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英瑾

進入10月,國際政壇最勁爆的新聞,莫過于美國總統特朗普新冠檢測為陽性了。更讓人驚訝的是,特朗普在醫院里僅僅治療了三天就回白宮處理政務了,其后又在大量的競選集會中拋頭露面,連最起碼的“隔離14天”的要求也沒做到。雖然特朗普并不是新冠疫情暴發以來第一個被證實染疫的國際政要,但在這些政要之中,被確診染疫僅僅三天后就敢在非隔離狀態下恢復工作的,他可能是第一個。從這個意義上說,特朗普的決策可謂非常冒險。
然而,冒險的決策就屬于非理性的嗎?這可不好說。在日本戰國時代非常有名的“桶狹間合戰”中,織田信長冒險率領幾千精銳突襲今川義元的兩萬人大軍,竟然一戰成功。現在又有誰會說,織田信長當時的決策不理性呢?很顯然,成功本身就是對于冒險決策的最好辯護,因為沒有人會去責怪成功者。話雖如此,我依然認為特朗普的冒險決策未必會引向成功,但并非是不理性的。
為了說明這一點,我們需要首先來定義怎樣的決策算是理性的。我的定義是這樣的:如果有一個目標G本身被確定的話,而且,如果兩個方法都可以通向G的話,那么,采用那個具有更高成功概率的辦法,就是理性的。用這個標準去衡量織田信長的行為,我們不難看出:他主動突襲今川義元的決策雖然很冒險,卻無疑算是理性的。這是因為,他手下的兵力至多只有敵軍的1/4,若不去主動偷襲而是坐以待斃,成功的概率反而會更低。因此,與突襲敵軍的決策相比,“什么也不做”反倒是不理性的。
基于同樣的道理,我們也可以說:特朗普選擇倉促出院,其實要比選擇安靜隔離兩周更富理性。說到這一步,我們首先要明確特朗普的首要目標是什么。他的首要目標是連任,而不是徹底的健康。當然,徹底的不健康顯然會導致連任失敗,但畢竟凡人皆有一死,只要相關的不健康狀態不影響他的連任,就不會導致特朗普首要任務的失敗。
那么,為何倉促出院對于連任來說這么重要呢?這顯然是因為,目前民調所顯示出來的數據對特朗普不利。這當然不是說民調數據本身是靠譜的,而是說:本著“料敵從寬”的原則,任何一個理性的決策者,都需要做好最壞的準備,盡量把敵人想得強大一點。而要做到這一點,從特朗普立場上看,就要盡量拉平民調上的差距,使得一切能夠讓自己輸掉的跡象都從眼中消失。而要拉平這個差距,特朗普必須盡快擺脫病情的不利影響,投入選戰,而不能在余下不多的時間里,白白浪費兩個星期。
從另一個角度看,特朗普也不得不計算他倉促出院導致病情復發的概率。根據目前的資料,他在住院時期接受的是再生元制藥公司的試驗性新冠病毒抗體雞尾酒療法,并服用了鋅、維生素D和法莫替丁。這里的麻煩是,“雞尾酒療法”本身的效力尚沒有得到充分的驗證,而特朗普自己的高齡也構成了病情復發的隱憂。不過,只要他的可能復發被拖延到大選成功之后,他的主要目標也就算達成了。
從這個角度看,只要特朗普病情迅速反復的概率低于特朗普因不積極參選而導致選戰失利的概率,我們就沒有理由認為他的選擇是不理性的。
最后需要中國讀者注意的是,在當下美國的語境中,控制疫情并不是各路政客真正關心的問題,而至多只能算是用來進行政治攻擊的武器之一。從美國的立場上看,總統選舉所可能帶來的美國政治方向的變更,乃是比疫情大一百倍的事情。然而,我們卻不能因此就斷言說,他們輕忽疫情的決策方向乃是不理性的—因為正如我剛才所指出的,這并不是“理性”與“非理性”之別,而是決策所為之服務的根本目標的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