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然
摘要:先秦儒家所設計的君子人格誕生于“禮崩樂壞”的時代之中,以期實現社會秩序的統一。由此可見,君子人格不僅具有修身意義,還具有重要的社會政治意義。作為個體的“君子”與作為共同體的“社會”是緊密相聯的,在共同體中擔當著政治治理的主導者,成員互動的協調者以及文化創造的開拓者角色。
關鍵詞:君子;共同體;角色定位
共同體由什么樣的成員組成,在先秦儒家看來,這樣的成員便是“君子”。我們知道,自古以來中華傳統文化始終貫穿著對“君子”內涵的挖掘,錢念孫先生認為“對君子文化的研究就絕不僅僅是一種歷史考察和純學術的審視,而更是一種重新認識自己、樹立文化自信、張揚國格人格的理性洞悉和時代確證。”[1]“君子”一詞在《論語》中出現了多達107次,雖有個別幾處的“君子”意指“君主,君王”之意,但絕大部分是描述何為現實中道德修養的代表人物,這既是孔子教化他人的手段,也是希望通過個體在共同體中實現從普通人向君子的轉變,使得社會變成“君子社會”。即作為個體的“君子”與作為共同體的“社會”是緊密相聯的,君子在共同體中擔當著政治治理的主導者,成員互動的協調者以及文化創造的開拓者角色。
一、君子是共同體政治治理的主導者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禮記·禮運》)《禮記》最早設想了人類社會的最高狀態——大同之世。大同社會的主要特征是:天下是公有的,選舉德才兼備的人來治理社會,而普通百姓也都能以道德作為生活的準繩。雖然這是一種烏托邦式的理想社會的構想,但為君子社會刻畫了終極藍本。君子社會與西方柏拉圖的共同體主義相類似,柏拉圖在《理想國》中提出了“哲學王”的命題,他所設計的“金銀銅鐵”三種人各司其責,服從城邦的善,在柏拉圖看來,一個秩序良好的共同體是一個正義的共同體,是符合德性的共同體。可見,社會的好壞評判首先是考量作為組成這個社會的成員的好壞,而君子作為共同體成員中的“精英”,承擔著主動參與社會治理的重要責任。陳嘉映教授曾在《何為良好生活》一書中指出:“孔子關于君子的刻畫,可引來作為良好生活的圖畫”。[2]在孔子看來,君子的思想行為對于一個國家的社會風氣和政治生活起著重要的作用,作為儒家的理想人格,無論是仕途官場,還是黎民百姓都呼喚君子人格。
處于禮崩樂壞的亂世中,孔子試圖從恢復禮樂教化入手,期待重回周王朝治世,因此孔子主張在政治上效法先王,而在此背景下所設計的君子人格便是實踐“禮”和“仁”的人群,始終堅持維護社會的穩定。在孔子看來,君子是“修己”與“安人”的統一體,不僅有修身要求,也有政治責任。那么君子如何參與到政治中去,在這一問題上大致有兩種路徑。一是仕途,自世襲制瓦解之后,一些出身于社會中下層的君子,因才德兼備,同時出于對民生疾苦的關心和對改良政治的目的,在體制中得到資格進入到各級權力機關中去,成為共同體意志的代表。因此,作為德才兼備的君子有資格參與政治,執掌公共權力,改良政治。二是倘若君子不出仕,亦可在日常生活中起到改良社會的作用。“為仁由己”,仁是君子主動性的體現,“君子去仁,惡乎成名”(《論語·里仁》),“仁”是君子得名的必然條件,在參與治理過程中,君子的責任和義務便體現為“仁”,君子需要在家庭關系乃至社會關系中踐行“仁”。君子的行為是出于自覺自愿的,而不是從眾的心理。在不違反國家政令和社會準則的前提下,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過什么樣的生活,追求什么樣的理想,在此基礎上,君子更進一步,主動擔當起推動社會生活的責任。“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周易·乾卦》),這在兩千多年的歷史長河中成為后世奮發有為的知識分子立身處世的重要原則。
孔子認為君子除了具有內在的“仁”以外,還要知人,所謂“知者不惑”,其中的“知”主要是指人與人之間的相知,侯外廬先生說:“孔子的知識論,在以人弘道,故知識又為君子治命道、知禮、知言、知道的‘人事手段。”[3]對于君子而言,更有“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論語·堯日》)的要求,君子知天命,才能成為自覺地承擔起社會責任。孟子指出“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孟子·盡心上》),孟子認為君子除了具有改善政治的功能外,還應當起到社會安定和諧的公共作用。荀子也提出:“儒者在本朝則美政,在下位則美俗。”(《荀子·儒效》)在國家機器亦或是平民生活中,君子人格都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君子以其德行表率小人,成為共同體的中心。有道德的君子并不是那種僅思想高尚的人,而是意識到自己應當做什么的人。從“知人”到“治人”體現了君子的社會公共作用。“非知之實難,將在行之。”(《左傳·昭公十年》)知行問題,是中國哲學史上經常被討論的話題,更是傳統儒學的核心話題之一,最著名的提法當為王陽明的“知行合一”。儒家君子人格的一個突出特征就主動關注民生,以民心為己心,以天下蒼生為己任。
二、君子是共同體成員互動的協調者
君子生活在一定的社會關系之中,君子應當憑借自己的道德品質和責任義務,使得共同體的良好秩序得以可能。隨著君子在共同體治理過程中的輻射范圍擴大,共同體里也逐漸地包含了小人,敵人或是其他人群。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論語·子路》)這里的“同”是我們所說的共同體的“同”不是一個意思,甚至是完全對立的意思,孔子所說的“同”是人云亦云,人是己是,人非己非,沒有自己的立場和準則,即與君子相比,小人缺乏獨立的思考和判斷能力,總是隨波逐流,而君子則是能保持獨立思考的同時,將共同體中的其他人當作與自己同樣的人來看待。當自己的主張被他人接受時,也應該促使他人的主張被接受;同樣,如果君子不接受他人的主張,也不要以自己的主張強加于別人。由此可見,“和”就是指君子要尊重別人,在共同體中求同存異,和平相處。孔子以“周而不比”和“群而不黨”描述君子的品格,便是肯定君子在與他人和社會互動的過程中展現的優良品質。“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論語·顏淵》)君子在與他人的互動中,能夠注意自己的言行,主動表達自己的想法時,也能虛心地接受來自他人地想法,對于好的想法,君子會真誠地贊同,對于不好的想法,君子不會盲從附和,助長錯誤。對于君子自己來說,如果自己的意見沒有被他人接收,他也不會遷怒于此,心懷坦蕩,保留意見而不抱怨他人和社會。孔子門下有一位多次與孔子發生沖突的門生:宰我。他曾提出改“三年之喪”為“一年之喪”,遭到孔子的指責。孔子如此評價宰予:“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杇也。”(《論語·公冶長》)盡管如此,宰予被后人列于“孔門十哲”之一,是因為他曾跟從孔子周游列國時在齊國、楚國的“弘道”的貢獻。以今天的眼光看,宰予獨立思考的能力、不隨波逐流的態度以及富有建設性的意見恰恰符合君子人格所彰顯的品質。事實上儒家學說的不斷演化正是基于對于社會都動亂、政治敗壞的批判和改良。在兩千多年后的今天,孔子依舊被稱為至圣先師,萬世師表,但學者對于孔子以及儒家學說的研究皆是以批判性的眼光對其加以現實之思考。
楊國榮先生提出:“個體之域的觀念、意識、品格無疑體現了對公共之域的社會生活的實質作用,而個體的正義感與公平社會的互動,則在更深的層面展示了以上關聯。”[4]君子在參與治理過程中將社會群體有序地連接起來,君子的一切道德行為,都是在調節個人與他人,個人與社會的關系,君子善于站在他人的立場來進行換位思考,這樣的行為有利于與他人的互動。君子應當把自己的道德和共同體連接起來,產生一種交互作用。君子追求自我的同時能兼顧共同體中的其他成員,將“小我”與“大我”結合起來,他將更容易從家庭和社會的共同體中學習到他人的長處,共同體也將因他的存在而更富有活力。儒家強調“仁者愛人”,“愛人”要求君子在參與治理過程中既要注意克制自己不正當的思想,也要注意可能對他人造成麻煩的不當行為,在對不正當的思想或行為的克制的問題上,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論語·里仁》)在與他人的溝通中,君子通過反思,認識到自己的言語行為是否符合社會規范。在孟子的性善論中,孟子提出的惻隱之心,辭讓之心是從人的社會性要求君子在對待他人時注意自己的言行方式,孟子還提出了“反求諸己”的修養方法,他說“治人不治,反其智”(《孟子·離婁上》)在治理過程中,如果君子的行為沒有取得應有的效果,都應該反過來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三、君子是共同體文化創造的開拓者
一個社會的歷史演變,其關鍵在于有無德才兼備且愿意主動奉獻的人來促進社會進程。這種群體便是儒家所設計的君子人格。因此,除共同體政治治理的主導者,成員互動的協調者外,君子也具有在共同體中擔任文化創造開拓者角色的功能。君子首先存在于家庭、家族之中,繼而擴大到社會,及至世界,使家庭、社會、世界有機地聯系在一起。“使人以有禮,知自別于禽獸。”(《禮記·曲禮》)社會的良好風氣基于每一位共同體成員的道德修養,我們知道,禮記所描述的大同社會始終是最終理想,我們無法要求每一個共同體成員都是“善”的,而在共同體中的君子應當成為社會風氣的開拓者。我們常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么“近君子者”如何?在孟子與宋勾踐的對話中,孟子曰:“古之人,得志,澤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見于世”(《孟子·盡心上》)古代的君子無論得志與否,總是以自己的言行表現喚起人們對于“道”的認識,引導人們歸于“道”。孔子曾對學生子路,子貢對于管仲的批評給予了回應,他認為作為忠臣的管仲雖沒有做到忠君,為公子糾赴死,但他轉而選擇輔佐齊桓公,最終使其成為春秋五霸之首。孔子基于歷史文明的立場,看待管仲做出的貢獻,比起大義,儒家所宣揚的忠君顯得次要,管仲的故事體現了君子的社會品格。荀子沿襲了儒家君子人格在開拓文明方面的功能,并且在此基礎上更加強化了君子的“精英”形象。荀子較孔孟時代較晚,處于戰國末期,用荀子的來說便是“諸侯異政,百家異說”(《荀子·解蔽》)的時代。荀子在談及人與萬物的區別時也認為“義”能體現人的生存價值:“人有氣、有生、有知,亦且有義,故最為天下貴也。”(《荀子·王制》)又“君子之能以公義勝私欲也。”(《荀子·修身》)朱承教授在討論義利之辨與儒家公共性思想的關系問題時提出:“相對于‘利的屬己性,‘義具有公共性的意味,強調要人的價值選擇要符合更為公共、更為廣泛、更為永恒、更為普遍的原則,而不僅僅是從‘小我‘我所在的團體利益訴求角度出發。”[5]對于天下之事,既無可又無不可,然必有所依,這就是“義”。一個道德高尚的君子在面對重大抉擇時,總是指向于“義”,也就是說,君子唯“義”是從。可見,在荀子看來,君子不僅是具有德性的個人,也是法的根源,推動文明世界的社會正義得以實現。
四、小結
可見,君子的言行并不僅限于道德實踐,而是貫穿于社會共同體的方方面面。君子作為一種理想人格在儒學思想體系中具有代表性和現實性,君子的道德實踐也是政治實踐,充滿君子的社會便是良好的共同體,君子社會強調了共同體中的成員自身道德品質在公共生活中的作用。君子之所以君子,就在于其中凝聚了對社會發展的觀察和思考,因而至今具有研究理論意義和現實價值。在現代社會,沒有了“圣人”、“君子”等最高的道德象征對于社會大眾的導向作用,現代公民要自覺資源從古代君子身上繼承保留好的品質,與社會發展的方向和趨勢相一致,以尋求美好生活更好的實現。
參考文獻
[1]錢念孫.君子文化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N].光明日報,2014-06-13(001).
[2]陳嘉映.何為良好生活[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5.4.
[3]侯外廬.中國古代思想學說史[M].沈陽:沈陽教育出版社,1998.3.
[5]楊國榮.成已與成物:意義世界的生成[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8.
[6]朱承.義利之辨與儒家公共性思想的展開[J].哲學動態,201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