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曉靜,羅鵬程
(1. 北京師范大學 教育學部,北京 100875; 2. 北京大學 信息管理系,北京 100871)
伯頓·克拉克(Burton R. Clark)認為,學術系統中的核心成員單位是以學科為中心的,每一個學科單位在第一線工作中擁有不證自明的和公開承認的首要地位[1]?!半p一流”建設背景下,我國高校要參與國際高等教育競爭并獲得競爭優勢,關鍵在于提升學科建設水平。根據教育部辦公廳發布的《關于編制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建設方案的通知》,世界一流學科建設的口徑可以是現行學科目錄中的一級學科,也可以是學科群、學科領域、新興學科及交叉學科[2]。在知識生產模式轉型、人才培養跨學科轉向的背景下,以學科群為代表的新型組織方式具有推動學科互動、融合的優勢,成為“雙一流”建設高校開展學科結構調整、促進學科特色發展的新型載體。當前,在“雙一流”建設高校中,以學科群為中心實現科學研究和人才培養的創新與突破日漸成為共識[3]。在復雜系統視角下,學科群組織是自組織與他組織相結合的演化過程[4],高校中已形成了多樣化的學科群組織形態體系。為深入認識復雜的高校學科群組織以有效推進其建設,開展學科群組織的分類研究成為首要任務。
學者們基于“從下到上”或“從上到下”的思路對學科群組織展開了分類研究?!皬南碌缴稀钡姆诸愌芯?,比較典型的包括王欒井等從學科群發展呈現的幾何結構角度將學科群劃分為樹狀型、網絡狀型、行列式型、星團狀型及原子團簇狀型[5];王元良根據學科群結合的緊密程度將學科群劃分為實體型學科群、緊密型學科群和松散型學科群[6];梁傳杰等在借鑒前兩種分類的基礎上,將學科群劃分為學院實體型、新組實體型、學術團體型及科研凝聚型[7];趙哲在對“學科特區”組織模型的分析中,提出了新建科研院所、交叉學科建設及學科群建設三類劃分標準[8];陳亞玲在對跨學科科研組織的研究中,提出了獨立建制型、利益分享型和獨立預算型的分類[9];焦磊等通過對美國跨學科學術組織建制的研究,認為存在托管式、獨立建制式、矩陣式、學院內嵌式、無學科邊界式五種組織形態[10];等等。這種“從下到上”的研究思路著眼于典型案例組織的分析,通過特征描述與歸并總結完成學科群組織的分類,具有很強的現實對應性,但在分類維度上缺乏深入的總結提煉。學者們還按照“從上到下”的分類思路對學科群組織進行了研究,如項楊等基于復雜系統理論將學科群分成學科組織個體、知識創新型、組織權力型和協同創新型[4];馬永紅等以學科間知識流動方式的不同,將跨學科組織分為輻射模式、匯聚模式、“沙龍”模式[11];等等。此類“從上到下”的研究基于相關理論構建分類維度,進一步挖掘了學科群知識層面的本質內涵。然而,基于理論的分類結果過于抽象,在幫助高校對實際存在的各種組織形態進行有效識別和針對性建設上助益有限。
現有關于學科群組織形態分類的相關研究,一方面存在劃分標準不一、劃分維度不明問題,另一方面存在分類過于抽象、與實際形態難以有效對接問題。因此,我們有必要綜合“從下到上”和“從上到下”兩種思路,提出一種既貼合高校學科群組織發展實際,又體現學科群組織發展內在邏輯的分類方式。為此,本研究將從學科群組織的發展邏輯出發,在對學科群組織發展邏輯的作用機制進行詳盡梳理后,對照高校既有的典型學科群組織進行事實層面的分類,構建事實與邏輯相貫通的學科群組織分類體系。
知識是學科的細胞,學科是知識的分類形式,學科與知識具有兩個層面的關系。首先,從本質上講,學科是專業化知識體系逐漸走向成熟的結果[12],知識生產是學科形成的基礎。在古代,最初的自然科學知識和社會科學知識都統一在哲學之下,哲學是唯一的學科。近代以來,自然科學知識獲得突飛猛進的發展,首先從哲學中獨立出來,隨后社會科學也完成了新知識的生產而獲得學科地位。其次,學科是在一定歷史時期以一定的措辭建構起來的規范化的知識形式[13],具有方便人們研究和解決實際問題的權宜性,知識分類是學科形成的關鍵。當前廣泛流行的是將人類知識劃分為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和人文科學三個部類,主要是出于實用的方便,實際上三者之間的界限并不嚴格,重疊交叉之處可以順手摭拾[14]。
知識生產和知識分類的新發展,推動了學科向學科群發展。在知識生產方面,知識的生產系統發生了深刻變化,進入了以知識生產模式Ⅱ為代表的新階段。根據邁克爾·吉本斯(Michael Gibbons)等的分析,因應于應用情境的知識生產模式Ⅱ需要提供的解決方案將會超越任何單一的學科,跨學科建立起獨特而不斷發展的框架來引導問題的解決是一個明顯特征[15]。高校作為知識供給的重要主體之一,在知識的生產中需要與政府、市場等主體一道,開展異質性、跨學科的合作[16]。這樣一種以外部需求為導向的新型知識生產方式,無疑反映了學科交叉融合的現實需求,加快了高校內部學科群建設的步伐。在知識分類方面,交叉學科、跨學科等不斷出現,傳統知識分類已經難以滿足現代知識發展的需求。許多偉大的研究成果都是跨學科探索和合作的產物,如DNA結構的發現、磁共振成像、曼哈頓計劃、雷達、載人航天飛行等,科研創新日益從學科領域內部轉向學科交叉的邊界領域。2020年,全國研究生教育會議決定,新增交叉學科作為我國第十四個學科門類[17]。以跨學科方式重新構建知識間的聯系,成為既有知識分類體系下的新要求。
在高校學科群的現實發展中,新知識的產生是學科群發展的目標,圍繞此目標,知識間關系的重構成為學科群發展的抓手。具體來說,知識間的兩類關系推動著學科群發展。一是知識內容親緣性推動下的學科群演化。某些學科間由于研究領域的重疊、研究對象的交叉,形成了知識層面相互補充、相互滲透、相互借鑒的關系,成為相應學科群發展的客觀基礎。如有學者將整個教育體系中的各專業、各學科知識劃分為數理學科群、物理學科群、生理學科群、心理學科群及事理學科群五類[18],即是依據知識的親緣性進行的學科群發展規劃。同時,以曼哈頓計劃為代表的、面向社會復雜問題的多學科協同攻關有助于學科間進一步相互了解,建立親緣關系,推進新型學科群組織的出現。二是知識視角互補性推動下的學科群建設。從認識論角度來看,不同學科是從某一側面對客觀世界的反映,不同學科視角的結合才能推動人們對客觀世界的整全認識。錢學森從學科認識視角,將現代科學結構劃分為自然科學、社會科學、數學科學、系統科學、思維科學和人體科學六大部門,自然科學以物質運動、社會科學以人類社會發展運動、數學科學從量和質的對立統一及質量互變、系統科學從系統觀、思維科學從認識論、人體科學從人天觀等不同視角認識世界[19]。各著眼點之間的互補性為各學科知識的互動、融合提供了可能,比較典型的如以系統論為代表的橫斷學科,其對各類學科的研究工作均具有指導價值,其概念、理論成為其他學科發展的知識基礎。
組織意義上的學科,既是高校組織結構的一環,又是開展教學科研的主體。學科與組織的關系包含兩個方面。從外部結構看,作為高校中的一類組織,學科是高校開展研究、傳遞知識、創造知識的場所,與其他組織一同構成高校內部組織結構。從內部功能看,作為學術活動的載體,學科是匯聚學術人員、經費和設備等各類研究資源的重要平臺,參與并主導高校各類學術研究??梢?,學科的組織化具有外部結構與內部整合的雙重意涵。
高校組織結構的調整、學科整合機制的變化,推動著學科向學科群發展。一方面,高校組織結構的調整成為學科群建設的外部組織力量。大學最早的組織形式可以追溯到大學誕生之初的教師法團結構;隨著中世紀大學的設立,基于研究興趣的內部組織不斷分化,形成了多樣的群體規范和教學理念,逐步發展出被稱為學部(Faculty)的組織結構,如巴黎大學成立了神學、法學、醫學和藝學四個學部;隨著巴黎大學對歐洲大學的影響,其內部的學部制結構也逐漸被德國、意大利、瑞典等歐洲大學學習和借鑒[20]。學部制通過將原本相互分離的學科組織聯結起來形成更大的團體,為學科群的萌發提供了所需的組織載體。長期以來,在蘇聯模式的影響下,我國高校內部形成了以單學科院系為根基的組織結構,不利于跨學科研究與教學的展開;21世紀初,我國高校開始了以學部制建設為中心的內部組織結構調整[21]。這一組織結構的變革無疑為我國高校學科群的發展提供了基礎。
另一方面,人財物等資源整合機制的創新成為推動學科群建設的內在組織力量。學科的發展、學科競爭力的提升離不開學術人員、研究經費及實驗設備等資源的投入,只有構建相應的資源整合機制,匯集各類物質與人才,學科組織平臺才不會是一個“空殼”[22]。受新自由主義影響,高校學科組織在資源獲取上更加強調競爭性,為獲得更多資源其需提供多樣化的服務,此過程有助于學科組織形成更加開放、靈活的資源整合機制。在這一機制下,傳統學科能夠廣泛接納不同學科背景的資源,從而成為多學科交叉的重要平臺,為學科群的萌發提供了學科內部的組織基礎。
在高校學科群的發展中,外部組織建設和內在機制建設同樣重要。然而現有的學科群建設中,高校仍主要以外在性的平臺建設為主,主要采用兩種方式。一是高校通過內部組織結構的整體改革,取消傳統圍繞單一學科的科研組織結構,建立起綜合化的新型內部組織結構。如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的東京大學、京都大學等將分科大學結構改為學部制,形成了“學部-學科-講座”的內部結構[21]。另有高校進行了創新,如1973年創辦的筑波大學,在學科制度建設中取消了傳統的學部制和講座制,而采用學科群的制度結構,通過建立如基礎學群,生物、文化學群,經營、工學學群,醫學專門學群,體育專門學群,藝術專門學群等[23],發揮綜合化育人、科研及社會服務功能,使得傳統處于“隱結構”狀態的學科互涉不斷凸顯,加快了學科群發展。二是高校通過建設諸如研究中心等組織,采用“學科特區”等增量改革的方式支持學科群發展。如斯坦福大學現建有包括著名的Bio-X等在內的18個跨學科研究所以促進學科群發展[24],形成了傳統學科組織與一批獨立的實驗室、中心和研究所并置的新型科研結構;復旦大學布局了一批基礎、前沿、新興、交叉科研平臺,包括大數據實驗場、中國研究院等,通過創新載體激發學科群發展活力,為學科群成長提供了契機。
“學科”一詞英文為“Discipline”,該詞同時還具有名詞性的“懲罰”“紀律”“戒律、教規”以及動詞性的“訓練、教導”“控制”的含義。米歇爾·???Michel Foucault)以系譜學為出發點,發現了學科與控制、懲罰之間的關系——知識不再是獨立于意識形態及相關利益、單純智慧探索的成果,而成為生產論述的操控體系和主宰現代社會生活的種種操控策略與技術的更大組合[25]。知識生產者不再是自主探索的獨立個體,而成為受到規范和操控的無意識的依附者,這一圖景背后的控制性權力[13]的面紗被揭開。權力滲透到知識領域的結果之一是帶來了大學的學科演變,19世紀以來,學科進一步制度化[26],學科的“權力”外衣更加顯眼。
在學科向學科群的發展中,存在著政治與學術雙重權力及相應的控制機制。政治性權力參與高校學科建設,并以多種控制機制影響高校學科群的萌發。隨著知識經濟時代的到來,以知識創造與傳播為中心的高校成為社會發展的軸心,政治性權力借助規劃、評估等制度,不僅決定著高校的知識生產方式,而且決定著知識產品的具體內容。面對日益復雜的能源、生態等現實問題,政治性權力進一步發揮作用,引導高校面向社會發展需求進行知識生產,通過構建多學科的團隊開展集中攻關,促進了高校學科群的萌發。學術權力在學科向學科群發展中也發揮了不可忽視的作用。伯恩斯坦(Basil Bernstein)認為,當一門學科分析清晰、框架明確而且擁有一個功能強大的累積制度時,該學科領域的學者就被賦予了權力[27]??梢妼W科的發展會自然演化出學術權力,學術權力基于學科話語、學術體制實現相應的控制。隨著跨學科研究的不斷提升和教學需求的多元化發展,在傳統單一學科的學術權力之外,出現了支持跨學科的學術權力,如1979年成立的、旨在促進文理學科學者和管理者開展綜合研究的跨學科研究協會(The Association for Interdisciplinary Studies,AIS),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National Science Foundation,NSF)于1997年啟動的“研究生教育與科研訓練一體化”(Integrative Graduate Education and Research Traineeship,IGERT)項目等。盡管傳統學術權力一向保守,但是跨學科學術權力不斷出現,推動著高校學科群的發展。
在學科群具體建設中,政治性權力和學術性權力表現在不同方面。首先,政治性權力通過各類科研機構布局、課題申報指南等,對經濟社會發展中的復雜問題、關鍵瓶頸問題的解決進行規劃。這類復雜性問題需要多學科長期協同攻關,成為高校學科群建設的強大推進力。僅以國家工程技術研究中心為例,研究中心圍繞國家經濟社會發展的重大科技問題和戰略需求進行布局,涉及領域包括先進制造、信息通信與空間遙感、能源、交通等,具有明顯的跨學科性。《國家工程技術研究中心2016年度報告》顯示,我國現有國家工程技術研究中心中,26.9%的中心第一依托單位是高校,這類機構成為高校學科群發展的重要載體。其次,學術性權力以同行評價為核心,在論文發表、著作出版、成果評獎等方面發揮作用,給學科群建設帶來影響。在我國,保守性的學術權力控制仍然占據主導地位。對于單一學科規訓下形成的主流意識而言,早期跨學科的研究成果很可能被描述為誤入歧途,在知識創新上的價值很難被認同,成為影響高校學科群建設的重要因素之一。由于學科規訓的影響,每個專業學術人員既是學術性權力規制的對象,又是學術性權力的實施者。在高校學科群發展中,基于學術話語和學術體制的控制具有隱蔽性,并作為背景文化彌散在學科群發展過程中。
知識、組織和權力三重邏輯在學科群發展中的作用程度不同,表現為作用前后兩種不同的結果狀態,這成為學科群組織形態的分類維度。依照此思路,在識別學科群組織形態的類別之前,我們有必要厘清三重邏輯機制下形成的分類維度。
組織、權力兩者的作用結果相對清楚。組織的作用結果按照是否存在實體性的組織建制,可分為組織化與非組織化兩種狀態。對于權力的作用結果,由于學術性權力的作用長期、廣泛地存在,成為學科群建設的文化背景,難以據此區分出不同組織形態,因此,本研究重點關注政治性權力的作用結果。按照是否存在政治性權力的外部支持,我們可分為規劃性與自主性兩種狀態。對于知識作用的結果,我們可以借鑒多學科(Multidisciplinarity)與跨學科(Interdisciplinarity)的研究成果。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在1972年的研究報告《跨學科:高校教學與科研中的問題》(Interdiscip-linarity:ProblemsofTeachingandResearchinUniversities)中,將“多學科”定義為一種“各學科并置”(Juxtaposition of Various Disciplines)的狀態,即多學科拓展了知識、信息和方法上的寬度,但是各學科之間依然是分離的,保持著不同的學科身份,具有一種百科全書式的性質。跨學科表現出更加明顯的整合特征,包括從簡單的思想交流到組織概念、方法、程序、認識論、術語、數據以及研究和教育組織的相互整合等[28]。知識的整合與否成為區分“多學科”與“跨學科”的重要基準[29]。在高校的學科群建設中,各學科知識間的互動關系也可以區分為并置和整合兩種狀態:前者強調多學科知識間的并列、排序和協調關系狀態;后者強調多學科知識在某一主題、問題上的互動、整合、聚焦、混合、連接狀態?;谥R、組織、權力的邏輯作用結果,本研究對高校內部學科群組織形態進行多維劃分,并就每一形態列出具有代表性的組織(見表1)。

表1 基于三重邏輯的學科群組織形態分類
第一類組織形態呈現“規劃性-組織化-知識并置”的特征,以新建交叉學科學院為代表。當前成立的人工智能學院可算此類。人工智能學院一方面受到國家行政力量的強力推動并在高校內完成了組織建設,另一方面建設剛剛起步,知識層面的整合還有待深化。此類組織具有良好的外部發展條件,未來需要充分利用外部優勢,推動內在知識層面的建設。
第二類組織形態呈現“規劃性-組織化-知識整合”的特征,以各級別協同創新中心為代表。此類平臺作為高校內的實體機構,受行政力量驅動并承擔重大科研項目,在復雜問題研究中實現了學科知識的整合。作為高校學科群建設的標桿,此類平臺在繼續推進學科群建設的同時,還應反哺高校和學科,以多種方式推動高校內部學科交叉文化建設、促進相應學科群學術權力的生成。
第三類組織形態呈現“規劃性-非組織化-知識并置”的特征,以未充分互動的多學科項目組為代表。多學科項目組響應權力的知識規劃進行了相關課題申報,并以靈活、非組織化的形式進行研究,但是其研究成員之間缺乏知識互動。此類非組織化的形態雖具有一定的分散性但也相對靈活,未來此類組織不應急于外在組織平臺建設,而是應加強內部機制的建設以實現組織層面的發展;著力推動知識層面的整合,挖掘多學科團隊的潛在價值。
第四類組織形態呈現“規劃性-非組織化-知識整合”的特征,以充分互動的多學科項目組為代表。在知識的互動層面與第三類組織相反,該項目組研究成員充分互動,實現了知識整合,釋放出學科群的知識創新活力。在未來發展中,此類非組織化的學科群形態可分為兩個階段:在第一階段,堅持非組織化形態的靈活性并開展團體內部機制建設,以多種機制推動知識層面的創新;在第二階段,基于知識層面的創新成果,謀求高校內部組織建制力量的支持,以實現組織化的發展。
第五類組織形態呈現“自主性-組織化-知識并置”的特征,以學部制為典型代表。學部是高校自主開展學科群培育的重要建設對象,但內部協同機制的形成非一朝一夕之功,因此知識間的整合仍有待推進。此類組織在未來的發展中需要加強內部機制建設,促進組織內部多學科知識互動,以充分釋放多學科在知識創新上的活力。
第六類組織形態呈現“自主性-組織化-知識整合”的特征,以特色交叉學科學院為代表。高校以組織化建制推動特色化的跨學科學院建設,如北京大學的元培學院、分子醫學研究所等。此類組織是高校結合自身優勢進行的特色學科群建設,有助于推動高校的特色化發展。未來此類組織可進一步謀求與國家社會經濟發展需求相對接,以獲得政治權力支持,從而為學科群的發展增加新動能。
第七類組織形態呈現“自主性-非組織化-知識并置”的特征,即三重發展邏輯都沒有發揮作用,以接受單一學科規訓的傳統學科專業人員為典型代表。在未來發展中,高校可通過對話交流等方式提升個人層面的跨學科意識,使得傳統科研人員也能參與跨學科研究,成為高校學科群建設的重要人力資源。
第八類組織形態呈現“自主性-非組織化-知識整合”的特征,以個體的跨學科交往為典型代表,強調基于個體間跨學科交流與合作而實現知識整合。在高校學科群建設中,具有跨學科交流與合作經驗的個體具有重要價值。此類個體散落在高校各個學科角落,通過教學與科研、人際交往活動傳播跨學科理念,成為推動學科群發展的潛在力量。
從生態系統視角看,學科的發展離不開物質、能量和信息等各種資源相互作用、彼此依賴而形成的整體環境,即學科生態系統。高校間的競爭將是高校內部學科生態系統的整體競爭。在學科生態系統中,八類學科群組織是重要的構成要素,在創建健康、良性的學科生態系統中發揮特定功能,并相互支撐形成合力。
生態位理論認為,一種生物在群落和生態系統中的位置和狀況決定了該生物的形態適應、生理反應和特有行為[30]。具體到學科生態系統而言,不同組織形態的學科群因可獲得的物質、能量與信息不同,占據了生態系統的不同位置,即不同的生態位,從而決定了各類型的學科群特征有別,在促進高校學科生態系統競爭優勢生成上功能不一,具體如圖1所示。

圖1 學科群組織形態的功能分析
首先,獲得外部權力支持的學科群組織,包括新建交叉學科學院、協同創新中心等,具有很強的資源型特征,在學科生態系統中占據優勢地位,成為高校抓住外部機遇、提升國際競爭力的重要突破口,發揮著突破現有水平、實現跨越式發展的功能。其次,對于依賴高校研究人員自主互動的學科群組織,包括充分互動的多學科項目組、個體跨學科交往等,約翰·海厄姆(John Higham)將此描述為“住在房間里的人在房門緊密的情況下,從敞開的窗戶里探出身去,與周圍的鄰居愉快地交談”[31],這種“探出身去”的交往可獲得的資源有限,在學科生態系統中并不占據有利的生態位,但卻是高校學科群發展的內在動因,起到了內部生發的功能,能推動高校內部形成新的學科群。再次,獲得高校制度化支持的學科群組織,包括學部、特色交叉學科學院等,作為高校凝聚學科特色的重要平臺,在高校組織規劃支持下能夠獲得校內多種資源,具有一定的學科生態位優勢,對高校學科群的發展起著支撐作用。最后,處于潛在狀態的學科群組織形態,包括未充分互動的多學科項目組、傳統學科專業人員等,其依然從傳統的學科組織中獲得資源,在學科生態系統中具有傳統生態位優勢,能夠為進一步組建和發展學科群奠定基礎。
在高校有限的內部資源環境下,八種組織形態的學科群既相互支撐,又存在張力,為不同程度的學科融合提供了漸次、差異化的平臺空間,最終共同推動高校學科生態系統整體的有序發展,共同孕育基于學科群的高校學科生態系統競爭優勢。
“雙一流”建設中,高校將成為推動知識發現和科技創新的重要力量。有學者通過對百年諾貝爾自然科學獎的分析發現,交叉研究成果占到了52%,并在近年呈現逐漸上升的趨勢[32]。學科群組織作為支持學科交叉融合而新設的組織結構,愈加需要承擔起促進知識發現、知識交叉融合的內在使命。當前,高校學科群被批評為“有名無實”,從知識邏輯來看,這是因為學科群只是重構了知識分類,并沒有形成相應的知識創新。為此,學科群組織應練好“內功”,特別是處于知識并置狀態的四類組織需要練好“內功”,通過各種機制建設促進知識整合,以擺脫學科群建設中“有名無實”的困境。
高校可通過創新設計系統化的評價機制,以評促建,推動知識整合。首先,對于“組織化-知識并置”類別的學科群,包括新建交叉學科學院、學部等,高校可開展組織層面的知識創新評價。在評價中,高校不僅要關注建設投入要素,而且要考查學科群建設中知識創新的結果。高校要從知識創新層面提出要求,推動學科評價在知識層面的回歸,以有效扭轉當前學科群建設“有名無實”的現狀。其次,對于“非組織化-知識并置”的學科群形態,包括未充分互動的多學科項目組、傳統學科專業人員等,高??赊D向個人層面,探索面向教師等科研人員的績效評價改革。在當前“破五唯”背景下,高校應進一步將教師從唯論文數量的考核中解放出來,強調知識創新的質量,如是否發現了新現象、生成了具有影響力的新概念、研發了面向實際的新應用等,使教師愿意承擔跨學科研究中的風險與挑戰,而不會被績效考核所束縛。最后,高??商剿鏖_展內部學科生態體系的整體評價改革,組建專業研究團隊,以院校研究的方式對高校內部各學科群的發展態勢進行評價分析,促進學科群組織的特色化發展。總之,高??蓪⒔M織層面的知識創新評價、科研人員績效評價與學科生態系統評價相協同,形成多層次的學科群組織評價機制,促進各形態學科群組織知識創新能力的發展。
此外,高校還可通過完善學科群內在機制,促進學科群在知識層面上的互動。一方面,高??砷_展學科溝通機制建設。學科融合的前提是學科間充分的互動溝通,如在“組織化-知識并置”類學科群組織中,高??蓸嫿ú块T聯席會議等正式會議制度,為部門間的溝通建立常態化通道,促進部門間科研進展的總體跟進;在“非組織化-知識并置”學科群組織中可構建常態化的聯絡制度,鼓勵各部門定期就重難點問題展開跨學科溝通,增進學科知識互動。另一方面,高??赏七M學科群組織內部人員流動機制建設。人員流動能夠激發學科群組織內部知識整合的活力,高??赏七M構建將師生個性化的跨學科行為納入學科群組織建設的機制。如在學科群組織中設立由學校、學科群組織及原有學科組織共同出資的研究基金,在此基金支持下通過內部課題申報、課程開設、產學研合作等形式,吸引不同學科專業的科研人員、學生和企業力量參與其中,將高校內部散落的跨學科行為整合起來。同時,高校可構建學科群參與人員、項目的退出機制,保證組織在知識層面的活力,促進組織更加健康地發展。
學科群組織作為高校中的新建組織,其學科融合趨勢與高校以傳統單一學科為中心的現狀相矛盾。一方面,高?,F行的各類管理制度是與單一學科組織互構的結果,在服務學科群發展上具有局限性。面對諸如科研人員的聘用與使用相分離、跨學科科研人員考核晉升、科研設備流動共享等新的管理問題時,高校的管理創新水平有待提升。從高校學科群的組織邏輯來看,其實質在于高校組織結構體系雖已調整,但是結構間的關系尚未厘清。另一方面,高校內部普遍存在的單一學科院系、單一學科規訓下的研究人員仍然有較大的學術話語權,以單一學科為中心的校園文化限制了高校跨學科組織在學術層面的發展空間和影響力。從學科群的權力邏輯看,其實質在于傳統學術權力過于強大,而學科群相關的學術權力尚未形成。為此,高校需進一步推動管理及文化層面變革,以加快實現學科群這一新興組織的價值。
高校應推動相關部門積極創新,以滿足學科群組織管理上的新需求。學科群組織的發展離不開高校管理部門的支持,尤其在人員聘用、績效考核、資產管理等方面,高校相關管理部門需進行創新性調整。一方面,高??刹捎谩疤貐^化”管理方式,在人事制度、科研制度、財務制度等方面進行政策傾斜,在對待其具體管理需求時,能夠有所創新而非按照慣例實行“一刀切”,以保證新建學科群組織能夠獲得盡可能完善的外部支持。另一方面,高??砷_展面向學科群的管理制度研究,構建常態化的管理模式。如可對“特區化”的管理經驗進行總結,并進一步開展制度化研究,調整相關流程、轉變相關標準,創新形成支持學科群發展的常態化管理模式。
高校應圍繞學科融合需求,進行跨學科文化的培育。高校文化對于學科群的發展具有重要指導作用,兩者間相互協調才能促進學科群功能的有效發揮。在具體的建設中,高校可從符號內涵、人工器物兩個層面著手、系統化推進。在符號系統層面,高校應開展跨學科文化內涵研究,進一步明確促進學科群發展所需校園文化的內涵;在人工器物層面,通過印刷各類宣傳制品,幫助高校師生了解高校現有學科群組織的發展狀態、能夠提供的機會、對參與者的要求等,讓師生感受到高校對跨學科發展的支持態度,并自覺參與跨學科文化建設。
在學科生態系統中,學科群組織是一類重要的構成要素,在創建健康、良性的學科生態系統中發揮著不同功能并相互支撐。為此,高校在推進學科群建設時,需認識到學科群組織的多樣性,承認不同組織類別的特定價值。尤其對于四類非組織化的學科群,高校應采取相應措施分類指導、保證共建共存,以促進高校內部學科生態系統的長期穩定發展。
非組織化的學科群形態具有重要價值,且多基于師生的跨學科文化生活,具有很強的自主性和靈活性,是高校學科群組織形態的重要補充。高校應創新各類跨學科互動機制,支持并培育師生的跨學科活動。一方面,高校可通過設立跨學科研究項目,支持師生開展跨學科研究和交流。這樣一種基于科研項目的合作形式,能夠使來自多學科的人員圍繞主題展開卓有成效的知識交流,其已經成為高校開展跨學科人才培養的重要方式,對學科群的建設具有重要價值。另一方面,高??赏ㄟ^環境建設為師生提供相遇的空間,促進跨學科交流。這種空間可以是物質性的,包括各類共享研究間、開放實驗室以及走廊、連廊等交往性交通空間的設計[33];也可以是基于網絡的,如各類課程平臺、科研論壇等,讓師生有機會開展跨學科互動,推動學科群的發展。在多種跨學科交流機制下,高校最終幫助師生認識到跨學科學習的重要價值,覺察到單一學科規訓下形成的認知偏見,使師生從“學術部落”的圈地中走出。
組織化的學科群形態是高校推進學科群建設的中堅力量,高校應抓住外部機遇、找準研究方向,形成競爭優勢。首先,高??删o跟國家經濟社會發展形勢,抓住國家進行各類知識規劃的機遇,實現躍升式發展。國家力量一方面對學科群建設提出了明確的使命需求,另一方面又為其配備了相應資源,這成為學科群建設的重要推動力。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美國政府支持大學建設國家實驗室,如依托芝加哥大學建設的阿貢實驗室、依托麻省理工學院建設的林肯實驗室,都帶動了大學內部相關學科群的組建和發展。其次,高??蛇M一步凝練學科群發展方向,以更加清晰的發展規劃打造學科群競爭力。根據波特(Michael E. Porter)的五力競爭模型,即進入者威脅能力、替代者威脅能力、購買者討價還價能力、供應商討價還價能力以及競爭對手能力決定了一個產業的競爭程度以及獲利空間[34],進軍適當的產業是構建企業競爭力的關鍵。對于學科群發展,高校要找到適應需求、具有長遠發展潛力的研究方向,聚焦并形成特色,以在激烈的學科競爭中獲得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