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雨
(云南民族大學,云南昆明 650504)
阿爾君·阿帕杜萊(Arjun Appadurai,1949—),著名人類學家。其研究關注全球化、現代性、種族沖突等。代表作有《殖民統治下的崇拜與沖突》、《對少數者的恐懼》和《物的社會生命:文化視野中的商品》等。其出生于印度,之后來到美國學習、工作、生活,長時間地遠離自己出生的國家,無法回歸印度。同時,在美國的生活中,其因為膚色、國外身份等原因,并沒有被當地完全地接受。這樣的問題還延續到下一代。在這樣的情況之下,阿帕杜萊開始從自己在社會中的角色出發,基于自己的生活體驗,思考在現代性和全球化的背景之下,個人如何認同自己的身份,這樣的身份認同又是如何建立起來的等問題。
除此之外,對于民族國家的問題研究出現轉向。一方面,人們從對于殖民國家在世界范圍內對于權力的爭奪轉向民族國家對自身的維護;另一方面,學者開始反思現代化對于社會的影響,對于民族志書寫的影響。阿帕杜萊在《消散的現代性》[1](后文中頁碼標識皆來自該書)中的研究,借助區域研究法和文獻法,以阿帕杜萊最為熟悉的印度為案例,來探討全球化背景下民族國家的未來。
隨著電子技術等信息媒介的發展,人們對于信息的獲取途徑與效率得到無與倫比的提高。這打破了信息傳遞的時空限制,促成世界范圍內的不同群體之間的交流機會。以工業社會為背景的全球化,使人口在世界范圍內出現大規模遷徙,之前以血緣、地緣等同質性因素構建起來的人際關系網絡,逐漸轉變以社會運動、專業機構等異質性因素為建構基礎的社會關系網絡。在這樣的情況之下,遠離原社區的在世界范圍內流動的人口,在生活中失去地方社會體系的支撐,又無法轉變自身的行為邏輯,完美地融入新的社會體系中,與當地人建立緊密聯系。這部分人一方面按照其自身原有文化體系,與身處當地的面臨同樣困境的同鄉在異地建構自己的地方性文化,形成相互間的身份認同;一方面在自身興趣的推動之下,與其他群體在同一個公共空間進行交流交往,構建新的社會關系。
在對自身身份進行構建時,需要依靠想象的力量。阿帕杜萊對想象進行了三種區分,首先,“想象早已突破了藝術、神話及儀式這些特定表達空間,在許多社會中成為普通人群日常精神活動的一部分”(第7 頁);然后,幻想區別于想象,幻想是帶有想法與計劃和行動的脫離,想象則是在一個對未來生活的美好希望的投射之中,安排好現在的生活(第10 頁);最后,個體意義的想象和群體意義的想象存在區別,阿帕杜萊的研究側重后者,并認為“想象是一種集體特質”,大眾媒體通過集體性的閱讀、批判和娛樂等方式,使得位于該影響范圍內的群體產生一種“情感共同體”,進而群眾能在一定程度上共享觀點、共同生活(第11 頁)。
阿帕杜萊認為“當今全球經濟的復雜性與經濟、文化和政治間的某種根本性散裂有關”,可以從五個維度入手來研究全球文化流動進而進一步探究這些散裂(第43 頁)。這五個維度分別是:族群景觀;媒體景觀;技術景觀;金融景觀和意識形態景觀。之所以要在每個維度上加上景觀,是為了強調其是流動的、不規則的,“是依據觀點構建的,深受不同類型行動者的歷史、語言和政治出境所影響”(第43 頁)。
族群景觀,即人的景觀,人們身處的世界;技術景觀,指全球技術的流行形態;金融景觀,指經濟資本在全球的運作;媒體景觀,指生產和散布信息的電子能力的分配與媒體生產出的世界影像;意識形態景觀,涉及影像的政治化,涉及國家意識形態和試圖獲得全部或部分國家權力的運動的反意識形態(第44-47 頁)。族群景觀、技術景觀和金融景觀,受到多方面因素(例如政治的、信息的、技術環境的)影響,處在一種變動之中,在世界范圍可以看作是人的流動、技術的流動與貨幣的流動之間的相互交織與影響。而三者制約著媒體景觀和意識形態景觀。前三者中的諸多因素構成人們對于美好生活的一種想象,人們借用進化論的思想,認為在同一時空之中,在生活中享有較好資源的社會是較差資源社會的未來,人們通過媒體帶來的異邦的美好生活圖景,當作自身生活的未來,并在這樣的想象中積極生活。
然而,現今的事實是在當今全球化流動的狀態之下,這五種景觀之間正處在散裂之中,“人、機械、貨幣、影像以及觀念入境越來越各行其道”,它們有著各自的流速、規模和不可計數的數量,而這五種景觀的運行逐漸脫離國與國之間地理條件的限制,走向去國土化。人們意圖突破民族國家的邊界限制,離開原有的社會文化,前往相對富裕的國家以追求更好的生活,這會使自己對祖國的情感發生變化,營造出一種夸張的批判或依附感,以此將自身與同文化群體相聯系或區別,進而在新環境建立起不同的社會關系,結成相互利好的社會組織,以便在新的群體中實現自己的需求。
阿帕杜萊對于族群內爆的概念來自于對于原生性特質的思考。阿帕杜萊認為,特質依托于本質,原生性的本質在于以親緣關系或其延伸為基礎的,使一些小型的親密的群體能團結在一起的歸屬感,這種歸屬感能使該群體產生強烈的群體認同感;依據這樣的本質,其特質展現為其可能產生的兩種極端行為,一種極端行為是群體暴力,一種極端行為是反現代的行為模式(第183 頁)。而隨著二戰后民主國家的不斷建立和全球化與現代性對族群感情的沖擊,原生性的觀點不合時宜,阿帕杜萊主張從情緒影響人們的行動這一角度入手,對原生性的觀點進行重新思考。
阿帕杜萊認為情感與政治的討論層出不窮,但在當下,大多數民族和群體政治并非和原生情感的機械作用有關,而是和“想象的工作”有關。應對原生論觀點中經常提到的外爆,阿帕杜萊提出族群內爆的概念。阿帕杜萊認為群體暴力的原因在于身份誤認后產生的背叛感(第202-203 頁)。
信息時代,快捷的電子信息技術在為人們提供及時大量的信息的同時,也帶來信息的真偽以及如何處理信息的問題。人們無法深入且較為全面地了解到信息端的另一方的全部信息,原有的處于小型社會知根知底的相處方式給人帶來的熟悉感和與之而來的安全感逐漸消弭,對方信息的不完全、聯系的脆弱使人與人的關系的不確定增強,進而對對方保有警惕與不安全感。而人們慣常的思維與行為模式并沒有因為信息的變化而徹底轉變。人們依據交流所獲得的對方信息,在自己的文化體系中補全對方的形象。因此會不可避免地發生認知錯誤的情況。特別是當人們作為一種小型的親密的排他的群體,以共同認識為基礎構建的歸屬感的時候。而這種認同感本身是不固定的,每個人的理解也會存在差異,不像血緣、地緣等關系一般是一種社會事實,因而怎樣通過想象來構建認同感成為群體能存在的關鍵,這里涉及到政治權力的爭奪。對于自身的認識常來自于與他者的對比。
阿帕杜萊在該書中認為,人員在全世界的流動,媒體在全世界范圍內對于信息的傳遞,使得之前依靠血緣、地緣等同質化因素連接在一起的人們,轉為依靠興趣、知識、職業等異質化因素連接在一起。在這種趨勢之下,民族國家與族群開始了對民眾權力的爭奪,在這個過程中,民眾是否能被爭奪,取決于其對自我身份的認識。區別于同樣從日常生活體驗的角度去思考全球文化的變化的湯姆木森[2],阿帕杜萊十分重視想象在其中的作用。
想象幫助人們建構對自我身份的認識,對理想生活的認識,對于鄰里的認識,建構著地方性。而這種地方性使得人們能夠在一種去國土化的不穩定的現代社會中,依靠情感建立社會關系,找到自己的歸屬。當想象破裂,人們對彼此的認知混亂時,人們在情感上有被背叛感,這促使其行為失控,威脅社會穩定。
隨著人口在不同地區的流轉,這使大多數文化類型中所假定的使代際之間知識傳承的穩定性不在,文化越來越成為一種自覺選擇、合理論證的領域[3]。這意味著家庭成員所遵守的文化行為邏輯變得多元化和可變性,家庭關系乃至社會關系都變得動蕩不安。當各個群體與個體進行相互溝通時,由于雙方處于不同的文化邏輯之內,因此其交流依賴于以自身文化所建構的對對方的想象。不可避免的是人們總是受到自身原有文化邏輯的影響,希望在以異質性因素為基礎的社會關系中,找到同質性因素為基礎的社會關系中的穩定性與安全感,這也許是想象產生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