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毅
(云南師范大學傳媒學院,云南 昆明650500)
傣錦是一種流傳在傣族人民中的傳統民間手工藝品,其織造工藝相當古老,自漢代起就有史書記載,到了唐宋時期傣錦的織造工藝更是得到了飛速發展。在宋元時期由于傣錦織工精巧、圖案別致以及色彩艷麗等特點,被用作貢品進貢朝廷[1]。2008年6月7日,傣族織錦技藝經國務院批準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是云南省下屬的地級行政區,位于中國云南省西部,“德宏”是傣語的音譯,“德”為下面,“宏”為怒江,意思是:“怒江下游的地方”。芒核村隸屬于德宏州州政府所在地芒市,距芒市政府3 km。該村是云南遠近聞名的織傣錦村寨,目前全村520戶人家,有近400戶人家的女子懂得傣族織錦的基本技藝,80%以上人家里擁有織布機,芒核村已成為德宏傣錦工藝最典型的研究基地。
傣族織錦多用于筒帕(挎包)、婦女統裙、被面和結婚禮服、頂頭帕等生活用品以及“賧佛”和“樹扇子”之類的宗教用品上。傣錦的圖案題材多源于傣族人民的生活,以植物為主,也有一部分簡單的動物形象?,F代的傣族織錦,由于絲線的色彩豐富,多偏于絢麗,構圖嚴整規范,顯得富麗堂皇。傣族織錦工藝有打漿、繞線、上線、紡線、打樁饒線、梭線上機等一系列繁復的程序,與其他手工藝一樣,傣族織錦也受到了工藝的限制,圖案有著自身的特點。從技藝上講,傣族織錦中經線起織和緯線起織的圖案都有,但多以緯線起花,對花紋的組織非常嚴謹,在制作時,技藝者將細棉線從上往下系在織機上,用不同的紋板將經線分離成需要織造的圖案骨骼,然后反復手推腳蹬使緯線在分離的經線中穿梭,工藝要求十分拘謹[2]。傣錦紋樣邊緣終究受到經緯十字交叉的限制,呈直線造型,這也是織錦圖案的標志性特點之一,它始終無法表現弧線的輪廓。德宏州的傳統傣錦色澤淳樸且厚重,以藍黑居多,隨著原材料色澤豐富的多樣性增加,現代傣錦已經五彩繽紛。色彩的搭配也沒有太多的限制,總體來講,補色搭配與對比色搭配居多,由織者自定。紋樣的表現在現代織錦的傳承中體現得較好,因為每一種紋樣的織法都由老一輩人言傳身教,從小在織機旁長大的傣族女子便可以將其存留心中,無需畫圖,即可織出固有花紋,但也由此,傣錦的圖案多年來缺乏創新,家家戶戶織出的紋樣基本一致,具有高度的同質性。
在芒核村的調查中,發現用于服飾的傣錦圖案以八角花紋、錢紋、手編紋、麻黃根紋、河溝紋、半果紋、水渦紋、橋紋居多(圖1—8)。其中,八角花紋在年長者中使用頻率更高。當然,同樣的紋樣在不同的織者口中也有不同的解釋,例如被稱之為“萬字紋”的圖案,在一些技藝者口中被記錄為“麻黃根紋”。被稱作“繞線板紋”的圖案,也被稱作“河溝紋”……也有一些紋樣的名稱直接而形象,例如常常用在傣族新婚中的“手編紋”正是由于紋樣的制作過程不用腳蹬手推的動作,而單純用手編織而成?!鞍牍y”也正是由水果被切割成的剖面圖形作為想象來源。從這些形象而簡潔的名稱由來也映射出傣族人民率真淳樸的性格特點[3]。

圖1 八角花紋

圖2 錢紋

圖3 手編紋

圖4 麻黃根紋(萬字紋)

圖5 河溝紋(繞線板紋)

圖6 半果紋

圖7 河溝紋與水渦紋結合

圖8 橋紋與錢紋、河溝紋組合
傣錦是傣族婦女傳統服裝——筒裙的重要面料供給,但筆者發現,即使在傣族最濃重的潑水節之際,除了前往參加活動的民眾以外,德宏傣族大多數年輕人身著現代主流服裝。芒核村的手藝人朗娥所談到,傳統筒裙被淘汰的主要原因是不適用于現代生活,行走、農活等日常生活極為不便。市場需求的萎縮是傣錦在傣族人生活中需求急劇下降的主要原因。另外,生產工具的瀕危也是工藝失傳重要的因素。制作傣錦的傳統木制織機數百年來沒有進行改良設計,長時間的使用易磨損且蟲蛀現象多發。而目前芒核村會制作這種木結構織機的工匠基本集中在60歲以上年齡階段。這種制作手工在年青一代的傣族男子中已面臨失傳,生產工具的制作技藝也顯現瀕危狀態。
德宏州傣錦的分銷方式多為訂單式銷售。逢潑水節、傣歷新年、州慶等慶典之時,政府部門和相關企業會前往芒核村進行集體訂購或者直接到農戶家中收購。私人訂制情況則多發在傣族青年新婚之時,傳統文化的復蘇對傣錦會有一定的需求。在滿足訂銷的要求之外,傣族婦女會利用農活之余的閑暇時間織一些進行少量囤積,應對平時的突發性零售。芒核村定期設有固定的集市,傣錦的零售交易大多會在集市上進行。據當地居民介紹,芒核村全村520戶人家,有近400戶人家的女子懂得傣族織錦的基本技藝,但由于功繁利薄,銷售情況不容樂觀。以“滿織”的現代織錦為例,其絲線的成本核算為45元/m2,一條常規織錦的成本價為25.2元,售價210元,制作時間為20余天,技藝者每天的勞作酬勞僅能獲得8元左右;而常規織錦筒帕(挎包)的售價為30元,制作時間為3天,制作者每天的勞作報酬僅能獲得3元左右。基于以上狀況,全村傣族織錦的分銷方式基本采用以銷定產的方式,主要根據客戶需求來決定生產規模、類型,然后提交給客戶。芒核村大部分的家庭現仍然以農業作為主要的經濟來源,當訂單陡增之時,才相互分擔,集中時間趕制[4]。總體來看,傣錦的分銷還停留在自給自足的層面上。芒市,作為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的州府所在地,其日常用品極少將傣錦作為視覺元素廣泛運用推廣,毋庸置疑生產性對于瀕危工藝有著重要的搶救性保護作用,傣錦工藝的生產性缺失便成為了這種文化發展的瓶頸。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兩點。
在傳統的使用領域中傣錦的用途很少能夠獨立存在,必須依附于具體的載體實現它的功用獲得其存在價值,當下,除宗教用品外,傣族日常生活中的筒裙、頂頭帕、挎包、被套等早已被現代纖維形式替代。因此,改良以傣錦為原材料的傳統服飾及生活用品是促進傣錦類產品流通銷售的核心推動力。然而,每種工藝的改良與進化過程必將在不同程度上損壞其文化的原真性,傣錦的經緯限制也是多年來工藝的視覺形式難突破的重點。從文化保護的角度出發,人們更希望在進步的傣錦中存留原汁原味的文化痕跡,因此,與其他材質的用品“嫁接”的設計手法可作為開發運用的對策研究方向。
據了解,目前芒核村村委會也擁有新的織繡機器,可以仿制部分織錦紋樣。但由于使用人員需具有較高的計算機操作與圖形輸入設計能力,芒核村的農戶達不到這種機器的從業要求,因此,即使有批量化生產的需求,本地對傣錦的制作也很難從手工勞作轉換為機械制造。目前其他地區已經運用機繡技術仿產出多種織錦紋樣,盡管“繡”出的錦緞與“織”出的錦緞在工藝上及紋樣上都有一定的差異,但足以滿足低端市場的需求,這也限制了純手工織錦的價格提升。因此,繁瑣的手工勞作與利薄的經濟收入使芒核村沒有一戶家庭將此作為主要的經濟來源,產銷的困境由此引來傳承斷檔問題。
芒核村傣錦小組組長刀安朗講述,全村近400戶會傣錦技藝的人家中,能嫻熟織出多種圖案的女性大多集中在35歲以上,加之固有觀念的限制,這種技藝傳女不傳男,如今年輕或者年幼的孩子大多由于校園學習的安排,沒有時間靜下心來系統地傳承技術,而迫于經濟上的壓力,年長者也很少能認識到傳承本技藝的迫切性,年輕傳承人斷檔的情形嚴峻。更為遺憾的是,被譽為“織錦之村”的芒核村,卻沒有一位傣錦技藝者被評為市級以上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在調查走訪的8位核心傣錦技藝者中,無人知曉“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概念,這對于鼓勵技藝者認知文化并進行傳承活動是極為不利的。當地政府逐步意識到了該問題的嚴重性,并在2017年向芒核村核撥了27萬元用于幫扶傣錦工藝發展,及解決傳承在內的各種問題。2017年8月芒核村委會組建了織錦小組,挑選召集了全村195個技藝精湛的織錦人員進行培訓。但這195人中,70歲以上老年人為7人,50—70歲的中老年為84人,30—50歲的中年為97人,30歲以下的青年僅為7人。而且村委會織錦小組負責人對“培訓”的概念認識模糊,培訓期間并沒有嚴格的“師生”角色,更多的時候是集中高齡階段的編織者在一起交流技藝,面對不會或者生疏的圖案織法,相互為師,共同探討。從技藝互補的角度上考慮,雖然這是一種肯定的做法,但從受承者年齡階層的差距上分析,并未解決年青一代傳承斷檔的問題。
傣錦因傳統紡織機操作的復雜性還遭到了另一個尷尬,織機制作手法失傳,傳統工具為數不多,現代的織繡機又對從業人員有著更高的操作要求,傣錦的技藝傳承陷入了兩難的困境。除了芒核村本村年青一代傳承形式嚴峻以外,校園傳承活動也不容樂觀。對比同地區的傣族傳統剪紙與傣族傳統陶藝,雖然后者的初學者不能短時間內達到一定的技藝高度,但由于生產工具相對簡單,傳承者能很快掌握工具的基本原理,正緣于此,剪紙與陶藝的藝術形式相對自由,而傣錦的形式更為拘束,這同時也是傣族織錦工藝難介入高等院校課堂的重要原因。
市場的閉塞、機械化的沖擊、傳承人的斷檔、創新設計的空白、政府幫扶力度的欠缺是德宏傣族織錦工藝目前面對的種種難題。傣錦作為難于普及的邊緣技藝要想重回現代生活,當務之急是其“生產性”的體現,只有獲得較好的市場認可與經濟效益,才能驅使年青一代的傣族同胞投入到生產中去,才會提高其民族自信,從而主動學習織錦技藝,起到較好的傳承作用,甚至創新。雖然在調查中發現,目前有一些設計機構已經介入到了傣錦運用的服飾設計開發中,但面對時尚現代的改良服飾,政府的推廣還沒有進一步的計劃,并缺乏政策力度。無論是傳統的傣錦,還是改良的現代傣錦產品,推廣因素是尤為關鍵的。德宏傣錦現在即便有了對策性的設計與研究但仍停留于“靜態”,而變靜為活的觀念實施不僅需要對策研究者進行平臺的搭建和項目的行動,還需要多方管理層以及政府部門的高度配合,通過宏觀調控助推瀕危工藝的傳承與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