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走在鄉村教育路上的“化緣校長”

王夢茜

桐木鎮位于湖南省懷化市中方縣，南與洪江市接壤，西北與芷江縣毗鄰。從桐木鎮出發，沿著盤山公路驅車而上，半個小時后，依稀能望見一所學校，安靜地臥在大山的懷抱里。這是記者此行的目的地——桐木鎮下豐坡小學。校長袁國和領我們走進教師辦公室，這原本是舊校舍的一間教室，六張桌子拼在一起便成了教師們的辦公桌，黑板上方“團結勤奮、與時俱進”的紅字中間貼著一張毛主席畫像，對面斑駁的墻面上掛著一排有些年頭的獎狀，見證著這所鄉村小學曾經走過的光輝歲月。伴隨著吊扇的嘎吱作響與遠處此起彼伏的雞鳴聲，我們的對話從袁國和來到這所村小前開始。

落聘，反倒成了全新的開始

2019年上半年，中方縣開展了一場轟轟烈烈的“縣管校聘”改革。全縣31所中小學校，共有15名校長落聘。當時擔任一所鄉鎮中心學校校長的袁國和，沒想到自己也在此次“縣管校聘”中落聘了。2019年7月，他做完校長離任交接工作后，未向教育局提出任何要求，按照“縣管校聘”政策，通過跨校競聘來到桐木鎮下豐坡小學，擔任村小負責人。

彼時，袁國和參加教育工作已有23年，一直在鄉鎮中心小學教學，先后擔任過教導主任、副校長、校長。從有1000多名學生的鄉鎮中心學校到偏僻的村小，許多人都問他：“心里有沒有落差？有沒有怨言？”袁國和坦言心里沒有任何埋怨。“我們家四代人都從事教育行業，我對村小是有情懷的。以前在中心學校當校長時，開會、檢查等行政事務繁雜。到了村小后，我的行政事務減少很多，就有更多時間來抓教育了。”他皮膚黝黑，笑聲爽朗。

2019年8月17日，袁國和到桐木鎮中心小學報到，并向中心小學校長蔡輝詢問了下豐坡小學的現狀。下豐坡小學距離桐木鎮10公里，開設了學前班和一到六年級，是一所完全村小。其周邊輻射半界村、楠木鋪村、豐坡村三個自然村，居民6000多人，現有學生123人。因為位置較偏遠，中心小學很多教師不愿意過去，師資流動性大，學校管理欠佳，教育教學質量也差，很多家長都把孩子送到別的地方去讀書。蔡輝希望袁國和的到來能給這所逐漸走向衰落的村小帶來由內至外的改變。

“剛到學校進行分工時，老師們都爭著報名當班主任，讓我很感動。”包括袁國和在內，下豐坡小學共有9位教師，負責7個班，其中有4位55歲以上的教師、3位剛畢業的特崗教師。“我們9個人就好比是一個大家庭，有令人欽佩的長輩，有正當年華的中年人，還有充滿活力的年輕特崗教師。”學校師資有限，但是統測科目有20門且成績都不大好，袁國和讓其他教師先選教學科目，自己主動擔任了基礎較差的四年級數學、四年級科學、六年級科學的教學工作，周工作量達24節課，全校最多。通過這次分工分課，袁國和得到了教師們的認可，逐漸融入了這個集體。

2019年秋季開學，袁國和著手規范學校的各項管理制度，按照國家標準補齊課程，重新教孩子們廣播體操……學校的做操聲重新響了起來，孩子們也動了起來。附近的村民同袁國和說：“學校好久都不做操了，袁校長你來了以后，這里變化很多，你是一位好校長。”為了提高教育教學質量，改變群眾對學校的看法，袁國和東奔西跑，干得熱火朝天。他珍惜并感謝這次際遇，也從中更加深刻地體會到了教育的意義。

“我們有校車了！我們有新校舍了！”

半界村的村支書向往用“翻天覆地”來形容下豐坡小學的變化。“原來的校舍破敗衰落，家長把孩子送到這里讀書特別沒有安全感，覺得再怎么困難也要把孩子送到外地去。袁校長來了之后，向主管部門與社會各界尋求支持，一步步提高硬件設施，一切能為孩子爭取的他都去爭取了。”

2019年8月30日，下豐坡小學開始報到。袁國和看到很多家長騎著摩托車送孩子過來，校門口摩托車、三輪車、面包車擠成一片，非常不安全。袁國和了解到，離學校最遠的學生路途有15公里，上下學極不方便，每逢下雨天，路上安全隱患非常大。為此，他立刻召開了一次全體家長會，請家長們提建議。之后，他向三個村的村干部反映了家長們的訴求，同時向中心小學和鎮政府匯報，并積極和中方縣校車辦及校車公司對接。經過近一個月的奔波，2019年10月8日，下豐坡小學正式開通了校車。看著孩子們笑容滿面，有序排隊坐上校車的那一刻，袁國和的內心十分欣慰。

2020年上半年還在使用的舊校舍是一棟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磚木結構建筑，是當年由村民們自發出資、出料、出工蓋起來的兩層樓。“有學生在外面上體育課，教室里的孩子就無法集中精力;若上音樂課，彈個手風琴，隔壁教室的學生便聽不到老師講課了。在這么狹小的空間內進行教學活動，估計哪一個家長都不愿把孩子送過來吧。”向往感慨道。有史以來，半界村只走出十多個大學生，2007年后僅兩人考上大學，甚至于選不出合適的人當村官，向往深感鄉村教育的振興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村支書與村民們的肯定與期盼，成為袁國和肩膀上的重擔，即使再難，他也要咬牙扛下去。

在中方縣委、縣政府與教育局的支持下，下豐坡小學新建了一棟三層的教學綜合樓、水沖式廁所、有塑膠跑道的操場，2020年9月正式投入使用。新校舍蓋在舊校舍后方的石壘上，學生們過去要爬一個長長的石坡，走上石坡后，映入眼簾的是開闊的操場，四條色彩鮮艷的跑道環繞著籃球場地，高處的紅旗與山風繾綣，由操場向遠處眺望，是連綿不斷的田野與茶園。這里是孩子們夢想中的學園，但此前因配套設施還未完善，袁國和一直禁止學生上去。

“今年4月，臨畢業的六年級學生問我什么時候才能搬過去，我說要等9月，他們就很遺憾、很失落。”為此，袁國和抓緊安裝好“班班通”后，特意讓六年級提前搬上去。“我希望他們能坐在窗明幾凈的教室里讀書，在活動室里做實驗，在嶄新的操場上上一節真正的體育課，不抱任何遺憾地畢業。”

因為村小經費緊張，新校舍建成后未完善的一些配套設施，全靠袁國和四處“化緣”得來。二十多年來，學校上下課一直是由人工敲鈴，袁國和為此求助中方縣教育局局長楊萬年，楊萬年立刻安排了3萬元經費用于校園廣播系統的安裝。有的班級的課桌仍是老舊的木桌椅，講臺也破舊不堪。袁國和的愛人在中方縣芙蓉學校工作，他聽說該校要更換新課桌椅，立即求助該校校長楊再成，第二天便和幾位男老師從芙蓉學校運來40套課桌椅和9張講臺。在袁國和的積極聯系下，懷化市電視臺給學校教師捐贈了24臺壁扇;中方縣志愿者協會和隨手公益捐贈了移動式籃球架和部分體育器材，還給全校學生捐贈了過冬的棉鞋;中方縣文體局捐贈了乒乓球桌;長沙善行者聯盟給學校教師辦公室捐贈了一臺空調，還資助了學校15位貧困學生直到他們順利完成學業……下豐坡小學就像袁國和的家，他一桌一椅地添置家當，把“新家”漸漸填滿。“只要肯努力，辦法總比困難多。這一路走來，我發現只要肯做事、想做事、真心做事，很多人都會伸出援手。”袁國和是個“樂天派”，不管說話還是做事，他都始終熱情洋溢、激情滿滿，感染著周圍的人。

鄉村的“素質教育”實踐

提起教育，袁國和總掛在嘴邊的話是：“教育孩子，要先教做人。”他教育孩子學會感恩，將來自社會的每一筆捐贈都寫在校園文化展板上;他填補了下豐坡小學性教育課堂的空白;他帶孩子開展了第一次研學旅行;他積極聯系支教團隊，讓外面的世界點燃孩子的夢想……他所說的“做人”不只是狹隘意義上的品德教育，還包括生活教育、心靈成長，他希望孩子能夠在未來成長為一個獨立、完整、全面發展、對社會有益的人。

下豐坡小學現有的123名學生中有98名是留守兒童。家訪過程中，袁國和發現其中有許多孩子膽小孤僻、容易封閉自我。他提到一名四年級的女生，“她的爺爺奶奶去世，媽媽離家出走，她和五十多歲的爸爸相依為命。這種情況下，她的生理衛生知識由誰教？”他痛心地說。家訪回來后，袁國和立刻召開教師會議，給三位女教師布置任務。第二天，四年級的男生在樓下上防溺水安全教育課，女生則在教室里學習生理衛生知識。“其實這些孩子很需要，也很希望老師去關注他們。”

今年暑假，公益組織心芽TEAM來到下豐坡小學，為這里的孩子開展夏令營活動。上美術課時，志愿者讓孩子們畫全家福，一個小男孩舉手，充滿童真地說：“老師，我沒有爸爸怎么畫呀？”原來，他的爸爸在他出生后就拋棄了家庭，媽媽前往城市打工，家里只有爺爺奶奶與他為伴。在一節書信課上，志愿者教孩子們給最愛的家人寫信，小男孩給媽媽的信看哭了許多人。他在信里這樣寫道：“媽媽，我想你。你可以來豐坡看我嗎？學校來了幾位老師，陪我們一起過夏令營，我希望這些老師都不要離開我。他們很溫柔，我覺得他們很好，但還是沒有媽媽你好。”

正因為學校留守兒童多，袁國和爭取了各種各樣的項目活動，希望這些活動能夠成為打開孩子內心的鑰匙，讓他們能夠展現自我，萌生信心。

例如，心芽TEAM的志愿者們帶來了多樣而有趣的課程。孩子們在地理課和歷史課上窺見鄉村外更廣闊的世界，在音樂課和美術課上感受藝術的獨特魅力，在實驗課和科普課中探尋科學的奧秘，在辯論課上觸摸思維與言語的力量。

又如，去年國慶前，懷化市電視臺“72小時公益計劃”欄目組連續三天在下豐坡小學拍攝了“我和我的祖國”節目。那三天，欄目組工作人員及志愿者成了孩子們的老師，和孩子們一起學習、一起生活。他們同孩子們共同完成了一幅10米長的畫卷、教孩子們唱歌、陪孩子們游戲、與孩子們一起做科學小實驗，晚上給孩子們放露天電影。在節目拍攝的最后一天晚上，他們和孩子們一同裝飾校園里的松柏樹，在上面掛滿了彩燈與裝著孩子小小心愿的許愿瓶。“我相信，這將是孩子們一輩子最美好的回憶。夢想的種子正在生根發芽。”袁國和動情地說道。

2020年開學報名時，下豐坡小學轉入了6名學生。袁國和很欣喜，生源回流，這不僅僅體現了家長們對學校的認可，也是鄉村教育重新煥發活力的訊號。說起這所村小和這里的孩子們，袁國和的話一時止不住。在他的眼里，仿佛能窺見漫天星光，那是孩子們帶給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