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鋒
〔摘要〕 列寧時代觀在馬克思主義發展史和社會主義建設史上,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之所以這么重要,很大程度上源于其獨特的原生語境即當時民族、戰爭問題引起的種種爭議,壟斷資本和殖民主義聯姻造成獨特的時代景觀,由此形成了其獨特的致思方式、理路,即針對重大的具體現實問題來探究時代定位,具有鮮明的直接現實性和問題針對性。列寧時代觀把經典馬克思主義時代觀的基本原則和俄國當時的具體實際相結合,作出了兩種不同維度的貢獻,一是關涉時代界分依據、把握時代的基本理據等一般性的時代理論;二是具體的帝國主義時代論。列寧時代觀不但在經典馬克思主義時代觀基礎上作出了很多原創性貢獻,而且在當代中國產生了巨大反響。
〔關鍵詞〕 列寧,時代觀,原生語境,人類命運共同體
〔中圖分類號〕D61 ??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4175(2020)05-0066-08
對時代的審視、問診和剖析,或者說時代觀,是列寧思想的重要內容,深刻影響了世界社會主義運動。
列寧時代觀是我們審視時代、分析時代、把握研判時代不可或缺的重要理據。近年來國內一些學者也頗為關注列寧時代觀,關注其原生語境,這既有助于我們把握其自身演進歷程和內在邏輯,更有助于我們據此分析出它是如何繼承和發展經典馬克思主義時代觀的。
一、緣何關注時代:列寧時代觀萌生的歷史原點
列寧作為一個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是以革命家的身份來認可、接受和自覺修習馬克思主義的。盡管他什么時候成為真正的和成熟的馬克思主義者有爭議,但都公認他早在19世紀80年代初就開始認真學習馬克思主義經典文獻和基本思想,運用《資本論》中的唯物史觀和辯證法來剖析俄國的社會現實和組建革命組織。
1894年,列寧在其標志性的成名作——《什么是“人民之友”以及他們如何攻擊社會民主黨人?》中,大量引經據典來批駁米海洛夫斯基對馬克思主義的錯誤理解,其中對《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有大段引用,顯示出他對歷史唯物主義已有很深刻的正確理解,但這段引用不僅是關于唯物史觀的經典表述,也是馬克思主義時代觀的一個重要理論質點,列寧對后者基本上不予置評,看得出他此時對時代問題基本上沒有關注。
一直到近乎10年后,列寧才開始重視“時代”。1903年7-8月,俄國社會民主工黨第二次代表大會召開,通過了馬克思恩格斯逝世后國際工人運動中第一個寫入無產階級專政的黨綱。該黨綱強調,社會民主黨現在和將來始終反對任何借助于暴力或一切其他非正義的手段,從外部影響甚至壓制一個民族自決的企圖,不過,這絕不是說社會民主黨無條件地支持所有民族自決的主張,它的無產階級政黨性質,決定了它在這方面真正、主要的使命是推動實現每個民族中的無產階級擁有自決權,而非努力地去促進各個不同民族的自決。結果這一點遭到波蘭社會黨的強烈抗議,后者強調民族自決的至上性。有人甚至援引馬克思在《新萊茵報》發表文章對波蘭爭取民族獨立的力挺,來支持民族自決的至上性。對此,列寧很有針對性地辯駁說,50年前馬克思發表文章時波蘭民族問題和現在有根本性差異,那時資產階級仍處在革命主導地位,而現在無產階級革命風起云涌,民族問題從屬于階級對抗而居于次要地位,當時是一個“最后的資產階級革命運動的時代”,而現在是一個“無產階級革命前夕反對派十分猖獗、各方面力量極其緊張的時代”,革命力量發生了根本變化,因此“這兩個時代的區別是極其明顯的” 〔1 〕222。這是列寧首次依據對時代的辨析來回答重大問題,他也因之認識到正確把握不同時代的重要性。1907年3月德國社會民主黨黨報《新時代》刊登了梅林論德國第二屆杜馬的文章,列寧4月撰文評論說,“凡是愿意就無產階級在資產階級革命中的任務向馬克思求教的人”,要清楚知道,“都必須掌握馬克思針對德國資產階級革命時代所作的論斷” 〔2 〕262。因為馬克思總是結合特定時代的主導階級、各種力量對比、革命任務來確定革命戰略,尋找革命力量。
這一時期,因為革命實踐具體問題(主要是民族自決與無產階級革命關系)的需要,列寧確實注意到把握不同時代的區別很重要。但他還只是停留在這個基本判斷的浮泛層面,還沒有針對性地去深入了解馬克思主義時代觀,至于什么是時代、怎么界劃和把握不同的具體時代,他沒有相關的闡述。但接下來的十幾年就明顯不同了。很多影響社會主義革命、蘇俄社會主義建設的錯誤言論、思潮,都源自對時代的誤解;有些錯誤言論和思潮甚至是直接以時代的名義進行的,列寧認識到很有必要專門針對“時代”進行更為深入的分析和闡釋。
1911年前后,以《我們的曙光》雜志列維茨基為代表的改良派、以尤·拉林為代表的取消革命派等改良主義者,到處撰文反對無產階級革命,強調俄國資產階級革命已完成;俄國行將到來的不是革命危機,而是“立憲”危機,工人設法以和平手段捍衛權利和利益就行了。列寧義正辭嚴地批評說,雖然俄國社會主義運動、無產階級革命取得很大進展,“不過由于我們比歐洲落后(甚至比亞洲先進部分落后),我們還處在資產階級革命時代” 〔3 〕308。但他仍然沒有對如何判斷當時還是資產階級革命時代進行說明。
到1914、1915年,對時代把握、分析的重要性更為凸顯。1914年初,俄國取消派分子謝姆柯夫斯基、崩得分子李普曼和烏克蘭民族社會黨人尤爾凱維奇分別撰文,又一次鼓吹民族自決和民族獨立,強調這應該凌駕于工人階級革命之上。針對這種錯誤觀點,列寧專門撰寫了《論民族自決權》,該文鮮明地反擊說,馬克思主義之所以同時是歷史唯物主義,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它在分析任何一個社會問題時,都要把該問題“提到一定的歷史范圍之內”,不能脫離具體歷史情境來抽象談論,這是它的“絕對要求”;也正因此,當我們談論一個國家的具體問題時,“例如,談到這個國家的民族綱領”,切記“要估計到在同一歷史時代這個國家不同于其他各國的具體特點” 〔4 〕232。既要把握時代的特殊性,又要把握具體國家的特殊性,我們才能制定正確的民族綱領;上述觀點之所以錯誤,是因為它忘記了“首先必須把從民族運動觀點看來根本不同的兩個資本主義時代嚴格區別開來”,以前那個時代“是封建制度和專制制度崩潰的時代,是資產階級民主制的社會和國家形成的時代,當時民族運動第一次成為群眾性的運動”,也因之用不同的方式、手段和途徑“把一切階級的居民卷入了” 〔4 〕232民族自決、民族解放的政治。在這樣的時代,強調民族自決非常重要,當然是切合革命需要的。但今天則是“另一個時代”,其核心在于它是“我們所處的各資本主義國家已經完全形成、憲制早已確立、無產階級同資產階級的對抗大大發展的時代,這個時代可以叫作資本主義崩潰的前夜”,發達的資本主義及其推動的世界市場,使“各個民族日益接近,雜居在一起”,也由此“把跨民族聯合起來的資本同跨民族的工人運動的對抗提到第一位”,“群眾性的資產階級民主運動” 〔4 〕232-233不再存在,成為該時代的典型現象。在這種時代背景下,再強調民族自決就不合時宜了,會犯嚴重的時代錯誤。顯然,列寧關于兩個時代的界劃,更為具體明確,顯示出他對這個問題有了更多思考,但顯然還不夠系統和扼要。
很快,相對系統闡述時代、時代分期的任務擺在了列寧面前。1915年1月,彼得格勒的雜志《我們的事業》刊登亞歷山大·尼古拉耶維奇·波特列索夫的一篇文章,波特列索夫是俄國第一代馬克思主義者、最早一批社會民主黨人、俄國孟什維克領袖之一,也曾是列寧重要的戰友,有一定的影響力;更重要的是,這篇文章的題目很吸引人,名為《在兩個時代的交界點》,列寧稱其為“一篇很有特色的綱領性文章”,內容也極具蠱惑性。它主張現代民主派處在兩個時代的交界點,而舊時代和新時代的根本區別就在于從民族狹隘觀點向國際觀點轉變。“乍看起來,可能覺得作者的思想完全正確,覺得作者是今天在現代民主派當中占統治地位的民族自由主義傾向的反對者,是一個‘國際派,而不是民族主義自由派。” 〔5 〕134波特列索夫也因此聲稱自己是馬克思主義的真正擁護者和代表者。為此,列寧專門撰寫長文《打著別人的旗幟》,一針見血地指出波特列索夫“是在用民族自由主義偷換馬克思主義” 〔5 〕136,“馬克思和恩格斯走在自己的時代,即資產階級民族進步運動的時代的前面,推進這些運動”,而波特列索夫則是“從自己的現代民主派的時代向后倒退” 〔5 〕140;強調當時正處在“兩個時代的交界點”上,這固然沒錯,但波特列索夫沒搞清楚這兩個時代的本質區別,實際上對“時代”缺乏正確的認知。列寧為此利用這篇文章,就準確把握時代的重要性,如何區分不同的時代等基本問題,以及如何具體界劃馬克思恩格斯之后的時代階段以及當時所處時代的總特點等重要問題,進行了系統的闡述。
隨著認識的深化,列寧同時開始對自己所處的時代重點關注和深入闡析。當然,從根本上說這也是革命實踐更為需要的,因為在時代問題上,我們既要把握不同時代之間的差別,進而明晰不同時代的革命任務,更要把握當下時代的具體特點、主要問題、本質特征、基本任務、重大現象等等,因為后者直接影響革命方針、革命戰略等具體實踐要素。
早在1914年10月,列寧在瑞士洛桑市民眾文化館作了題為《關于無產階級和戰爭的報告》,指出“民族戰爭的時代已經過去” 〔5 〕38,新的時代已經降臨,“這是一個并非社會黨人虛構,而是存在于實際關系之中的特殊時代”,其實質是帝國主義成為主導力量,核心在于“資本主義完成了它所能完成的一切而轉向衰落的這樣一種狀態”,“這個時代將延續多久,我們無法斷言” 〔5 〕36。此后,列寧開始系統建構帝國主義時代觀,先后在1915年1月《打著別人的旗幟》、1915-1916年剖析第二國際的系列文章、1916年8月《帝國主義和社會主義運動中的分裂》《無產階級革命的軍事綱領》和給季諾維耶夫的信、1916年8-9月《論面目全非的馬克思主義和“帝國主義經濟主義”》、1917-1918年關于修改黨綱的系列文章等不同的論著中,從不同側面如帝國主義時代的實質、主要表現、劃分的根本理據、應對策略等等,進行了相對系統和完整的闡釋。當然,列寧很多時候是針對具體問題來闡析帝國主義時代的。如《打著別人的旗幟》結合民族解放問題、國際沖突問題;剖析第二國際的系列文章結合第二國際破產問題;給季諾維耶夫的信、《論面目全非的馬克思主義和“帝國主義經濟主義”》結合國際中各種各樣的戰爭問題來剖析,總言之,主要是結合具體的社會主義革命征程中的民族、戰爭問題論析的。這是其產生的原發情境。
更重要的是,列寧一般性的時代理論和帝國主義時代論,時間上有一定的先后,但主要內容大體具有同構性;列寧具體闡析帝國主義時代,不僅把一般性的理論具體化,也同時注意豐富和深化一般性理論。總而言之,當時重要的民族問題、戰爭問題、革命運動主導權問題,是促使列寧關注時代的致因,列寧也因之圍繞這些主要問題去思考和建構時代觀,這是其時代觀萌生的歷史原點,并因之決定了其時代觀的具體特點——直接針對現實而建構。
二、如何關注時代:列寧時代觀的原發路徑和原創貢獻
如果說,列寧最開始關注時代的時候,還只是作為一個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本能地立足于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對一些錯誤的觀點發聲,對馬克思主義時代觀本身還沒有深入系統的理解;當他開始系統建構自己時代觀的時候,很明顯,他對馬克思主義時代觀本身有了較為系統深入的把握,很大程度上,他的時代觀就是把馬克思主義時代觀的基本觀點、立場和方法應用到對具體實際的分析的結果。
我們知道,從《德意志意識形態》到《資本論》,馬克思主義建構了科學的時代觀。其具體要點如下:其一,“歷史不外是各個世代的依次交替” 〔6 〕540。時代就其本質而言是對歷史較長時段的界分,是我們掌握歷史不可或缺的維度。這樣一來,正確劃分時代與準確把握歷史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
其二,分析時代“只能談談顯著的一般的特征” 〔7 〕428。時代涉及對某個較長歷史階段本質性的把握,而在唯物史觀看來,這種一般特征只能植根于人類實踐活動去尋找,因為時代問題、時代現象根源于“每個時代的個人的現實生活過程和活動” 〔6 〕526。所以正如評判一個人不能依據其主觀看法一樣,“我們判斷這樣一個變革時代也不能以它的意識為根據” 〔8 〕592。也正因此,“生產時代”“經濟時代”等說法表明物質生產及其狀態是理解和把握一個時代基本的切入點。
其三,“各種經濟時代的區別,不在于生產什么,而在于怎樣生產,用什么勞動資料生產” 〔7 〕210。石器時代、青銅時代、鐵器時代和機器時代等馬克思恩格斯明確提出的歷史界劃,由之產生。還需注意,“怎樣生產”最重要的指向是以生產方式為核心的特定社會結構。“每一歷史時代主要的經濟生產方式和交換方式以及必然由此產生的社會結構,是該時代政治的和精神的歷史所賴以確立的基礎” 〔8 〕14。生產方式是分析、把握一個歷史時代最重要最根本的依據,代表生產關系總和的經濟基礎又占據特別突出的地位,因為不同的經濟基礎往往“標志著人類歷史發展中的一個特殊階段”,歷史因此可以被界劃為“古典古代社會、封建社會和資產階級社會” 〔6 〕724三個不同的時代。還可以換一種說法即“大體說來,亞細亞的、古希臘羅馬的、封建的和現代資產階級的生產方式可以看做是經濟的社會形態演進的幾個時代” 〔8 〕592。
其四,生產方式的內在矛盾,往往通過階級矛盾體現出來,主導地位的統治階級對歷史影響往往更大,“決定著某一歷史時代的整個面貌,……他們調節著自己時代的思想的生產和分配” 〔6 〕551。統治階級的性質和狀況,也是我們分析和把握不同歷史時代本質的重要依據和基本參照。
其五,時代只能是對歷史的一種相對的劃分,時代之間不是截然分開的。“社會史上的各個時代,……是不能劃出抽象的嚴格的界限的” 〔6 〕428。
經典馬克思主義據此還對自身所嵌入的歷史時代給予了深刻剖析。這是一個建立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基礎上、以雇傭勞動為顯著標志的時代,既可稱為“資本主義生產時代”或“資本主義時代”,亦可稱“資產階級時代”,核心是資本,“資本一出現,就標志著社會生產過程的一個新時代” 〔7 〕198。它也因之有兩個顯要特征,一是“使階級對立簡單化了” 〔8 〕32,整個社會日益走向兩大階段及對立化;二是“永遠的不安定和變動,這就是資產階級時代不同于過去一切時代的地方” 〔8 〕34。由于不斷受到工人運動、無產階級革命力量的沖擊,它本身也處在變化中,1873年在恩格斯指導和參與下,國際工人協會制定的告大不列顛和愛爾蘭工聯成員書中強調,“統治者的時代快要結束了,人民的時代快要來臨了” 〔9 〕733。
受此影響,列寧也在兩個維度上努力,一是在一般性意義上闡析時代的區分、界劃,二是聚焦于當下所處的帝國主義時代。
關于前者,在1915年《打著別人的旗幟》中,列寧首先強調了正確把握不同時代的重要性,指出要想“理解我們面前發生的各種重大歷史事件”,必須“首先分析從一個時代轉變到另一個時代的客觀條件”,把握時代的變化是理解當下重大歷史事件的前提;“只有了解了某一時代的基本特征,才能在這一基礎上去考慮這個國家或那個國家的更具體的特點”,“我們才能夠正確地制定自己的策略”,而這些不同的基本特征不能憑借“個別國家的個別歷史事件” 〔5 〕142-143來簡單代替。其次明確了劃分不同歷史時代的重要標準、主要尺度。列寧指出,對于“一個時代的各個歷史運動的發展會有多快,有多少成就”,往往確實很難知道,但“哪一個階級是這個或那個時代的中心,決定著時代的主要內容、時代發展的主要方向、時代的歷史背景的主要特點等等” 〔5 〕143卻是我們可以確切把握的。而且,列寧結合實際還強調,馬克思主義所謂的生產方式矛盾、階級力量對比,往往通過重大歷史事件集中體現出來,一個更簡便易行的路徑由此提出,人們可以“大致地以那些特別突出和引人注目的歷史事件作為重大的歷史運動的里程碑” 〔5 〕142進而來分析和界劃不同的時代。再次,立足于當時的不少爭議,在1914年《論民族自決權》劃分兩個時代的基礎上,對時代進一步界劃。提出從法國資產階級大革命以來,可以劃分為三個不同的時代。第一個時代的起止時間為1789—1871年即從法國大革命到普法戰爭,“這是資產階級崛起的時代,是它獲得完全勝利的時代”,這個“時代的總的特點,正是資產階級的進步性” 〔5 〕145。第二個時代的起止時間為1871—1914年即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它是“資產階級取得完全統治而走向衰落的時代,是從進步的資產階級轉變為反動的甚至最反動的金融資本的時代” 〔5 〕145,一戰爆發就是典型證據。第三個時代始于1914年,它“剛剛開始;這個時代使資產階級處于相當于封建主在第一個時代所處的同樣的‘地位。這是帝國主義時代,是帝國主義發生動蕩和由帝國主義引起動蕩的時代。” 〔5 〕145從第一個時代到第三個時代,資本主義發生了質性變化。“在第一個時代作為擺脫封建制度的人類發展生產力的支柱的資產階級民族國家這個框子,現在到了第三個時代,已成為生產力進一步發展的障礙了” 〔5 〕146。最后,列寧像馬克思一樣主張,時代劃分具有相對性,社會歷史時代“分界線也同自然界和社會中所有的分界線一樣,是有條件的、可變的、相對的,而不是絕對的。” 〔5 〕144以上這四點,充分體現了列寧對經典馬克思主義時代觀的深刻理解和在這種理解基礎上的運用、發揮;當然,三個具體時代的劃分和闡析,既有理論洞察力,也有一定的創意。
此外,列寧對時代的一般性理解,還有兩個原創性的貢獻。其一,列寧早在《打著別人的旗幟》這篇有名的文章中,就強調對時代的把握是一種立足于掌握本質的總體性視野、一般性思維,指出“每個時代都有而且總會有個別的、局部的、有時前進、有時后退的運動”即總是存在著各種各樣“偏離運動的一般型式和一般速度” 〔5 〕143的獨特情形,但我們的重心不在于這些獨特性,而在于那些普遍性、一般性的東西。1916年8月在給季諾維也夫的信中,列寧強調“時代是各式各樣現象的總和,其中除了典型的現象而外,往往還有其他的現象”,“在帝國主義時代不可能有民族戰爭”這種結論顯然是錯誤的“胡扯” 〔10 〕395;在同期的《論面目全非的馬克思主義和“帝國主義經濟主義”》中,列寧又一次明確提醒:“時代之所以稱為時代,就是因為它包括所有的各種各樣的現象和戰爭”,我們要知道,“這些現象和戰爭既有典型的也有不典型的”,在沙俄“既有先進國家所特有的也有落后國家所特有的”的現象和戰爭,也正因此在帝國主義時代,不能把一切戰爭都歸為帝國主義戰爭。誰如果做出這樣荒謬的論斷,是因為他“不善于把某一具體現象和該時代可能發生的各種現象的總和區別開來” 〔11 〕127。對時代本質的把握,要重視后者。這個認識,經典馬克思主義時代觀蘊含著,但從沒系統地明確闡析過。其二,《打著別人的旗幟》針對法國大革命至今做出三個時代的劃分后,強調“這里談的是大的歷史時代” 〔5 〕143。依據這個辨識,判斷和分析人類歷史,應該還有“小的歷史時代”維度。不過,它具體指什么,列寧沒有明說。一般而言,所謂“小”應有兩種指向,一種是時間段較短意義上,一種是空間面較小意義上。列寧所謂的三個大歷史時代時間段都不長,跟經典馬克思主義對整個人類歷史提出的“五時代”不能等量齊觀,但列寧對“五時代”的劃分不可能陌生,由此,“小的歷史時代”更可能是空間域意義上,即大的歷史時代是世界歷史意義上的,而它則是民族國家、發展水平接近的區域意義上。這無疑是具有原創性價值亦更具現實針對性的思考。
改革開放初期,我們在總的方面一直堅持了列寧時代觀的有效性。陳云特意強調:“那種認為列寧的帝國主義論已經過時的觀點,是完全錯誤的,非常有害的。” 〔22 〕370鄧小平年也明確主張,“列寧所講的大時代,不要去動它” 〔23 〕。但我們也清楚地知道,國內形勢、國際形勢在發生重大變化。一是蘇聯因為實力變化而不斷調整對外政策、收縮國際空間,大大緩和了兩極對峙的緊張局勢,世界戰爭一觸即發的高壓態勢不復存在;二是第三世界的力量不斷增長,國際政治中維持和平、共同發展的積極因素明顯增多;三是世界多極化趨勢漸為明顯。到1985年,形勢更為明朗,該年春天鄧小平發出權威聲音,強調“現在世界上真正大的問題,帶全球性的戰略問題” 〔24 〕105有兩個,一個是和平問題,一個是經濟發展問題。它們是當時世界真正的時代性大問題。其后將和平與發展提煉為世界性的“兩大時代主題”。
隨著改革以來社會主義建設的深入,我們清醒地看到,僅有總時代、時代主題等宏觀、總體把握遠遠不夠,運用經典馬克思主義時代觀,結合我國具體實際,來分析好列寧時代觀中所謂具體國別意義上的“小時代”,專門針對我國發展階段的具體時代方位界定,同樣非常重要。一個重要的論斷得以提出,那就是初級階段論。1981年《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第一次正式提出我國社會主義還處于“初級的階段”。黨的十四大、十五大、十六大、十七大都將初級階段視為“基本國情”。黨的十八大報告在再次確認初級階段是基本國情的基礎上,又肯定它同時是我國的“最大實際”。這種雙層界定,顯示出我們對初級階段這個特定時代方位界劃的看重。這個關于“小時代”的正確判定,是我們改革開放之所以制定了很多合理的政策、措施并因之取得很多重大成就的重要起因。
黨的十八大后,習近平代表黨和國家多次強調要更好地運用馬克思主義觀察、解讀、引領時代,同時推進馬克思主義時代化,實現理論創新和實踐創新的有機統一。這實際上在提醒人們,繼承和光大上述從列寧到鄧小平所形成的既重視世界歷史“大時代”又重視國別、地區或更短時段意義上的“小時代”這種雙重分析視角,正確地把握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自身的時代定位,非常重要。
其一,關于整個世界歷史和國際形勢,習近平曾多次強調,世界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國際格局、國際實力、國際關系、國際交往都出現了重大變化,在這個意義上“人類社會正處在一個大發展大變革大調整時代” 〔25 〕508。但時代的本質沒有發生根本變化,當今世界依然處于“馬克思主義所指明的歷史時代” 〔25 〕66。大的時代主題依然是和平和發展,但更為具體的時代特征、時代趨向的確在不斷增加新的內容,如“世界多極化、經濟全球化、社會信息化、文化多樣化深入發展,和平發展的大勢日益強勁” 〔25 〕508。時代潮流也呈現出新的跡象,在這個“風云變幻的時代”,“和平、發展、合作、共贏成為時代潮流” 〔26 〕272。反對零和博弈、追求互動共贏越來越成為世界共識,共建共治共享,也愈益成為時代性的訴求。
其二,關于具體歷史方位的“小時代”。我們反復強調,世界和我國都發生了重大變化,但這并沒有改變我國仍處于并將長期處于初級階段這個基本國情,這也依然是我國的最大實際,這是當今社會主義中國最基本的歷史方位。但與此同時必須承認,十八大以來我們解決了很多難題、辦成了很多大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又取得了開創性、全方位的成就,整個社會發生了深層次、根本性的變革。特別是根源于生產方式、作為社會基本矛盾顯示器的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這個“關系全局的歷史性變化”在馬克思恩格斯和列寧那里是判斷時代變化的重要依據,我們因此強調“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了新時代,這是我國發展新的歷史方位” 〔27 〕10-11。
以上對時代的雙重把握,成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謀劃改革發展的基本依據。我們也正是據此對內強調貫徹執行新發展理念,強調“四個全面”協同共進,強調創新驅動戰略和建設符合高質量發展的現代經濟體系,以應對“經濟新常態”,營造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共同體;對外積極倡導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推動“一帶一路”建設。內外的這些舉措,都產生了積極影響,助推改革開放行穩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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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呂曉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