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期以來黃峨研究綜述

劉淋 嚴愫心

黃峨（1498-1569），字秀眉，四川遂寧人。“蜀中四大才女”之一。她能文工詩，詞曲更擅，品德高尚。萬歷版《楊夫人樂府詞余·序》中稱她“才情甚富，不讓易安、淑真。”《中國古代散曲史》評價道：“在散曲史上，黃峨是最出色的一位女作家。”王星琦在《元明散曲史論》中稱“黃峨曲細膩真切，柔中有剛，身手自是不凡”。這樣一位享有極高贊譽的才女，受到后人較多關注，尤其是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中國社會的發展進入了一個新時期，學術研究重新走上正軌，黃峨的研究也再次受到重視。本文將從以下幾個方面對新時期以來黃峨的研究情況試做綜述。

一、黃峨家世與生平的研究

黃峨出生書香門第，家庭環境對其影響至深。祖父黃宗泗，曾中舉人。父親黃珂是進士，官至南京工部尚書，與當朝首輔楊廷和是莫逆之交。母親是湖北黃梅縣尉聶氏之女，知書達理，賢淑仁慈，在黃峨的一生中扮演著慈母與人生導師的重要角色。長兄黃峰，蔭監生。弟黃華，嘉靖壬辰（1532）進士，曾任松江知府。黃峨二十二歲與狀元楊慎婚配，成為楊廷和的兒媳。

學界對黃峨的家世和人生經歷進行了一些探討。如，黃艷的《黃峨及其散曲研究》從黃峨所處的家族環境入手，探討其創作的心理及背景，分析家庭環境對黃峨人生和創作的影響。蔡忠的《論黃峨的生平與創作》詳細介紹了黃峨的生平事跡，包括其在閨中、新婚后、夫妻分別等經歷，并分析了她不同人生階段的主要作品。成鏡深的《黃峨的悲劇人生淺論》把造成黃峨人生悲劇的原因總結為：恃才傲物、性復嚴、又無出的內因，加之封建禮教對女性的要求和“議大禮”事件丈夫楊慎謫戍滇南的外在因素，結果致使夫妻感情漸漸淡薄到名存實亡，最終黃峨寡居四十六年之久。或許正是這不幸的人生遭遇鑄就了黃峨文學上的成功，為她在文學方面取得偉大的成就奠定了基礎。

二、黃峨作品研究

黃峨現存可考作品包含了詩、詞、曲三種類型，其中又以散曲存量最多，知名度最高，最廣為人知的作品是她的七言律詩《寄外》和小令《黃鶯兒·苦雨》。多年來大多數人對她的印象停留在“楊升庵夫人”和“曲風潑辣”等標簽上，少有深入解讀其作品及做出延伸性探究的研究文獻出現。有關黃峨作品的研究，新時期以來才漸漸增多。雖然徐渭贊其曲“旨趣閑雅，風致翩翩，填詞用韻，天然合律”，與其丈夫來往書信中散曲的意境和字句也較之更佳，但無論是她本人的知名度還是詩作的流傳程度都遠遠不及李清照，也不如其丈夫楊慎。然細觀新時期以來的相關文獻，研究者對黃峨抱有很高的評價，近年來從各個方向對黃峨留存作品進行的不同程度的挖掘頗有新意。

（一）對黃峨作品思想內容的不同理解

新時期以來涉及黃峨作品思想內容研究的，有價值的文獻不足二十篇，但已呈現出多樣的解讀：

1.對黃峨作品中情感婚姻問題的挖掘。從內容來看，黃峨的作品多為出閣后創作且絕大部分描寫與丈夫楊慎的別離之情，抒發婚后獨居的寂寞憂思，故研究其散曲的思想內容必離不開厘清她與楊慎的情感歷程，這也是大多數研究者的切入點。姚蓉的《楊慎、黃峨夫妻往還之作考論》在對黃峨夫妻來往詩作進行梳理的同時，對黃峨夫妻間的感情變化加以分析，肯定了兩人在夫妻文學研究中的地位。喻芳的《論楊慎、黃峨夫婦的離思之作》分析了黃峨作品中展現出的夫妻間的情變歷程，討論了家庭失和、愛情缺失對男女雙方不同的影響。王姝、左芝蘭的《曲中雙璧：黃峨與徐媛之比較》認為離別后的兩地相思、獨守家園的寂寞、冷落以及被辜負的酸楚和苦痛構成了黃峨散曲的主要內容。喻芳的《不同性別視角之下的怨歌：黃峨與沈仕閨怨曲之比較》將男女視角下的怨曲從外在形象描寫與內在情緒的抒發兩個方向進行比較，認為女性書寫者是真正把女性作為具有獨立性、主體性的人來書寫，能夠更真切地抒寫女性在情感生活中的敏感、細致的心理，表現女性深層次的痛苦與本真的生活體驗。黃峨這類作品一反歷代站在男性角度揣摩女性思想而作的閨怨詩中幽怨悲悼、失落惆悵的情緒，直指楊慎的薄情寡恩，表達自己的不滿情緒，體現了慘遭背棄的女子內心的真實感受。曹慧敏的《女性主義視角下的黃峨研究新論》從女性主義的角度對黃峨的思想性格進行了深入的研究，著重探討了黃峨散曲風格由“溫婉”轉向“潑辣”的內在原因與社會因素。為了使黃峨的形象更為立體，作者重新考察了她的生平，聯系明代后期社會文化的變遷，認為黃峨的思想結合了非自發的、不徹底的女性意識和傳統閨秀道德觀。

2.對黃峨作品中所顯露的社會現象的探究。脫離黃峨的感情生活，我們看到的是一個滿腹才情、胸有大義、獨立自主并敢于揭露社會黑暗的女子。陳廷樂的《明代女詩人黃峨》中有意探尋黃峨筆下揭露剝削階級殘酷的內容。張文妍的《明代奇女黃峨散曲研究》則從另一種角度解讀黃峨那些抒發個人情感的曲作，認為這些作品雖然情緒都是個人的，卻還應注意到，其目的是要將矛頭指向社會，正是由于社會的黑暗，才造成眾多的離愁別恨。盡管黃峨還沒有認識得那么清晰、深刻，但她似乎從切身的遭遇中朦朦朧朧地感受到專制集權的社會。

黃峨將視線投注于社會，描寫古城揚州繁華豪奢與當時貴族階級紈绔公子們日夜追歡買笑、無限制搜刮民脂民膏的腐化墮落生活。新時期以來的研究往往忽視了黃峨這類作品的價值，每每涉及也只是幾筆帶過，筆者恰以為不應該忽視黃峨的此類創作。黃峨屬貴門女子，她能注意到這些階級現象并揭示出內在黑暗為地位低下的人鳴不平，這種品性在當時社會確為不易，這些作品可以成為分析黃峨思想性格的一個材料。從另一方面看，將黃峨與其他文人對比的研究不在少數，卻都集中于情感問題，而將黃峨的作品與同時期其他文人的作品結合起來，作為研究明朝中晚期社會現象的素材未嘗不是一種新的選擇。

（二）對黃峨作品藝術風格的研究

黃峨的創作中不僅有著關于自身真情實意極盡率真的表達，也不乏對各種藝術表現手法的熟稔運用。基于時代的特征與自身的經歷，處于個人的表達欲和外部壓抑因素的糾結之中，黃峨的作品風格幾近迥異，這也成為了后世黃峨研究的重點。

1.創作手法。曹慧敏認為黃峨的許多散曲采用了白描的“去物化”表現手法，以女性視角正視寫作對象的內心世界，取代傳統女性描寫“用物品做象征”之手段，以直抒胸臆的寫作方式展現出明代婦女在婚姻中的真實情感。蔡忠的《論黃峨的生平與創作》認為除卻對人物外貌舉止的正面描寫和直抒胸臆式的表達，黃峨還常常借物喻情，或者進行側面烘托，用景物渲染情緒，達到物我融合的境界。同時黃峨還善于攝取典型的藝術形象，善于創造意境，能狀難描之境、抒難言之情。這一點在她的《仕女圖》中便得到很好的體現，全篇對人物活動的環境，沒有一句正面描寫，而圖中精美的園林景觀卻似歷歷在目。

有關散曲的創作手法與藝術審美，研究者還從不同角度進行了探究。舒紅霞在《論黃峨散曲的藝術結構》一文中提出黃峨的散曲藝術結構在時空維度中呈現出回環往復的結構模式，其原因主要源于中華民族大團圓的審美心理，是對花好月圓生活的一種期待。喻芳的《黃峨散曲的戲劇因素》認為黃峨散曲以“代言體”塑造形象，抒發感情，具有王國維先生所主張的戲曲意境之美妙。

2.藝術風格。由于種種原因，黃峨的作品呈現出不同的風格特點。這不僅體現在不同體裁的作品中，甚至在散曲內部也有不同風貌的作品出現。“詩文為正宗”一向是中國傳統文人所信奉的，故而黃峨詩作大多體現其溫婉雅正的一面，風格要么詼諧輕快，要么婉約悠長。張文妍的《明代奇女黃峨散曲研究》談到生于四川的黃峨，散曲創作方面自然受南曲影響較深，所以她的散曲中也有一部分此類風格的作品。而一直以來存在爭議的豪放潑辣風散曲，在黃峨的作品中似乎更為后人所重視，因其語言淺俗流利，情爽朗真摯，后人稱其曲有“本色之風”。羅瑩的《論黃峨散曲的審美特征》從黃峨言“情”的大膽直白與用詞的淺俗恣縱兩方面印證其散曲的本色之美，認為這是自覺維護散曲審美特質的一種體現。

筆者梳理了黃峨不同時期的作品并查閱了相關文獻后發現，其寫作風格的轉變有較為明顯的時間界限。在黃峨不同風格的作品中，我們看到的是一個有著良好家庭教育的名門閨秀從世人艷羨的“宰相媳婦狀元妻”，到遭遇家庭破碎和感情背叛后深居簡出寂寞婦人的心理變化。從理性的角度看待這種變化的結果，是她對正宗曲風的繼承與發展。但是換個角度切入，我們看到的是女性身上與社會壓迫、與道德束縛成正比的豐富的情感和驚人的創造力。

三、對黃峨作品的整理及甄別

黃峨一生的創作包含詩、詞、曲，而其中散曲的成就最高。關于黃峨作品甄別的問題，歷來多有研討，然至今未有定論，原因有兩點：一是黃峨與其丈夫楊慎在詩詞曲創作上均有較高造詣，又常有書信往來，故其作品多與楊慎相混;二則因當時的一些社會原因，黃峨寫作不愿存稿，即寫即毀，即使外傳也無署名，所以其作品流傳下來的很少。關于黃峨作品的整理及甄別的研究主要有：

（一）黃峨作品集的整理

黃峨詩詞曲以集命名的作品有：隆慶四年（1570）俞憲刻本《楊狀元妻詩集》一卷，輯入《盛明百家詩選后編》，但僅詩3首，曲1支;萬歷三十六年楊禹聲刻本《楊夫人樂府詞余》五卷;民國十八年（1929）任中敏根據楊禹聲輯本《楊升庵夫婦詞曲》編校的《楊夫人曲》三卷，與《升庵陶情樂府》合編為《楊升庵夫婦散曲》，選錄套數5首，重頭52首，小令11首，商務印書館排印;1936年黃緣芳編校《黃夫人樂府》四卷，與《升庵先生樂府》四卷合訂為《升庵夫婦樂府》，由中華書局排印;1984年王文才輯校的《楊慎詞曲集》收錄《楊夫人曲》三卷，更名《楊夫人詞曲》，輯錄《楊夫人詩集》一卷，收錄詩九首，并錄《楊夫人事輯》一卷;2005年蔡忠等主編的《黃峨詩詞曲賞析》，共收錄詩10首，小令15首，散曲8套又65支，重頭110余，數量最多，品類最全。

（二）有關黃峨作品甄別的文獻研究

王姝、左芝蘭在《曲中雙璧：黃峨與徐媛之比較》中贊同萬歷本《楊升庵夫人詞曲》是商賈楊禹聲偽撰的觀點，并以《全明散曲》為基礎，參照王文才輯校的《楊慎詞曲集》中的《楊夫人詞曲》，對黃峨的散曲數量進行了分析和歸納，認為無爭議者當在30首左右。曹慧敏的《女性主義視角下的黃峨研究新論》將黃峨的作品匯總，依作品體裁、內容、著錄情況、考證情況整理成表格，認為黃峨的詩現存可考的只有八首。同時，她還認為黃峨作于云南可考的散曲，除了《足古詩》“休學蠻”四首，還有《梧葉兒》四首。姚蓉的《楊慎、黃峨夫妻往還之作考論》通過對相關文獻的整理與辨析，明確黃峨寄贈楊慎的作品共有七篇，其中詩五首。黃艷《黃峨及其散曲研究》中考察認定黃峨散曲作品包含重頭52首、小令12首、套數5套。

四、有關黃峨其他方面的研究

除以上研究外，還有一些方面值得關注。如黃峨的品質德行是后人研究的又一大焦點。趙一玲的《德垂青史話黃峨》從傳統道德的方面系統分析了黃峨的品行，其知書識禮、高潔善良、持重自愛等為人稱道。黃峨勸楊慎納妾生子，并親為撫教，并謀為妾子娶妻事，更體現了她的寬容與大度。成鏡深的《女散曲家黃峨的人格美》一文指出，黃峨不是一個只知家庭庶務、不懂時局實務的深閨婦人，而是身居閨中，卻對朝堂政治、官場斗爭深有了解。曹慧敏的《女性主義視角下的黃峨研究新論》記楊慎被貶謫押往滇南途中，宦餒買通惡人，企圖伺機加害，黃峨準確預測政治對手的迫害行為，加派家丁護送，使得奸臣的陰謀未能得逞。郭孝孺在《關于黃峨研究幾個問題的淺見》中提到黃峨是一位性格堅強、作風嚴謹、連丈夫也敬畏的剛烈女，亦是身處逆境仍不忘報國，令人敬佩的愛國者。

另外，對黃峨文學貢獻的評價也是眾說紛紜。如趙義山認為黃峨將散曲引入閨閣中，以女性的視角來寫散曲，為散曲開拓了新境界。張文妍的《明代奇女黃峨散曲研究》一文認為，黃峨在明代散曲雅化已成趨勢的狀況下，自覺維護了散曲“以俗為美”的本色之風。曹慧敏在《女性主義視角下的黃峨研究新論》中評述她的作品題材豐富，沖破了傳統女性以閨情為主的創作藩籬，出現了吟詠山水、諷刺世情等作品，極大地豐富了女性散曲的書寫內容。

五、結語

作為明代一大才女，黃峨詩藝非凡、詞曲俱佳、人格至美。綜觀新時期以來的研究，應該說取得了一些成果，但總的來說比較薄弱，還有較大的研究空間。有些長期爭論的問題仍未得到圓滿解決，如作品編年、作品真贗以及黃峨在文學史上的定位等。要解決這些問題，既需要艱苦細致的考訂，更需要研究思維的拓展、研究方法的改進。有了前人研究的鋪墊，加之隨著時代的發展，黃峨研究前景會愈發廣闊，相信在當代學者的刻苦鉆研之下，黃峨研究定會取得更多新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