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臨床專業辛苦而充實的5年已畢,邱勇以十分優異的成績和表現,被分配到南京市第一醫院工作,成了一名普外科醫生。無影燈下,手術臺上,“紛飛”的手術器械在全神貫注的醫生手中,完成了打開人體、切除病灶的“使命”,讓患者的生命得以延續。外科醫生一直是一種令人沉醉、有著無限魅力的職業。“每一次上臺,都是一次挑戰,向疾病和死亡發出挑戰,也是向自己的手,自己的技術、知識,發出新的挑戰。”邱主任笑著談道,“可能熱愛挑戰是每一個外科醫生的天性吧。”對于治病救人的熱忱,對于疾病與自我的挑戰,讓邱主任不斷精進學習、技能的同時,也漸漸明晰了未來的方向——“我要成為一名骨科醫生!”
為什么是骨科?骨科手術,意味著更高的自由度、更大的創造性,也代表著更高的難度和更大的挑戰性。“當時普外科的手術都非常成熟,手術范式也非常固定,畢竟內臟的情況變化沒有那么大,何況普外科手術基本都要很長時間的改進和積淀,太模式化了。”而骨科手術則不然,人體可以擺出豐富的姿勢,完成數百種運動,這背后便得益于進化賦予我們的極為靈活而復雜的運動系統,當這個系統出現了故障,“疾病的情況則真的會千變萬化”。
骨科手術雖然也有許多經典的范式,但面對各有差異的患者,骨科醫生必須用高度靈活的思維和豐富的經驗去為每一位患者設計手術方案,用自己的知識、想象力、創造力去攻克一個又一個形態各異的病變。
就這樣,帶著挑戰自我的斗志,邱主任毅然放棄穩定的工作,再次報考蘇州醫學院,順利考取骨科專業的研究生。1988年,邱主任從蘇州醫學院畢業,進入南京鼓樓醫院工作。一年后,他又選擇去法國繼續深造,而這一待就是8年。在法國,邱主任主攻的便是脊柱側彎矯形。
在骨科的學習過程中,脊柱側彎矯形這個領域引起了邱主任的注意。脊柱側彎的發病率其實并不低,目前國內雖然缺少最新的流行病學數據,但是其發病率人種差異很小,而我國的人口基數非常大,按照國際統計的發病率來估算,我國的患者數量應該是世界第一,目前估計在300萬。而如此多的患者,在當時那個年代卻無法得到有效的治療。“當時遇到不少的病例,也學習了很多知識,但那個時候,最殘酷的現實就是這部分患者其實是‘被放棄的。”
20世紀90年代的中國,脊柱側彎的手術量一直比較低,當時的手術技術并不先進,術后出現并發癥乃至癱瘓的病例并不罕見,醫生們總體對手術治療脊柱側彎持有保守的態度。同時,手術本身不菲的開銷,加之很多患者并不認為這是一種致命疾病,患者的就診意愿普遍不強。這些因素的共同作用,使得當時我國的脊柱側彎矯形總體處于較為落后的水平。
“但是,當時在國外脊柱矯形技術已經有了新的突破,20世紀90年代初就有了新手術方式和新技術的運用。”邱主任說道,“當時國內與國外的學術交流相當匱乏,國外的新技術、新方法傳不到國內來。”看到當時國外先進發達的脊柱矯形技術讓很多患者得以順利康復,一些嚴重到患有呼吸障礙、出現癱瘓的人,都能夠在治療后回歸正常生活,重獲新生,這讓邱主任深受觸動:“我們當時也看到國內很多患者,尤其是重癥、晚期患者,有呼吸障礙甚至癱瘓,非常讓人心痛。外國的患者可以充分享受到現代醫學技術進步帶來的成果而獲得新生,我們為什么就不行呢?”
“中國的患者不僅有資格,更是應當享受到現代技術進步帶來的醫學成果!”邱主任下定決心,以脊柱矯形為方向,走出去,將先進的技術學到手,再帶回來,立志讓“被放棄”的患者重獲新生。
前往法國求學的8年,邱主任一直在脊柱矯形領域學習、實踐。1997年,邱主任回到國內,開始了脊柱外科的探索。像邱主任這樣在法國高等學府、高級別醫院已然有一席之地的“高材生”,選擇回國的決定讓他的很多朋友都非常驚奇。“畢竟那是1997年,國內經濟相對落后一些,對外開放水平也不夠高。很多留學生都千方百計留在國外,身邊的同學也沒幾個回國的。”但回國,用國外最新的脊柱矯形技術來提高國內的脊柱矯形水平,救治本無法救治的患者,正是邱主任之所愿。
“感謝當時政府各級部門對歸國學者的重視,為我們的學術和臨床工作提供了很多便利。南京鼓樓醫院當時提供了診療環境、病房、手術室還有助手等,讓我們的工作能夠順利開展。”邱主任感慨道。據邱主任回憶,當時剛剛起步,醫院條件也有限,最初的床位只有3張。后來慢慢發展到7張床、10張床……到了今天,邱主任帶領的南京鼓樓醫院脊柱外科已經是我國最大的脊柱矯形中心,有150張床位,團隊醫生數十人,在世界上都是數一數二的。每年完成的手術近千例,在我國不到萬例的脊柱矯形手術總數中貢獻了1/10以上的數量。同時,這也是國際上手術量最大的單一醫院的脊柱外科矯形中心。
邱主任團隊對我國脊柱矯形事業的貢獻是有目共睹的。這20年間,邱主任團隊不僅用先進的手術技術和研究成果為患者解除病痛,更希望將技術傳播開,讓更多的患者獲益。“我們大約培養了3000名脊柱側彎手術外科醫生,我們敢說,全國知名的能完成脊柱矯形的醫院中的脊柱外科醫生,大部分都是我們培養的,或是曾在我們這里進修學習過的。”
脊柱是整個人體的承重軸,脊柱的中心是我們的中樞神經——脊髓,它在每一節脊柱之間都分出了復雜的神經束延伸至人體,在脊柱附近動刀的風險可想而知。如果稍有偏差,損傷了神經,輕則導致神經功能喪失,重則導致癱瘓,患者連基本的排尿、排便都無法自主完成。20多年來,在邱主任團隊的努力下,脊柱矯形手術早已從一個風險巨大的挑戰變成了風險很小的常規手術。“一方面是現在的手術技巧、術式已經非常過關了,另一方面得益于材料學、人體工程學等多個基礎研究的進展。手術器械、材料的進步非常快,我們現在已經有了很好的材料來開展手術,風險也就更低了。”邱主任表示,20年以前這個手術的風險是非常大的,癱瘓這種災難性的并發癥時有發生,而現在的手術中幾乎看不到了。
至于神經保護,已經在脊柱外科廣泛應用的神經監護技術可以為患者提供最大的保護。“如果手術中出現了一些神經方面的變化,如損傷、碰撞,設備就會對手術醫生發出警報,這使得并發癥的發生率大大降低。”在南京鼓樓醫院的脊柱矯形中心,手術并發癥的發生率常年保持在1%以下,這在國內乃至世界上都是超一流的水準。
“我們接診最多的還是青少年的特發性脊柱側彎患者,另一個大的就診群體就是老年人,他們多數是退變性脊柱側彎患者。目前,從我們手術的角度來說,沒有年齡上限,對部分呼吸衰竭、雙下肢癱瘓的終末期患者,我們也可以提供治療。”邱主任告訴我們,我國脊柱側彎患者的群體與國外有一個鮮明的區別——中老年患者明顯較多,這部分患者的病情發展時間長,治療也相對困難。“可能國外早些年在早期診治方面做得比較好,大部分患者年輕時就接受治療了,因此國外中老年的復雜重癥患者基本見不到。”
原本,在這些曾經“被放棄”的患者中,有很多人處于自我放棄狀態,覺得上了年紀,就這么得過且過吧,也不愿再折騰接受治療,或是心疼手術開銷,就診意愿并不強。但是,隨著時代的發展,老人們的生活日益豐富,參加老年活動和社交的需求也日益強烈,不僅如此,國家醫保創造的條件,讓很多患者開始期望這個困擾自己多年的“彎曲”能夠得到解決。邱主任團隊不斷優化手術模式,降低手術風險,更創造性地提出了適用于重癥復雜患者的“中國方案”,讓很多中老年重癥患者都有了治愈的希望。
“我們針對中國這種特殊的疾病情況,也探索出了一些我們自己的方案,比如手術前牽引、術前使用呼吸機等,這讓沒有手術條件的患者能夠在治療后具備手術條件,然后接受手術,從而獲得良好的治療效果。”邱主任告訴我們,高齡患者手術并發癥的發生率,不可避免地會高一些,但也是可控的,手術的上限取決于患者的機體狀況和對生活的要求,或是手術意愿。如果經評估手術收益大于風險,建議中老年患者還是要積極接受治療。
得益于先進、牢固的金屬內固定等耗材,手術的恢復時間已經大大縮短,大部分患者能夠做到術后正常走路出院。這樣學齡期的患者基本不需要休學,對學習的影響就比較小。成年患者的恢復期縮短,也能夠讓他們更快地恢復生活和工作的能力。“總的來說,一般目前術后2~3周即可出院,基本的活動能力能夠恢復正常。”
邱主任感嘆道:“如果患了病最后需要進行手術,也不用過于擔心,手術是十分成熟的,技術也是過關的;療效是肯定的,并發癥的概率和風險也是很低的。但仍然要強調,千萬不要等到最后發展到比較嚴重的階段再去手術。醫生讓你做手術的時候,要理性、冷靜地分析這個問題,認真考慮醫學意見,切不可感情用事,因樸素的觀念而抗拒科學的治療。”

手術,是外科醫生的“主業”,也是外科醫生戰勝疾病的看家武器,但是邱主任從不認為手術就是脊柱矯形的全部。“我國醫院的分工是比較明確的,外科管手術,不做手術那就去別的科室,這使得大部分外科醫生本能地對非手術治療技術不感興趣。而我總覺得,只是讓患者開刀并不是一個外科醫生的全部。”邱主任經常說,外科醫生會開這個刀,不意味著就會治療這個病,因為除了開刀以外,很可能還存在其他的非手術治療方案。在脊柱矯形方面,非手術治療方案就是保守治療和使用支具。通過恰當的保守治療,邱主任認為有72%~75%的患者是可以免于手術的。“如果真的能夠不做手術就把所有患者治好,這對于患者來說也是一種幸福。”
邱主任告訴我們,支具治療是一種必須在專家指導下規范化進行的保守治療。如果治療得當,3/4的患者可以免于手術。“臨床手術要規范化,我們從接診評估患者、收治患者,再到手術、術后管理、康復,有一整套科學的流程,而保守治療更需要科學的規范。”邱主任著重強調,“目前以脊柱側彎矯形保守治療為名開展的治療在各地有很多,但目前國內外醫學界公認有效、有充分證據支持的方法,只有使用矯形支具。只有在保證矯形支具治療正常開展的前提下,才可以嘗試體操、運動、推拿等治療方法,才可能有助于改善肌肉的功能狀態,但前提是正確使用矯形支具。”依據目前的國內外研究共識,可以說,所有脫離矯形支具的獨立的保守治療方案,目前都沒有確切的證據。
但是,有效的治療方法背后往往有著苛刻的條件。支具治療的時間窗口非常窄,需要嚴格根據患者的生長發育階段來制訂方案,“對于女孩來說,這個時間就是月經前1年到月經后2年,也就是3年時間。月經后一年內一定就要開展了,如果過了這個時間點,治療效果就會差很多。如果是男孩,我們會根據其第二性征發育情況、身高改變、肌肉軟組織發育程度等,用一個科學的量表來綜合判斷這名孩童能夠接受支具治療的時間窗。”邱主任表示,一旦錯過這個時間窗,不是效果好壞的問題,而是確定無效。如果病情嚴重,那只能接受手術。如果不嚴重,也只能接受現實。這無疑是很殘酷的。三年的時間很快,無論對于家長還是孩子,如果讓這個時間流逝掉,往往意味著為后續的治療增加了更大的風險。
邱主任團隊近年來也花了很多精力,大力推廣非手術治療方案,盡管目前來看效果并不理想,但邱主任仍然覺得:“治療的最高境界,就是不開刀治好患者,‘不藥而愈真的是患者的幸福。”
(編輯 王崠、車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