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會龍 寧寧寧
關鍵詞 《羅馬規約》 刑事責任排除事由 我國《刑法》
作者簡介:李會龍,吉林司法警官職業學院,講師,研究方向:律師法學;寧寧寧,長春工業大學人文信息學院。
中圖分類號:D90?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20.10.001
《羅馬規約》第26條、第31條和第32條框定了國際刑法語境下刑事責任排除事由的范圍。作為英美法系與大陸法系折中妥協的產物,《規約》在責任排除事由上體現著兩大法系的法律觀念。將其與我國國內法進行比較,正是將國內法的規定置于國際視野下進行的一種反思。通過這種比較與反思,能夠對國內法的發展方向起到指引作用。
《規約》在個人刑事責任后對刑事責任排除事由加以規定,其更傾向于英美法系通過“實體”與“程序”雙層次來進行入罪和出罪的模式;反映在具體內容上較大陸法系的排除責任事由有著明顯的擴大。在立法技術上,《規約》采用了列舉式與涵蓋式的綜合方法。不僅詳細列舉了具體的責任排除事由,還在第31條第3款中設置彈性條款,為其他責任排除事由的適用留出空間。而我國《刑法》對刑事責任排除事由的規定并未形成一個完整的系統,而是散見于《刑法》第二章中。具體內容包括:刑事責任年齡、特殊人員的刑事責任能力、正當防衛和緊急避險。以上,是兩者在整體上的區別,現以具體內容為基礎分別進行比較。
(一)無刑事責任能力人
《規約》分別在第26條和第31條規定了對未達到刑事責任年齡者和精神病人或精神不健全的人要排除刑事責任。對此,《規約》均采取了二分法的標準,即分為有刑事責任能力和無刑事責任能力。而我國《刑法》并未采取二分的方法。對于未達到刑事責任年齡者,我國立法分為完全負刑事責任年齡、減輕負刑事責任年齡和相對負刑事責任年齡三個階段;對于精神病人的刑事責任能力也分為完全刑事責任能力、限制刑事責任能力和無刑事責任能力三種。
(二)醉態
《規約》在這一項上吸取了英美法系的法律觀念,將酒精、藥物等多種手段造成的迷醉狀態統稱為醉態并排除刑事責任。雖然該項并未否定自愿醉態可以作為免責事由,但是以行為人主觀上明知或不顧可能實施國際法項下罪行作為一個排除的標準。而在我國立法上,僅在《刑法》第18條第3款提及了醉酒這一種產生醉態的原因,并規定應負刑事責任。在我國理論上,有著生理醉酒和病理醉酒的區分。可以說,《規約》所規定的“醉態”是一種由外界原因引起的醉態,更接近于生理醉酒;而由內在原因引起的醉態,歸屬于《規約》第31條第1款第1項的規定中,更接近于病理醉酒。
(三)自我防衛
在正當防衛上,《規約》與國內法的區別如下:一是保護利益的范圍不同。我國的正當防衛制度較《規約》還增加了對國家、公共利益的保護;二是是否對不同防衛利益作分別規定不同。與對人身權益的保護不同,《規約》將對特殊財產利益的保護僅限制在戰爭罪項下。而國內法對此并未區分而采統一規定;三是時間條件不同。《規約》中的自我防衛可以針對即將使用的不法武力;而我國的正當防衛制度只能針對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否定事前防衛屬于正當防衛。
(四)被脅迫
《規約》第31條第1款第4項將被脅迫和緊急避險合并稱為“被脅迫”。而國內法中,與之相關的是第21條緊急避險的規定和第28條脅從犯的規定。我國僅將緊急避險作為一項責任排除事由,而脅從犯只是作為共同犯罪作用分類法中共犯的一種類型和一種量刑情節而存在。[1] 比較而言,主要存在三點不同:第一,保護利益范圍不同。《規約》將“威脅”嚴格限制于一種嚴重傷害身體的威脅;而我國緊急避險則可以包括對國家、公共利益、本人或他人的人身、財產和其他權利。第二,時間條件不同。同正當防衛一樣,《規約》可以包括“即將的威脅”, 而我國緊急避險僅指向“正在發生的危險”。第三,限度條件不同。在規定模式上,《規約》把比例性作為主觀性要求,而我國是從客觀出發進行要求。
(五)其他責任排除事由
《規約》第31條的除卻規定為適用其他責任排除事由留下空間,并且第31條第3款從實體上和程序上施加了雙重限制。對其程序上的限制十分明顯的體現出了英美的對抗制庭審。而我國,盡管在實踐中也承認某些超法規的責任排除事由,但在立法上并無此類規定。并且由于我國采取的并非是英美的對抗制庭審,因而該款對我國的借鑒意義不大。
(一)二分法模式的弊端
《規約》在對未達刑事責任年齡者和精神病人的規定中都采用了二分的方法,雖然這樣的規定能夠增強可操作性,但是卻與現實情況存在著沖突。例如,在對精神病人的司法鑒定中,確實存在著辨認能力和控制能力削弱而非完全喪失的情形,在這種情形下要求精神病人承擔完全的刑事責任并不合理,也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司法鑒定上的困難。在此種意義上來講,國內法采用三分法具有一定的優勢和合理性。
(二)醉態的衡量標準模糊
《規約》并未對“醉態”規定判定標準。此時,若采用韋勒的觀點,不作一般規定而進行個案判斷,就會給實際操作上帶來巨大的困難;若以一個確定的數值來劃線,一刀切地進行判定,也存在著由于個體差異在同一標準下有人處于醉態而有人完全清醒的問題[2]。此時,這一問題又回歸到了上述第一個問題的討論中,因此,筆者認為在這里可以采取“多個數值”的方法,也就是將由一個確定的數值劃定的這條線加粗成一個范圍,進行一個緩和地帶的處理,能夠起到彌補一刀切方式所產生的巨大漏洞。
(三)自我防衛與被脅迫的界限模糊
根據《規約》的規定,自我防衛和被脅迫的時間條件既可以包括“即將”也可以包括“現在”。因此,根據韋勒的觀點,自我防衛中即將的“不法武力”可以視為對精神上的攻擊,即指威脅。基于此,筆者產生一個疑問:能否因為只有被脅迫的條文中強調了威脅所可能造成的傷害程度,而認為被脅迫的威脅指向更為嚴重的身體傷害來進行區分?
筆者認為這種區分方式并不合理。原因在于:對于僅可能造成一般身體傷害的威脅,當只有進行反擊這一種方法即具有必要性時,可以進行自我防衛但是不能主張被脅迫;而對于可能造成嚴重身體傷害的威脅,且具有必要性時,這時既可以主張自我防衛,又可以主張被脅迫。此時,如果主張被脅迫就會產生嚴重不合理情況:對于更嚴重的不法武力,對行為人進行反擊限度的要求反而更嚴格。此時,若主張自我防衛,那這種情況下被脅迫就失去了適用意義。
通過比較研究,在指出國際刑事責任排除事由存在問題的同時,國際刑事責任排除事由的某些規定對我國國內法的完善也存在著指引作用。主要體現在以下四方面:
(一)由“醉酒”向“醉態”表述上的轉變
在這一問題上,《規約》較國內法更具優勢的一點就在于承認造成迷醉狀態可能具有多種原因力,并用對狀態進行描述而非對原因加以解釋的方式進行規定,使多種原因導致的迷醉狀態都能納入調整范圍,同時也能避免在隨著社會發展出現新的原因力時出現法律漏洞。因此,國內法僅將迷醉狀態歸因于飲酒就顯得十分局限[3]。
同時,“醉酒”在我國《刑法》分則也有所體現,在危險駕駛罪中就包含了醉酒駕駛機動車的情形。近些年,我國關于毒駕、盲駕等是否入刑的問題同樣是圍繞著導致迷醉狀態的原因力上的一種討論。根據中國司法大數據研究院的專題報告,導致交通事故排名前三的誘因分別是無證駕駛、酒后駕駛和開車玩手機。因此,盲駕的危害性不容忽視,盲駕入刑有著一定的必要性,而通過將國內法中“醉酒”的表述變更為“醉態”,就可以完全將上述毒駕、盲駕納入到規制的范圍內。
(二)正當防衛制度的完善
對于我國正當防衛制度的完善,有學者建議參考《規約》,“在國家機關能夠及時有效保護公法益的前提下,公民沒有必要也不應當進行防衛”。筆者認為,在我國社會主義背景下,國家和公共利益的納入是與我國國情息息相關的,這兩種利益是個人利益的基礎。但是,對于正當防衛中對人身、財產權利的保護可以借鑒《規約》的立法模式進行區分規定。司法實務中,因為對于人身權益和財產權益的侵害所呈現出的緊迫性是有明顯差距的,這種緊迫性的差異就會對行為人實施正當防衛產生不同的限度要求。因此,在立法層面將兩者區別規定,能夠使正當防衛制度明確化,也便于司法操作。
(三)我國脅從犯規定并入緊急避險的合理性
我國關于“被脅迫”的規定可分為緊急避險和脅從犯,當脅迫來源是他人時,這兩者的脅迫范圍可以等同。我國將緊急避險作為是否負刑事責任的界限,將責任排除嚴格限制于“損害利益小于被保護利益”。在此意義上,對于脅從犯規定的一個身份是在“損害利益大于等于被保護利益”無法排除刑事責任情形下,作為量刑情節而存在;另一個身份是我國共犯分類中的一個類型,但是其作為共犯類型之一本身就值得懷疑,因為脅從犯既可能是主犯,也可能是從犯。因此作為共犯類型的脅從犯并不具有存在意義,該規定本質上還是歸于量刑情節。這時就會導致問題出現:第21條第2款避險過當的規定,也是在“損害利益大于等于被保護利益”情況下起到量刑情節的作用,這就導致立法重復冗余。因此,作為量刑情節而存在的脅從犯規定完全可等同于避險過當,而納入緊急避險制度中,這樣的轉變也完全可以發揮脅從犯規定的作用。
通過比較,在整體上國內法并未形成像《規約》一樣體系性的規定;在具體內容上也與《規約》有很多差異。這種沖突的根源主要在于刑法理論體系的差異,也與我國國情相關。雖然體系上的差異很難協調,但《規約》中也不乏對國內法有借鑒意義之處:國內法中“醉酒”的表述可以轉化為“醉態”、將正當防衛中的人身和財產的保護區分規定便于司法操作、將脅從犯納入緊急避險中避免立法冗余。
注釋:
王新.國際刑事實體法原論[M].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
參考文獻:
[1] [德]格哈德·韋勒,弗洛里安·耶斯伯格.國際刑法學原理(上冊)[M].王世洲,譯.商務印書出版社,2017:33-39.
[2] 陳文昊.國際刑法中的責任排除事由——以英美法系為視角[J].黑龍江省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16(2):104-107.
[3] 周長軍.犯罪論體系的程序向度[J].清華法學,2008(3):119-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