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陽“天書”》碑文內容辨析

張蔡慶　于為

摘 要：《三字經》是中國古代經典啟蒙教材，有多家注釋版本及各種抄本，2006年在重慶市酉陽土家族苗族自治縣發現的酉陽“天書”就是眾多抄本中的一種。桃花源景區內的“天書”石刻碑文為《新鐫古三字經》，內容和用字與已有的賀注本存在較多差異。造成這些差異的原因可能與底本差異、篆刻水平、人為簡省、新造或未收錄異體字有關。

關鍵詞：天書碑文;三字經;差異分析

2015年4月的《中國社科學報》曾發表過一篇新聞報道，題目為“重慶酉陽發現‘天書”，隨后不斷有學者和愛好者對“天書”研究，有了一定成果。其研究對象為已收集到的紙質版本，存在甲、乙、丙三個版本①，內容為用古文字抄寫的《三字經》。除紙質版本外，還有兩塊刻有相同文字的“天書”石碑存放于重慶酉陽桃花源景區內，有整碑和一塊殘碑。其中保存完整的碑文據其落款，內容為《新鐫古三字經》。據經景區工作人員介紹，兩塊石碑來自酉陽縣清泉鄉、南腰界鄉，具體年代不詳，整碑內容與《三字經注解備要》②和《漢和對照國語三字經》（日本玉珍書店出版，昭和十六年發行）③最為接近，但仍有部分語句難以解釋。且由于保管不善，個別文字無法辨別，后文中用“□”來代替無法辨別或遺漏文字。

1 碑文內容

此前有學者研究，酉陽“天書”有甲、乙、丙三個版本的皮紙材質實體書籍①。從碑文字體可以看出整碑所用字體與乙版本“天書”幾乎完全相同，然而由于整碑里使用的個別文字并不是與乙版本“天書”完全一致（如“人”“遷”“皆”“初”等），有大部分字書無法查證的新造異體字（如“元”“寇”等），可以推理出，整碑不是以現有乙版本“天書”為底本進行篆刻的。現有乙版本“天書”內容為賀興思的《三字經注解備要》②。通過查閱字書，并與《三字經注解備要》比對，石碑內容經辨認后如下：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茍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

子不學，非所宜。幼不學，老為何。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為人子，方少時。親師友，習禮儀。香九齡，能溫席。孝于親，所當執。融四歲，能讓梨。弟于長，宜先知。

首孝悌，次見聞。知某數，識某文。一而千，千而萬。三實□，□而百。百而千，千而萬。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三綱者，君臣義。父子親，夫婦順。曰春夏，曰秋冬。

此四時，運不窮。曰南北，曰西東。此四方，應乎中。曰水火，木金土。此五行，本乎數。曰仁義，禮智信。此五常，不容紊。稻粱菽，麥黍稷。此六谷，人所食。馬牛羊，雞犬豕。

此六畜，人所飼。曰喜怒，曰哀懼。愛惡欲，七情具。匏土革，木石金。絲與竹，乃八音。高曾祖，父而身。身而子，子而孫。自子孫，至玄曾。乃九族，人之倫。父子恩，夫婦從。

兄則友，弟則恭。長幼序，友與朋。君則敬，□□忠。獎十義，人所同。詳訓詁，明句讀。

為學者，必有初。小學終，至四書。論語者，二十篇。群弟子，記善言。孟子者，七篇止。講道德，說仁義。作中庸，子思筆。中不偏，庸不易。作大學，乃曾子。自修齊，至平治。孝經通，四書熟。如六經，始可讀。詩書易，禮春秋。號六經，當講求。有連山，有歸藏。有周易，三易詳。有典謨，有訓誥。有誓命，書之奧。吾周公，作周禮。著六官，存治體。大小戴，注禮記。述圣言，禮樂備。曰國風，曰雅頌。號四詩，當諷詠。詩既亡，春秋作。寓褒貶，別善惡。三傳者，有公羊。有左氏，有谷梁。經既明，方讀子。撮其要，記其事。五子者，有荀揚。文中子，及老莊。經子通，讀諸史。考世系，知終始。自羲農，至黃帝。號三皇，居上世。唐有虞，號二帝。相揖遜，稱盛世。夏有禹，商有湯。周文武，稱三王。夏傳子，家天下。四百載，遷夏社。湯伐夏，國號商。六百載，至紂□。八百載，最長久。周（zhe35）王，周武王。始（zhu55）東，王綱墜。逞干戈，尚游說。始春秋，終戰國。五霸強，七雄出。嬴秦氏，始兼并。傳二世，楚漢爭。高祖興，漢業建。至孝平，王莽篡。光武興，為東漢。四百年，終于獻。魏蜀吳，爭漢鼎。號三國，迄兩晉。宋齊繼，梁陳承。為南朝，都金陵。北元魏，分東西。宇文周，與高齊。迨至隋，一土宇。不再傳，失統緒。唐高祖，起義師。除隋亂，創國基。二十傳，三百載。梁滅之，國乃改。梁唐晉，及漢周。稱五代，皆有由。炎宋興，受周禪。十八傳，南北混。遼與金，皆稱帝。元滅金，絕宋世。蒞中國，兼戎翟。九十年，國祚廢。太祖興，國大明。號洪武，都金陵。迨成祖，遷燕京。十七世，至崇禎。權閹肆，寇如林。至李闖，神器焚。清太祖，膺景命。靖四方，克大定。廿二史，全在茲。載治亂，知興衰。讀史者，考實錄。通古今，若親目。而誦，心而惟。朝于斯，夕于斯。昔仲尼，師項橐。古圣賢，尚勤學。趙中令，讀魯論。彼既仕，學且勤。披蒲編，削竹簡。彼無書，且知勉。頭懸梁，錐刺股。彼不教，自勤苦。如囊螢，如映雪。家雖貧，學不輟。如負薪，如掛角。身雖勞，猶苦卓。蘇老泉，二十七。始發憤，讀書籍。彼既老，猶悔遲。爾小生，宜早思。若梁灝，八十二。對大廷，魁多士。彼既成，眾稱異。爾小生，宜立志。瑩八歲，能詠詩。泌七歲，能賦棋。彼穎悟，人稱奇。爾幼學，當效之。蔡文姬，能辨琴。謝道韞，能詠吟。彼女子，且聰敏。爾男子，當自警。唐劉晏，方七歲。舉神童，作正字。彼雖幼，身已仕。爾幼學，勉而至。有為者，亦若是。犬守夜，雞司晨。茍不學，不如物。幼而學，壯而行。上致君，下澤民。揚名聲，顯父母。光于前，裕于后。人遺子，金滿贏。我教子，唯一經。勤有功，戲無益。戒之哉，宜勉力。

2 整碑碑文與《三字經注解備要》的差異

經全文對比，可以發現，整碑內容和《三字經注解備要》依然存有差異，共有以下七點。

2.1 幼不學，老何為

該句在碑文中為“幼不學，老為何”，然而在前文提到的各版本《三字經》中均為“幼不學，老何為”。毫無疑問，“老何為”應為正確的說法，為什么碑文中會刻成“老為何”呢？有以下兩種可能：其一是“到了南北朝以后，這種疑問代詞賓語和否定句中代詞賓語后置的發展已經在口語中完成了。從此以后，凡是在書面語言里運用先秦時代那種代詞賓語前置的結構的（如古文作家），那只是仿古，而并不反映口語。”①至清代，疑問代詞作賓語時后置在口語中更加普遍，此處可能受口語的影響，在傳抄底本時順應了口語習慣。其二就是底本為“老何為”，但在拓印或篆刻的過程中出現位置顛倒的人為錯誤。總的說來，第一種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2.2 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萬

碑文中該部分讀起來令人矛盾，“千而萬”重復出現。第一個“千而萬”后的“三實□”的“□”字疑似篆刻到一半的時候停止篆刻，能查找到的部件只有下半部份“冖”“不”，便另起下字“而”。與《三字經注解備要》和其他版本《三字經》對比，“千而萬，三實□”該處應為衍文。可能是篆刻者發現錯誤后，認為刮去錯誤重新雕刻過于麻煩，圖一時方便，并沒有修改，而接前文篆刻后文，卻不小心漏了“百而千”部分。

2.3 君則敬，臣則忠

碑文中為“君則敬，□□忠”，其他版本為“君則敬，臣則忠”。如果此處確實沒有遺漏，按照《三字經》三字一句的特點，后文應就為“忠獎十，義人所”，那么無法與《三字經注解備要》相對應，且文意不符。因此，此處篆刻時應是遺漏了“臣”“則”二字，原文為“君則敬，臣則忠”。

2.4 此六谷，人所食

在已有各版本《三字經》原文中，此處應為“此六谷，人所食”，而碑文為“六谷，人所食”。據內容來對應，“”對應“此”字。經查閱，“”實為“獎”字的異體字。“此”字的異體字與“”差距很大，所以二字因字形相近被混用的可能性很小。碑文中存在音近音同字替代的現象，如整碑中“周文”的“”（同“?”，音wu214）替代了“武”字，屬于音同替代，“能韻吟”中的“韻”與《三字經》中“能詠吟”的“詠”音近（韻，匣紐文部，詠，匣紐陽部，二字陽文旁轉），以“韻”替代了“詠”字等。那么與“獎”同音的字有“講”“槳”“蔣”“耩”“膙”，其中能作為動詞和“六谷”進行搭配的只有“講”字。在此，極有可能二字因讀音相同進行了替代，放在碑文中就是“講六谷，人所食”，意為“所講的這‘六谷，是人們都在食用的”。那么碑文后文里的“六畜，人所飼”“十義，人所同”可做相同的理解。

2.5 詳訓詁，明句讀

該處在《三字經》中為“凡訓詁，須講究，詳訓詁，明句讀”，碑文缺少了“凡訓詁，須講究”。從文意上來分析，“凡訓詁，須講究”是閱讀、學習方法的提要，“詳訓詁，明句讀”是對“凡訓詁，須講究”進一步的闡明和解釋。這里省去了提要，直接提出了閱讀要求，顯得更為直接和簡潔。這樣的省略在其他版本《三字經》中是沒有的，也存在現有底本本就沒有該部分或篆刻遺漏的可能。

2.6 周轍東，王綱墜

從碑文內容來看，該處表達的意義很混亂。已查閱到的各版本《三字經》，在該處都為“周轍東，王綱墜”，講述的都是周朝都城東遷的這段歷史。在碑文中為“周（zhe35）王，周王。始（zhu55）東，王綱墜”，該處旨在說明周朝覆滅的歷史。但“周王”在歷史中卻無法查證;“王綱墜”描述的是周朝崩壞的情況，卻把代表著周朝強盛時期的“周武王”牽扯其中;“始東”無法從文意字義上去分析表達的含義。這三點是造成混亂的主要原因，且重點在于如何解釋“”“”“”三字。在此僅提出一種假設：從已有紙質乙版本部分的體例來看，古異體字旁的小字是該字的常用字體，并非對《三字經》內容的注釋，那么“周（zhe35）王，周王。始（zhu55）東，王綱墜”不會是對“周轍東，王綱墜”的注釋。從文字來分析，“”在《字匯補》中解釋為“澄哲切音轍草名”。在碑文前文里，“王莽篡，光武興”的“武”字以及后文里“泌七歲，能賦棋”中“賦”的右部都刻為“”，從該字在前后文的使用來看，可將其認定為“武”字，且能與各版本《三字經》的內容相吻合。“”在《漢語大字典》中解釋為“黂”的訛字，義為“大麻的果實，俗稱麻子”“結子實的麻，即荸麻”“亂麻”等，在《康熙字典》中音“誅”。從讀音上來看，“”與“轍”讀音相同，在此處可能出現獨有的同音假借，如省去“王，周王。始（zhu55）”部分，那么碑文就能與各版本《三字經》“周轍東，王綱墜”對應上。所以，“王，周王。始（zhu55）”可能為實際底本的衍文，或為篆刻時的誤增。

2.7 犬守夜，雞司晨;茍不學，曷為人;蠶吐絲，蜂釀蜜;人不學，不如物

這一句意在告誡人們，人與動物的不同之處就在于學習，在于通過學習實現自己的價值，重點強調學習對人的重要性。有一定的漸進性地勸人學習。而碑文中遺漏了“曷為人”“蠶吐絲”“蜂釀蜜”“人不學”等句，不改變其意義和目的。這一點和2.3的情況十分相似，因此，造成此脫文現象的原因也有可能是現有底本本就沒有該部分，或篆刻時脫漏了。

3 小結

綜上，整碑《新鐫古三字經》的內容與《三字經注解備要》不同的主要原因三種可能：一是整碑實際底本與紙質乙版本“天書”和《三字經注解備要》存在差異，其實際底本的作者有一定的學識，對《三字經》某些部分做了簡省，使其表意簡明扼要;二是石碑篆刻者水平有限，導致錯漏較多;三則較為復雜，為前兩種可能的綜合作用。

此外，碑文就能與《三字經》吻合的部分對比，多采用同音假借再使用異體字的方式。那么“而誦，心而惟”中的“”就可以做這樣的推測：雖然《字匯補》和《康熙字典》對它的解釋都為音義不詳，但其讀音有很大的可能與“口”相同或相近，對各字書中“”字注音問題的解決有一定的借鑒意義。在排除了篆刻錯誤和同音假借現象后，碑文中出現的部分在有字書中無法查到的異體字也可能為未收錄的字形。如“朝于斯，夕于斯”中的“斯”字，由兩個“斤”部左右構成;“元”還有由“疒”和“人”或“又”上下構成的字形;“四”有由“冖”“兒”構成的字形;“庸”有“臼”“庸”上下構成的字形等。但是否可以確定為新形體異體字，還需要更多考據。

從碑文文字和具體內容來看，酉陽“天書”的《新鐫古三字經》與現有紙質乙版本相近，與賀注本內容大部分相似，但由于與二者存在的差異，所以底本應是以《三字經注解備要》為基礎的、字體與現有乙版本一致的其他版本《三字經》。其實際所用底本內容與日本發行的《國語三字經》相似度之高，不能排除二者為同一底本的可能，但具體采用的是哪個版本，暫時無法查明。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按照一般的刻碑流程，是先把內容書寫或拓印在石料上，而后再由匠人雕刻，才能保證碑刻工整正確。從撰寫、傳抄底本，再到拓印雕刻，需要多人參與，才能完成。特別是在石料上書寫或拓印內容時，發現錯誤可以及時更正。景區內所存放的整碑，文字的大小、間距、行距基本相等，每一列碑文文字排列筆直不傾斜，可能在雕刻前只簡單規劃出了每個文字的位置和大小，并沒有把內容書寫在石料上，才會出現刻印錯誤、增文、脫文、減省等現象。但總的來說，碑文內容都對已有紙質酉陽“天書”進行了映射，可作為研究《三字經》版本的材料和研究傳抄古文字的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