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冰潔
日本海上自衛隊“霧雨”號驅逐艦于5月上旬出發,前往阿曼灣及阿拉伯海北部,接替正在該地執行任務的“高波”號驅逐艦。“高波”號是根據日本政府去年年底作出的向中東海域派遣約260名海上自衛隊隊員及艦機,執行信息搜集、保護航船等任務的決定,于今年2月出發前往指定海域的。這是繼1991年海灣掃雷、2003年在伊拉克戰爭中支援美軍、2009年亞丁灣護航等行動后,日本自衛隊又一次大規模海外派遣行動,也是首次依據2015年3月修正的《防衛省設置法》第4條第18款“調查研究”進行派遣活動。可以看到,2015年日本《新安保法案》通過后,自衛隊海外派遣行動已展露出常態化的趨勢,盡管新冠疫情的蔓延使各國在海上的軍事活動均受不同程度的限制,日本仍冒著新冠病毒可能在狹小艦艙內大肆傳播的風險,鞏固其在中東海域的軍事存在。
有利于得到更多道義合法性
自衛隊此次在中東行動的升級,有賴于日本在非洲大陸的長期經營所提供的保證。根據日本內閣府公布的材料,在自衛隊參與的52次聯合國維和行動、人道主義救濟、物質合作等活動中,涉及非洲(含西奈半島)的達19次,頻次之多無出其右者,絕大部分是在緊鄰紅海的蘇丹和南蘇丹進行,其中包括聯合國維和行動5次、物資合作(包括有重型設備參與的工程建設、物資運輸等)9次。
非洲是聯合國關注的人道主義行動重點地區,向非洲的派遣行動能獲得更多道義合法性。在海外派遣問題上,日本政府長期面臨內外兩難:不派,會招致美國等盟友和伙伴“逃避責任”的批評;派,會引來國內反戰人士“涉嫌違憲”的指責。1991年海灣戰爭爆發后,美國多次要求日本派遣自衛隊參戰,但日本政府向國會提交的《PKO(即聯合國維和行動)合作法》法案遭到在野黨和群眾團體的激烈抗議,最終胎死腹中。1992年底聯合國安理會決定向索馬里派遣多國部隊,但日本拒絕派兵,而只愿承擔部分行動開支,這種“只出錢不流血”的“支票外交”再次引起美國和其他盟國不滿。這促使日本政府決定在戰爭結束后向海灣派遣掃雷艦隊,并對其做出合乎憲法的解釋,這成為自衛隊在海外的首次派遣任務。國際上對日本這次行動的積極反響轉變了國內民眾的看法,1992年在社會黨等在野黨缺席的情況下,新法案在眾議院獲得通過,開啟了自衛隊的“合法”海外派遣之旅。上世紀80~90年代日美經貿摩擦全面升級,日本政府意識到,相比于海灣戰爭這樣地緣政治色彩過于濃重的軍事行動,以人道主義名義參與聯合國海外行動,是既能緩和國內指責、又可拓展國際角色的更好選擇。圍繞難民問題和人道主義救援的海外派遣有利于日本政府弱化違憲問題、強調海外派遣的道德性。因此,經濟發展水平相對較低、人道主義行動需求相對較高的非洲為日本海外派遣所重視。
與美國在非洲的戰略協調
向非洲派遣自衛隊,既得到美國的戰略支持,又符合日本自身增強戰略自主的需要。隨著其后日美關系的緩和,日本的海外政策再次表現為緊緊追隨美國的架勢。從小布什政府開始,美國重新增強在非洲的戰略存在,因此樂見日本配合自身對非戰略發揮作用,并順勢為日本向非洲海外派遣提供便利。2009年3月,日本海上自衛隊以反海盜名義到達索馬里海域;在美國協調下,吉布提同意其軍艦在當地進行補給休整。2018年10月,日本計劃在吉布提建立首個永久性軍事基地,認為可以借此實現從海外派兵到海外駐軍的重大突破,而美國軍方對此予以了間接支持。有了與美國在非洲的戰略協調,日本更不斷依托海外政策突破防衛限制。2015年新版《美日防衛合作指針》通過后,日本國會通過《PKO合作法》修正案和《自衛隊法》修正案,允許自衛隊在執行任務時超越自衛的限度使用武器。此次修改提升了日本自衛隊海外出動幾率、逐步擴充自衛隊海外行動的權限,大大突破了自衛隊武力行使的限制。
近年來,對日本而言,涉足非洲還多了一層利用日美同盟轉型加推戰略自主的考量,結合在中東的海上行動與在非洲之角的軍事存在,形成陸海聯動的戰略布局。特朗普政府希望日本承擔更多同盟義務,日本有意對此迎合利用,以實現更大的武力突破。特朗普上任以來,頻頻以美日同盟“不平等”為由向日本發難,要求日本承擔更多軍費。日本明白,如果僅以單方面防御或互相防御來衡量盟友的貢獻,即使日本將來同意承擔更多的軍費,也不能從根本上改變特朗普對美日同盟的看法,只有讓重視“交易公平”的特朗普在某個地方嘗到甜頭,或才不失為降低美方抱怨的辦法。事實上,日本有意利用非洲做這個文章。通過2019年第七屆東京非洲發展國際論壇,日本重申美日在非洲工業化方面有廣闊的合作空間,這將有利于平衡美日同盟關系。不難想象,美日在非洲軍事行動上的資源整合將與商業利益共同推進,日本甚至可以將在非洲私營領域的合作作為換取更多軍事活動的籌碼。日本如果積極迎合美國要求,在美日同盟中承擔更多的義務,勢將謀求更大的防衛自主權。美日甚至可能將非洲作為海外軍事資源整合的重點,推出軍事和經貿政策同步協調的新型同盟合作形式,在非洲打造“規則締造者”的共同身份。
此外,日本在非洲的存在可以為海上行動提供重要支點。此次日本中東派遣行動的“先遣部隊”是兩架P3-C巡邏機,早在今年1月就先行到達非洲吉布提基地,在索馬里海域執行打擊海盜任務,其后再與“高波”號實現艦機匯合,一并執行任務。這樣一來,非洲之角就成了日本在中東海上行動的“驛站”,形成了跨越紅海、亞丁灣、阿拉伯海北部的陸海聯動的戰略布局。
與東南亞和中東相比獨具優勢
非洲既未聚集過多的地緣政治爭端,又不在大國競爭的最前沿,更有利于日本借助海外派遣深耕國際影響。在日本對外戰略的整體布局中,就培植戰略影響而言,相比另外兩處重要地帶——東南亞和中東,非洲獨具優勢。東南亞現在是中美戰略競爭的地緣最前沿之一,這一戰略態勢決定了日本在東南亞不能過于“搶鏡”,只能采取經貿優先的緩進策略,審慎觸及政治軍事議題,展現相對溫和的交往姿態,以維持戰后苦心經營的外交成果;而在非洲,大國戰略競爭烈度相對有限,而基礎安全環境不佳,日本更有理由以“促進人道,保障投資安全”等名義施展自衛隊作用。同樣,中東是傳統地緣沖突帶,尤其與美國關系復雜,日本在中東國家(尤其是伊朗)與美國之間“走鋼絲”,受到的行動壓力較大,這從日本向波斯灣的派遣沒有參與美國“護航聯盟”而選擇單獨行動,且在派遣前安倍親自訪問中東三國尋求理解,就可窺見一二。日本原油絕大部分依賴中東,要想保證能源安全,海上行動必須有穩定可靠的陸上支持。而日本以非洲之角作為自衛隊海外常駐的首要目的地,可以積極配合海上行動,檢驗和提升自衛隊海陸空兵實地戰斗能力,將來還能夠以各種理由增派輪換,為成為名副其實的大國鋪路。
盡管憲法仍是自衛隊海外派遣實現更大突破的主要障礙,但在美國愈發強調印太安全合作的背景下,美日同盟關系勢必走強,日本自衛隊海外派遣也將獲得新一輪強化機遇。時下,日本正在加強打造在非洲的首個海外永久性軍事基地,非洲這一新興大國博弈場,或將迎來自衛隊更多海外活動。
(摘自《世界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