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春喜
韭菜,如今是一種十分普通的蔬菜,但在我小時,卻是一種極為奢侈的佳肴。雖然現在很少再去品嘗,但那股特有的香氣,永遠氤氳在舌尖上。
年過四旬,感覺步入了老年。那天在老家,醒來之后,就再也睡不著了,索性穿衣洗漱。下樓后,母親已經在做早餐。“再等一會兒吧,很快就好。”母親指著電飯煲說。她還特地強調說,里面蒸了我最喜歡的玉米。
趁著早飯還沒有好,我就到屋外去溜達。我家是獨戶,四周的田地都是我家的,父親掌管著主要的農田,母親則負責屋角的一些空地。在母親的耕作下,這些空地上種了很多蔬菜,有蔥、蒜、青菜、花菜,還有那一畦畦的韭菜。
早上沒有風,這些韭菜就這樣頂著一顆顆晶瑩的露珠站立在那兒。母親施足了肥料,它們長得很粗壯,顏色也是黝黑的,已經不是綠色了。在這么多綠色蔬菜里,這韭菜的顏色是最濃的,濃得里面的顏色似乎要掉落下來。我很久沒有看到顏色如此濃重的韭菜了,不由得看得出了神。
“你們都不喜歡吃韭菜了,所以我也沒有割下來。”不知何時,母親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轉過身來,看到母親的眼神有些異樣,好似有點看不起我的味道。“不是我不要吃,實在是牙不好,塞得厲害呢。”這倒是真的原因。
我確實沒有了炒韭菜的欲望。自從牙不好之后,這韭菜就慢慢遠離我了。記得母親也曾經拿來過幾次韭菜,但我都沒有炒,過了幾天干癟掉之后,我就扔到了垃圾桶里。有時母親拿來炒,但就她吃了幾口,最終也不了了之。于是,母親就再也不拿韭菜來了。
原本以為家里沒有了韭菜,可沒想到,這韭菜長得如此熱烈。風一來,它們揮舞著手臂迎接我,但又似乎是揮手讓我離開。我不由得內心一酸,其實這韭菜,在我心里留著很重的位置。
在我小時候,家里連這韭菜的根都沒有,更不要說炒韭菜了。印象里,家里下飯的菜是油鹽南瓜,就是把南瓜蒸熟后,放一點鹽與油攪拌一下,即成了下飯菜。說是油,其實是油星,南瓜里吃不到油味。但對于我們來說,這已經是不錯的菜了。
家里難得有葷腥,親戚來了,有肉的菜都放到了親戚面前。親戚都是父母的姐妹,自然了解我家的情況,他們就把這有肉的轉到我與姐姐面前來。母親眼一瞪,我們自然不敢吃,親戚們笑笑,把菜夾到我們碗里。我們再看看母親,她輕聲說:“快吃吧,不吃就涼了。”于是,我們飛快地動起了筷子。這一頓飯,吃得相當入味,晚上做夢時,我還在舔自己的嘴唇呢。
我們不知道家里真實的經濟情況,印象里是很差的,不然母親不會有東西不給我們吃好。但那個時候還不是特別懂,只怪父母為什么不能像鄰居家一樣,能夠給自己的孩子做好吃的飯菜。我有時甚至想,我和姐姐是不是他們從哪里拾來的。但這結論最終還是被推翻了。
那是一個陰冷的冬天,我身體不好沒有去上學。母親那天去鄉里開會了,她字識得好,村里有什么事都由她去記錄,所以鄉里的會議也一直輪得上。姐姐上學去了,父親也外出了,我就這樣一個人靜靜地在家里躺著,不舒服的時候就想著睡覺,感覺好些時就看看書本,時間也就不知不覺地過去了。
家里的房門是用竹子做的,寒風一陣陣地刺進來,繞到我的床前,我冷得直打戰,不由自主地往床角里鉆。風穿過竹子間隙的時候,不時發出咝咝聲,就像一條條蛇在吐信子,縱然是大白天,我也越想越害怕。“媽媽怎么還沒有回來?”我一邊盼望著,一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感覺有溫暖的東西在我的額頭上滾動。我瞬時醒了過來,果然是母親回來了。她的短發被寒風吹得凌亂了,眉頭有些蹙緊著,臉色有點發白,嘴唇都干得裂開了。可她卻來不及整理一下自己,就到我這里來了。“還好,燒退了,燒退了。”母親自言自語著,手拿起又放到我額頭,一連三四次,這才放心地挪開。
這時,我突然聞到了一股香味。這是什么香?以前沒有聞到過呀。我坐了起來,看到床頭上放了一只小碗,碗里有青綠色的東西,我不認識這東西,但我認識里面夾雜著的幾根肉絲!“這是韭菜燒肉絲,媽媽從鄉里食堂拿回來的,待會兒我們一起吃飯。”母親的語氣十分溫柔。我后來才知道,這是鄉里開會后,鄉食堂安排的午餐,本來要求大家在食堂吃完午飯回家,可母親想到我臥床在家,就向食堂借了這碗,把這個菜拿回了家。因為天氣寒冷,母親一直把這碗菜捂在胸口。
這天,我第一次吃到了韭菜,一種很香很嫩的菜。這碗韭菜肉絲,也成了我心底永遠的回憶——這是我童年時代吃過的最美味的佳肴。
后來,家里的條件也好了起來。至我工作后,菜肴更是豐富,但因為牙齒的關系,這韭菜也就慢慢離開了餐桌。每一樣事物離開得久了,往往會失去它應有的地位。
但如今,我面對著這一畦畦鮮嫩的韭菜,那一股久違的香氣,怎能不把我吸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