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禮片70年，從1949—2019

林雪嬌

(嘉興學院師范學院，浙江 嘉興 314200)

一、獻禮片的初心與發展(1949—1979)

(一)獻禮片初心：為新中國成立十周年獻禮

在1959年新中國成立十年大慶前夕，周恩來和鄧小平根據中央的指示，主持籌備用一批經濟建設和文化領域重要成果向國慶十周年獻禮。作為最有效的大眾傳播工具，電影成為獻禮活動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矮I禮”概念提出之后的創作方向怎么定，是繼續時代洪流“大躍進”，還是沉下心來拍好電影，成了一個非?，F實又緊迫的問題。這個問題不僅涉及電影藝術的走向，更體現以政府為主導的意識形態核心。1959年5月，周恩來在《關于文化藝術工作兩條腿走路的問題》的講話中從十個方面提到文藝工作“既要結合，又有主導”的“兩條腿走路”方針。這個原則也成為1959獻禮片創作的指導思想。

“第一次大規模地組織國慶獻禮片的生產是從1959年十年大慶時才開始的，但通過集中的專題性電影生產和放映活動進行規模性的意識形態宣傳，則是從新中國成立之初就已經開始了。”獻禮片最初把“內容好、風格好、聲光好”的高標準作為追求的目標，雖然“三好原則”沒有一個明確的標準，但是在獻禮片生產中，目標很是清晰。獻禮片創作的初心“既要結合，又有主導”，是創作具備主流意識形態為主導，結合時代背景藝術發展特色的為祖國獻禮的影片。這個初心是對新中國成立以來對國產電影創作的階段性目標，同時也是新中國成立以來十年電影發展的總結，并開啟了60年獻禮片傳承之路。

(二)“獻禮片”與新中國電影三十年：承前啟后

獻禮片對國產電影的意義非常，其內涵意義伴隨著時代的發展不斷發展。“獻禮片”提出階段，借獻禮契機在1959年前后形成了新中國成立之后國產電影創作的第一個高峰時期，這個時期的電影藝術創作能不完全被“大躍進”影響，已經是非常難能可貴。1959年生產出81部影片，這些影片相當大一部分都體現了較高的藝術水準，并且能體現新中國意識形態和時代精神，開啟了“文革”到來的十七年電影時期新中國電影創作的高峰時期。在“文革”期間，中國電影產業、電影創作、電影藝術家都遭受到了重大挫折，國產電影借1979年獻禮三十周年，生產出《小花》《瞧這一家子》等反映中國全新面貌和氣象的影片。由于獻禮三十周年影片的成功創作，為中國電影的全面恢復開了個好頭，國產電影一掃停滯十多年的陰霾氛圍，開啟了一個全新的階段。

(三)“重合”策略：平衡政治宣傳與娛樂需求

在題材選取上，這一時期的獻禮片，特別是1959年的獻禮片創作，聚焦個人成長的曲折故事?！肚啻褐琛分械牧值漓o、《冰上姐妹》中王冬燕、丁淑萍、《我們村里的年輕人》中的青年男女的個人成長故事，都展示了新社會的時代嶄新氣息或對新政權的認同?！皞€人成長故事”，成為影片表層表意體系；把人物置身新中國成立初期政治、社會、經濟的總體現實中，“歷史的人”承載國家意識形態的傳達成為影片的深層構建基礎。獻禮片發展的開始階段，通過巧妙的“重合”策略，滿足了國家意識形態宣傳和新社會民眾文化娛樂的雙重需求，此階段獻禮片中主導的國家意識形態官方表達比較“委婉”，傳達出的意識形態的核心話語是營造和強調新社會的新氣氛、建構人民對新政權的認同、新時代到來與個人發展的并行向上引導。

二、獻禮的回歸與新內涵拓展(1980—2001)

(一)市場中的獻禮片：是“禮品”還是“商品”

1978年改革開放與市場經濟模式摸索道路上，我國的電影市場改制之路進行得相對緩慢，直到1993年完成國有制片廠向現代企業制度的改革。伴隨著改制的完成，以經濟利益最大化為原則的電影生產、放映經濟活動成為主流。“獻禮片”在持續承擔政治宣傳任務的主導下開始了適應市場經濟的發展，“既要結合，又有主導”的原則在這一時期內涵得到了進一步發展。在電影商品屬性回歸背景下，如何兼顧意識形態傳播媒介，成為電影特殊形態的獻禮片發展需要解決的最大問題。獻禮片從完成“生產”指標，沒有競爭、沒有壓力的計劃經濟時代轉變成市場經濟下以經濟利益導向為主的時代。代表市場認可的觀眾，在獻禮片整體創作體系中，成為必要的一環。基于市場經濟和文化功能屬性的獻禮片，在當下的傳播中，不計市場回報的創作，在創作上也會更多地忽略觀眾的反饋。在不考慮觀眾反饋的電影創作行為中，創作者具備了絕對的話語權，國家形象是可以塑造的。向祖國獻禮，向時代獻禮，最終的目的不只是停留在獻禮而已，更多的是通過獻禮影片，向觀眾傳達一種國家形象和意識形態的正面、積極狀態。

(二)獻禮片與“主旋律”：是“拓展”還是“限制”

1987年3月，政府首次提出了“突出主旋律，堅持多樣化”的主張。所謂的“主旋律”是指“通過具體作品體現出一種緊跟我們建設社會主義時代潮流，熱愛祖國，弘揚民族優秀文化，積極反映沸騰的現實生活，強烈表現無私奉獻精神，基調昂揚向上，能夠激發人們追求理想的意志和催人奮進的力量”。雖然“主旋律”電影的提法出現在1987年，但是真正得到貫徹實行是國慶四十周年，也就是1989年期間獻禮片創作集中階段“主旋律”得到踐行。1989年拍攝出《開國大典》《百色起義》《大決戰》(三部六集)、《毛主席和他的兒子》《周恩來》《開天辟地》《決戰之后》《焦裕祿》《白求恩——一個英雄的成長》《特區打工妹》《真正子午線》等20多部影片為新中國成立四十周年獻禮。這其中有許多部電影，符合了1987年“主旋律”電影倡導的創作原則。在政策上“重大革命歷史題材影視創作領導小組”的成立，該小組負責指導全國重大革命歷史題材故事片和電視劇的創作，確立了對“突出主旋律，堅持多樣化”主張的支持。主旋律電影與獻禮片二者無論是題材、內容還是在對宣導、教化功能的強調上有著一定的重合。特別是在重大革命歷史題材電影創作中對歷史性與史詩性、宣傳性與政治性、藝術性與觀賞性相結合的審美內涵實現了重合。

一直到2000年前后，獻禮片作為政治宣傳手段與市場經濟文化商品兩種身份的兼容問題并沒有得到正視。官方倡導的獻禮片，在制片、發行等一系列電影生產活動中依然是依靠官方主導在進行，基本與計劃經濟時期的獻禮片生產邏輯相一致。此時的獻禮片雖然最終會出現在市場，但是包括市場預測與回報、觀眾評價和反饋等因素依然處在獻禮片計劃之外。獻禮片“既要結合、又要主導”的初心，在1987年提出的“主旋律”電影概念中得到一定體現。“主旋律”優化了獻禮片的“結合”內涵。這一時期的“主旋律”關注國家形象的塑造和推廣，追求更大更廣的商業回報和文化影響力，是更加符合市場經濟運作的主流創作。與此同時“主旋律”的提出使得“國家形象”“意識形態”等政治宣傳性內容不再拘泥于特殊時間節點和獻禮大慶，特定題材下結合時代背景藝術發展特色的影片創作以更加常態化創作的方式呈現，并在此后一段時間內在中國電影市場形成了主旋律電影、商業電影、藝術電影鼎立并行的狀態。而“主旋律”題材選擇上的聚焦重大革命歷史題材，在一定程度上對主旋律電影涉及的題材進行了限定，其涉及題材范圍明顯小于獻禮片的范疇。

(三)獻禮片與“主旋律”合流：理論建構與主導強化

學界對獻禮片的關注，在這個時期的前期1990年前后形成了第一個高潮。根據中國知網“獻禮片”關鍵詞搜索數據展示，在1990—1992年期間關于獻禮片的學術研究論文達到20多篇。這一數據比獻禮片發展之初1960年3篇及“文革”中斷研究空白數據實現了大大的刷新。文章中不乏親歷“獻禮片”開創見證者、參與者的回憶和記錄，為獻禮片歷史脈絡的研究提供了豐富的材料。學界評論和研究的加入也為獻禮片美學的形成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

這一時期的獻禮片在選材上，聚焦重大歷史事件和人物。在獻禮和“主旋律”的合流下，表現國家意識形態的官方主導力量更加強化，這一時期出現了商業電影、藝術電影與“主旋律”電影三分天下的局面。作為官方支持發展的“主旋律”，在國家意識形態核心表達上態度更加“強硬”，在表達國家意識形態的方式上更加追求“顯現”。以大國意識的萌發、時代建設國力漸強、民族認同的高漲作為此發展階段獻禮片表達出的核心意識形態，通過直視歷史的視角、偉人功績英雄事跡的內容、不求細節但求宏觀的講述，將“歷史的人”“歷史的事”宏大敘事體系建構起來。

三、多元結合獻禮與新時代內涵的發展(2002—2018)

在當今中國電影的市場化、商業化語境下，獻禮片面臨著在充滿競爭的電影市場中找到自己的觀眾和位置的問題。特別是國產電影進入商業大片時代以來，獻禮片由官方主導生產、意識形態核心主導創作的目的從政治宣傳需求慢慢轉化為新時期社會文化建設需求。獻禮片的主導意識形態內涵在不同的時期側重點不同，這直接體現在不同時期獻禮片題材內容的選擇上。在這一時期，獻禮片獻禮對象和選材從建黨、新中國成立的逢十大慶，拓展到了紀念抗戰勝利的逢十大慶、長征勝利逢十大慶、建軍紀念、紅色經典傳承、社會主義建設的時代精神弘揚等。國家實力變強、國家政權穩固以及對內、對外國家形象建立的時代特征，開啟了由官方主導、市場多方參與、多題材作品、影響多層次觀眾的多元結合、常態化獻禮的新時期。新時代獻禮片井噴式出現在一定程度與新時代提出“四個自信”的內容相契合。電影作為大眾文化中最活躍的一種傳媒形式，完成了從硬性政治意識形態傳播任務到普遍的積極正面的社會文化建設和商品文化功能融合的轉變。

(一)新文化環境下的獻禮片：多元化和分眾化

2009年獻禮大片《建國大業》成為現象級大制作電影，也成為年度引起討論最熱烈的影片之一。多明星的不求經濟回報的參演獻禮政治、學界對重大歷史題材奇觀化展示策略的批評與觀眾市場的熱烈討論和反饋同時涌現。這部在政治、文化、經濟領域都引起熱議的影片，在一定程度上把獻禮片與觀眾的關系推上受矚目的位置。進入新世紀以來，觀眾群體的年輕化與代際文化訴求的變化等原因，加速了商業類型化與非類型化影片創作的分野，受眾群體對電影的多元化需求和分眾化趨勢成為新世紀第二個十年來突出的特點。在這樣的文化環境中，2015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加快構建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意見》中強調了文化宣傳和普及的重要價值和意義?！拔幕麄鳌薄捌占啊钡奶岢觯枪俜皆捳Z對代表市場走向的更多觀眾的正面肯定。獻禮片早期計劃經濟體制下割裂創作起因與傳播目的，變現在具體操作上，就是割裂作品與觀眾之間的關系。雖然通過巧妙的成長策略完成了政治宣傳和文化娛樂需求的雙重滿足，但是在市場經濟體制下，觀眾對于電影的選擇具有絕對的權利，觀眾選擇電影，除了金錢投入還有時間成本的投入，影片不具備市場價值，也會剝奪其投入時間成本的可能性。市場經濟環境下不考慮受眾需求，在一定程度上會限制獻禮片傳播和影響范圍。在新的環境中，獻禮片的傳播目的不僅是表達意識形態，也是盡可能地讓更多的觀眾，特別是成長起來的青年觀眾認同意識形態。

(二)敘事策略類型化與視聽奇觀化

獻禮片情感表達的頌揚性審美特征最早的策略是通過成長達到認同。此后很長一段時間內，對重大歷史事件中偉人高舉旗幟形象、戰爭題材中英雄奉獻犧牲的神話、英模高尚道德品質的展示是“崇高”，凈化心靈和堅定信仰通過讓人“感動”來抒發頌揚情感，達到認同。在當下市場中，傳統的獻禮片已經不能從市場中脫穎而出，如果失去了觀眾，獻禮片將會被市場擯棄，完成不了目的也就失去創作意義。由此，獻禮片的審美目的也從單純的“感動觀眾”開始向著在“娛樂觀眾”的基礎上完成意識形態的宣傳目的。通過選材的多樣化、敘事類型化、視聽奇觀化手段來吸引更多觀眾的參與，最終完成獻禮目的。例如《紅海行動》《湄公河行動》兩部獻禮影片都是取材真實事件的軍事戰爭題材影片。故事講述大體走向按照真實事件，進程中的具體細節則通過虛構和故事化來呈現。但是兩部影片中的軍人的塑造不再是神話，他們有著過硬的訓練技術和高超的應戰能力，同時也是有著樸素情感的普通人。情感線索的加入不僅能豐富人物性格，更是基于市場接受角度的考量。

(三)獻禮片與國家形象、時代精神建構

獻禮片是由官方主導下開展的有目的的特殊形態電影，是國家主流意識形態在電影創作領域的體現?！爸餍伞彪娪暗奶岢鲎吡送瑯拥穆?。近年來學界自發構建“國家電影”概念是對新中國電影發展70年主流意識形態發展積累的一個總結和概述，也是最具中國特色的電影理論構建行為。獻禮片“既要結合，又有主導”的創作原則中，“主導”內涵，不僅是官方主導形式，更是官方所代表的主流意識形態核心的體現，獻禮片是“國家電影”研究主題的集中體現，“國家電影”理論的構建在核心研究問題上與獻禮片也形成了合流。這種學界自發的行為在2019年新中國成立70周年到來的前夕進行，本身也是具有一定的獻禮意味。

四、多陣地“獻禮”與新陣地的開辟(2019至今)

(一)“微”電影化傾向

面對未來的獻禮片發展，應該要在堅持政治引導方向的基礎上，多考慮引導目標的落實。意識形態要落地，最終只能通過傳播的當下階段，也就是觀眾層來決定。如果從這個角度出發，未來的獻禮片的陣地就不能局限于銀幕和熒屏。2019年獻禮片《我和我的祖國》由七個平民視角的故事，串聯普通人記憶中的中國70年歷史的決定性時刻。影片形態出現的微電影化傾向，是對獻禮片審美模式的一個新的突破。歷史性與史詩性在微型電影中呈現出片段化、詩歌化的傾向。宣傳性與政治性、藝術性與觀賞性，不再出現在一個連貫的史詩作品當中。而是在多元“獻禮”的電影中，分別得到展示和發展，依靠的是共同的頌揚時代的情感進行組合拼接，這在一定程度上跟隨了當今影視新媒體日漸趨重的發展，同時也是獻禮片的一種“自我革新”。在這樣的變化中，更多的年輕觀眾被吸引，去了解重大歷史時刻，去接受主流意識形態的教育。

(二)新媒體陣地的開發

移動終端和數字化媒體的陣地是“微”化敘事獻禮目的落地的新戰場。擁有著廣大黨員注冊用戶的學習平臺在2019年上線的眾多資源中，獻禮片精彩片段短視頻是非常好的證明。將來獻禮片將會呈現政治宣傳主導特殊形態影片、成熟的類型模式下融合型獻禮片、新媒體“短、平、快”特征下“微”化獻禮片多種形態，獻禮片的陣地將會向院線電影、公益放映、視頻網站、政治學習平臺等多方延伸。

未來獻禮片的發展依然會存在，不僅是出于政治目的與意識形態宣傳需求，也是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必要一環。將來獻禮片的獻禮對象會不斷地增加，但是精神內涵的傳承基本是穩中有變，穩的是體現國家意識形態與國家形象的正面積極的塑造，變的是在不同的時期意識形態內涵的豐富。國家階段性發展會不斷地豐富獻禮片的內涵，推動獻禮片不斷向前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