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先用
偶爾閑步,過一城郊小村,路對面的山林里傳來叮當叮當的銅鈴聲響。好熟悉而又久違的聲音!我定睛細看,暮色初臨,斜光淡照,山林子里一黃牛形影依稀可辨。叮當的聲音就是從那里傳出的,應該是那黃牛脖子上的銅鈴聲響。
這聲音遠遠傳來,順著晚風時就特別清晰響亮,有一種獨特的韻味。我一下聽癡了。這聲音把我帶回到過去,讓我憶起了一些往事。
我在六七歲時就幫家里放牛了。那時,牛別提有多金貴了,它是耕田犁地的重要畜力。放養好牛是一件很重要的事。為防止在山里放養時尋找不到牛,就得在牛脖上套一根裝有銅鈴的耐磨麻索或皮帶,只要牛走動,或輕輕地搖頭,銅鈴聲就會叮當叮當地響起來。即使林再深草木再茂盛,也能循聲找到自家的牛!
我家在泉坪,一條小河穿峽而過,河對岸為一大片緩緩的斜坡,直抵山腳,兩頭又都有山壁相護,牛放在這里,是不用擔心它走失的,為天然的放牛牧場。記得那時每到下午四五點,鄰近生產隊的放牛娃們就會從我家對門的山壑中的大路上趕著一大群牛,叮叮當當的一路過來。將牽牛的繩子繞著八字纏在牛角上,然后一竹鞭子拍在牛屁股上,一聲吆喝,牛兒們便奮蹄直奔偏坡吃草去了。于是滿坡牛鈴叮當亂響,在這長峽里匯成了恬然的天籟!放牛娃們閑來無事,秋冬時或是上樹掏鳥窩,或是圍坐在河岸平整的路面上玩挖石子,或是撿些干柴烤不知道從哪里摸來的洋芋蕃薯;夏天時便下到河里戲水捉魚,皆是一番熱鬧景象。
我在少年時期,放過黃牛,放過水牛,脖子上皆套掛銅鈴。天雨的早晨,為防意外,我會身披蓑衣,頭戴斗笠,牽著牛在家附近的田埂上,或地頭溝坎邊,守著它吃草。雖一路雨水,但在牛鈴叮當聲里看著牛肚皮慢慢鼓脹起來,就會感覺很滿足!牛吃飽了,我就能吃飯了!
我幫家里放養過的最后一頭牛是水牛。那時我已經讀高中了,平時多是爺爺放養,放假時便是我的責任了。夏天,我經常將它牽到河里浮水。有時將繩子接得老長,水牛在水里呆餓了,就會爬上岸吃草。在家里聽到叮當聲響,我就知道水牛上岸了。
1989年,我考上了大學。家里沒錢送我讀書。爺爺咬一咬牙,說孫子是村里第一個大學生,光宗耀祖了,怎么也得送他讀書。賣牛!牛販子來了,幾經談價,最后九百元賣掉了!水牛被牽走的一瞬,兩個大大的眼睛嘩嘩啦啦地流眼淚,爺爺眼睛一紅,轉身將自己關在屋子里不出來了。那水牛是被拉走的。
那天,水牛脖子上的銅鈴聲似乎特別地響,牛販子和水牛上了坡,進了山壑,不見影了,我都能聽到隱隱約約的銅鈴聲響!從此,我再也沒給家里放過牛了,再也沒聽到過自家的牛鈴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