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張恒

美國政府對華為的打壓,已經持續數年,近兩年來不斷升級。最新一次限制措施,是在8月17日阻止聯發科向華為供貨。
對于美國政府的真實意圖,有各種揣測。有人根據措施不是一步到位這一點,認為美國使用的是“添油戰術”,目的在于打壓,而非讓華為無法運營。實際上,美國在全球、在全產業鏈范圍內實施不遺余力、甚至不顧形象的圍追堵截,除了要整垮華為,很難有別的解釋。至于美國技術成分的限定,從25%到15%,這只是反映了美國政府對芯片生產鏈條的認識不斷深入的過程。包括鬧劇一樣的“90天延期”,都是各方力量制衡的結果,絕非初始意愿。
華為早已布局汽車芯片,而汽車上電子芯片使用日益廣泛,價值也不斷提升。很不幸,它們也大量依賴進口。這就難免令人產生疑問,我國汽車生產,是否也會在芯片這個環節,被“卡脖 子”?
該問題很復雜,涉及到汽車芯片的權重、產業鏈條的情況、技術現狀,還涉及中企能力和發展問題。
車載芯片天下三分,歐美有其二
為了快速厘清汽車芯片產業現實,我們將很多復雜情況做了簡化。
首先,汽車上用到芯片的地方不少,車載芯片主要集中ECU、VCU和車機系統、傳感器上。
雖然特斯拉的FSD芯片,制程達到14nm,但總的來說,汽車芯片廠商并不像手機廠商那樣,將芯片制程提升作為生死攸關的大事,一些傳感器用芯片仍采用150nm工藝。由于空間關系,汽車對于芯片尺寸、能耗和散熱的容忍度比手機等IC產品高得多;對于工作溫度范圍、耐用性、壽命等要求,則遠遠超過手機,畢竟車要在惡劣環境下(高低溫、塵埃、濕熱條件)工作十幾年。
其次,汽車芯片的價值幾何?
大家都知道,汽車的價值組成中,芯片占比不斷提升。但走向如何,莫衷一是。
目前汽車芯片業的市場規模就是個謎,從377億-660億美元的估算都有。從全球整車市場規模來看,每輛車的芯片價值400美元左右(其實單車差異很大)。那么尷尬的問題就來了,其實目前汽車芯片的市場規模并不大,其中一半還被功率器件(IGBT)切走。
值得一提的是,如果電動化比例繼續提升的話,IGBT增速將快于其他汽車芯片。
有預測認為,到2025年,全球汽車芯片市場規模大致為1200億美元,比2018年翻一番,更遠期的預測,則千奇百怪,很難采信。但其重要性日益提升,似無疑義。
汽車電子業集中度一般,但歐、美、日等工業國仍占據統治地位。歐洲廠家(恩智浦、英飛凌、意法、博世)占據了36.2%的市場份額,美系廠家(TI、安森美、亞德諾)占據15.7%,日系廠家(鎧俠KIOXIA、索尼、瑞薩)占據14.3%,以上大致占據2/3的市場份額。
因此,國內車企獲得車載芯片的大多數途徑是進口。不過,車載芯片大多不是國內車企直接采購獲得,大多數通過Tier1供應商整合在自己系統里出售給主機廠。
理論上,按照華為此前遭遇的待遇三連(不允許進入美國市場、不準與美國公司合作/貿易,不準使用美國技術的供應商接受華為訂單),中國車企被“卡脖子”是可能的。
但是,“封殺”的實際操作會有天大的困難。
汽車芯片雖然在性能要求上與IC芯片有區別,但生產鏈條大同小異,分為設計、晶圓制造、封裝(生產)、測試、生產設備、刻蝕材料和芯片設計軟件(EDA)幾個環節。
目前,中國成為車載芯片的重要市場。如果某些中企觸及芯片價值鏈的上游環節,華為的遭遇重演,不會讓人意外。
其中,美國占據主導技術壟斷地位的是EDA環節。剩下幾樣,在西方世界中呈現技術擴散狀態,分工合作之下,共同組建了完整的鏈條,讓砂子變成芯片。
設計方面的領導者是高通、英特爾、ARM、AMD、三星等,華為海思算是后起,著名的麒麟系列芯片在ARM架構上開發。但華為消費者業務負責人余承東承認,9月份之后,麒麟芯片就無以為繼了。華為只做了設計,但沒有生產。
在7nm級別上,良品率最高的是臺積電,沒有之一。但臺積電必須使用荷蘭阿斯麥(ASML)的EUV(極紫外線)光刻機,后者全球市場份額100%。阿斯麥使用了美企光源,所以沒有美國的參與,EUV不可能制成。
美國因此有能力雙重制約阿斯麥(瓦森納協議和技術來源),以及其下游的臺積電。
中企只在芯片測試上達到國際水平,在設計、材料和晶圓制造上落后5-10年,而設備和封裝技術則落后10年以上。中國可以穩定生產28nm以上制程的芯片,14nm處于試制階段,良品率不能保證。
汽車芯片方面,中國也有能力生產IGBT芯片。比亞迪的IGBT 4.0芯片已經量產,并已搭載在唐EV車型上。雖然是個例,但證明了沒有根本性技術障礙,只是良品率、性能和成本的差異。

那么問題很清楚了。雖然現在汽車芯片大都為進口,但不存在美國一劍封喉的關鍵節點,其技術已經擴散。美國可以命令美企斷供,但歐洲和日本企業馬上可以接過中國訂單。關鍵在于,歐企和日企,都可以排除美國技術的情況下生產幾乎所有汽車芯片。美國斷供,只會毀掉自己的市場份額。
而且,對于車企來說,只是芯片的用戶,而且是間接用戶。從應用范圍上,汽車只是消費品,是典型的民用產品。與華為采購芯片的性質不同,后者在5G網絡技術上的領先讓美國難以接受。
不過,和自動駕駛有關的芯片(FSD),依舊是歐美的天下,為英偉達、英特爾、高通、德儀、Mobileye把持,但中企正在崛起,地平線、黑芝麻等都擁有自己的解決方案,華為發布了支持L4級別自動駕駛能力的計算平臺——MDC600,搭載華為設計的AI芯片昇騰310。但它們中間,除了英特爾為“全能選手”,其余都只有設計能力,都需要找代工方生產。
如果以當前國際水平為標尺,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全盤掌握芯片全鏈技術。美國如此,中國也如此。美國的籌碼,在于擁有車規級芯片產業標準的制定權(譬如車規級芯片的北美AEC產業標準、零失效供應鏈品質管理標準),還在于貿易金融服務體系(SWIFT),以及統和西方國家的出口管制體系(瓦森納協議為代表)。在車載芯片領域,這些優勢并不直接與技術相關。
目前,中國成為車載芯片的重要市場,占據全球市場份額35%,美國出手干預的意愿和效果都很低。一旦涉及芯片產業鏈條的各個環節,就會遇到阻礙。如果某些中企觸及芯片價值鏈的上游環節,華為的遭遇重演,不會讓人意外。
在車載芯片價值不斷提升、中企不斷崛起的過程中,中美“對線”,可能性將越來越大,只是人們吃不準在什么時候。前提是,美國屆時仍然握有游戲規則的修改權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