選秀節目,將節目關注點從臺前延伸到選手訓練的幕后,在看似全方位的偶像養成考察,實際上節目的焦點早已從“選”轉移到“秀”。 選秀,本在通過大眾選拔的方式發掘與培養優秀人才,而目前音樂風格各異的選秀節目更多的是通過視覺化、戲劇性效果呈現,吸引大眾注意力,提升節目熱度。有學者認為,中國音樂選秀節目經歷了“以專業化為標志的隱喻階段、以大眾化為標志的轉喻階段、以類型化為標志的提喻階段、以游戲化為標志的反諷階段”。[3]部分節目故意放大選手與選手、選手與導師之間的摩擦與矛盾來制造節目賣點,或以“一種‘競標式選擇與評價機制,即在規則底線之內——甚至以‘擦邊球的方式突破底線,來追求經濟利益的最大化效應”。[4]矛盾的升級放大及突破底線的做法,旨在追逐電視收視率、網絡點擊率、廣告投放率、觀眾投票率等,正如布爾迪厄指出的,“這是個隱匿的上帝,它統治著這個圈子,失去一個百分點的收視率在某種情況下無異于直接走向死亡?!盵5]
音樂是一種復雜的藝術形式,包含了諸多要素,具有極強的專業性,而音樂選秀節目則是當代大眾文化發展的產物,娛樂性是其重要特征,作為一檔音樂節目,音樂選秀節目必然有其娛樂化的“秀”的成分,但如果一味放大這種“秀”,必然導致音樂本位的缺失。選秀節目的最終目標應該在于通過競技比賽展現獲勝選手以音樂為基礎的綜合實力,并進一步培養、打造獲勝選手。音樂水平是選手獲勝、出道后的長勁發展的關鍵而本質的因素。因而,對于音樂選秀節目而言,提升選手的音樂素養,提升節目的音樂品質與藝術性,回歸音樂本位,充分發揮音樂的審美功能才是至關重要的。
2. 分眾化、低齡化與文化價值引導
音樂選秀節目以市場細分為前提,呈現多元化發展態勢,因而受眾也呈現分眾化、小眾化的特點,而不再是萬人空巷的“全民看超女”。選秀音樂節目之所以能持續十余年的風靡,一定程度上源于其作為一檔綜藝節目收看或關注的門坎較低,但是為了在同質化競爭中生存與發展,節目采取差別化戰略,特定風格的節目,其受眾必然以特定的、相對固定的群體為主,分化受眾時代的音樂節目一方面為自己圈出了特定的受眾,另一方面也為節目的發展筑起一道高墻,畢竟小眾化群體的影響力仍然是有限的。
與此同時,近年來音樂選秀節目的受眾逐漸呈現低齡化趨勢,以“95后”“00后”“05后”為主的“網生代”,他們的“造星”能力更強,是參與微博投票、打榜、后援團運作等方式支持偶像誕生的主力軍。參賽選手與導師、嘉賓也愈發年輕化,《青春有你》的舞蹈導師徐明浩年僅22歲,《樂隊的夏天》邀請19歲的歐陽娜娜作為嘉賓。毛不易、蔡徐坤從選手到導師的身份轉換僅用兩三年的時間。導師資歷固然不能以年齡做論斷,但是“為人之師”亦需時間的歷練和經驗的積累。
在音樂選秀節目泛娛樂化背景下,部分選秀節目內容粗制濫造、本質低劣,受眾呈現低齡化與分眾化,導師愈發年輕化,對于節目的主要受眾群體,特別是青少年的價值觀引導就顯得尤為重要。在新媒體作用下粉絲參與偶像制造的份額加大后,音樂選秀節目不能無節制地投機、利用、操縱粉絲經濟為節目熱度與利益服務,而是要明確價值定位,在滿足受眾的視聽化需求和感官愉悅后,在提高自身文化素養的同時平衡娛樂價值與文化價值,以寓教于樂的方式做好文化價值引導,弘揚主流價值觀,肩負起傳播媒介應有的社會責任。央視的文化類綜藝節目《經典詠流傳》用“和詩以歌”的形式將古詩與現代流行音樂結合,讓觀眾在歌手演繹中領略詩詞之美,這種創新傳承古詩與音樂的“跨界”表演,既傳承傳統文化,又能彰顯當代文藝風采,值得音樂選秀節目參考與借鑒。
3.審美多元化與奇觀化并存下審美品格的塑造?
在選秀的視覺文化中占據核心地位的是選手的身體,大眾對女團的視野期待長期以來停留在長相甜美、皮膚白皙、身材豐滿的刻板印象中,這“無疑是一種物化女性、拒斥個性的表現,造成真正女性意識的遮蔽。”[6]而《青春有你2》提出“不定義女團”,即不定義女團風格,選手們并沒有呈現出整齊劃一的甜美、乖巧的女性形象,而是傾向于多元化的審美取向。《青春有你2》中長相平平、留著寸頭的選手上官喜愛憑借超強實力被其他選手贊譽為“《青春有你2》最強訓練生”,《創造101》中皮膚黝黑、身材微胖的選手王菊憑借自身實力與對夢想的堅持成功逆襲,她們因長相和身材而不被看好,但憑借足夠實力的表演證明自己,其自信的姿態受到大眾的喜愛與追捧。在視覺文化開啟的“世界圖像時代”,音樂選秀節目呈現了大眾審美多元化與奇觀化并存的“奇觀的社會”景象?!爱斠磺泄娫捳Z都日漸以娛樂的方式出現,并成為一種文化精神”,[7]部分節目盲目追求經濟效益而故意放大這種“奇觀”效果,靠制造話題引發輿論漩渦,短期內的轟動效應帶來的也只是一時的經濟效益,損害的則是節目的口碑與品格。音樂選秀節目要在尊重和滿足受眾多元化審美需求的同時,注重審美品格的塑造與文化品位的提升,創新節目形式,充分展示選手的音樂、舞蹈等舞臺表演,給受眾以美的享受。
波德里亞在論及當代文化現象時指出,在消費過程中欲望值的不斷攀升,帶來的卻是意義的日益衰微。瘋漲期過后的音樂選秀節目只有在推陳出新中堅守文化內核,回歸音樂本位,才不會落入低俗的陷阱。
[1]馮亞:《論電視音樂藝術的分類》,《藝術廣角》,2020年第1期。
[2]周憲:《當代中國的視覺文化研究》,譯林出版社,2017年版,第85頁。
[3]謝楊柳:《符號學視角下我國音樂選秀節目的四體演進探析》,《符號與傳媒》,2019年第1期。
[4]周憲:《當代中國的視覺文化研究》,譯林出版社,2017年版,第80頁。
[5][法]皮埃爾·布爾迪厄:《關于電視》,許鈞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30頁。
[6]新華網:《<青春有你2>:向海外詮釋中國青年的“女子力”》,http://www.xinhuanet.com/ent/2020-04/01/c_1125798842.htm。
[7][美]尼爾·波茲曼:《娛樂至死》,章艷譯,中信出版集團,2015年版,第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