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器

小 海

等待

每天

他到夢里等人

等一個人

無所謂是誰

也不知道是誰

在陌生的地點

等一個人

他告訴自己

要磊落，潔凈

每天，他去車站等人

一首詩，也在等待作者

陶器

每一次他都喃喃自語

那只貓也會躲避開來

往窯爐里送進捏好的制品

你看不見她們的窯變

到里面來吧

不是每個人

都能撞得到的

和在異鄉

醒來后的早晨

所看到的

并不一樣

爐火直視貓的眼睛

請你照看這些陶器

不要問你能為她們做什么

生活本身就是這樣

你說的是愛和去愛

人們看不見她的靈魂

云朵中的漫步與扭傷

難道有你推我搡

致意精神的飄泊者們

今天這爐東西在燒制

卻不在掌控中

——有些東西碎了

無盡傷感來不及話別的離散者

在配方未解的方程式中

在爐膛浮現的塵埃之上

即景

一條蛇卡在刮雨器里

吐著輕靈的舌信子

在暴雨中的長江大橋上

隔著汽車擋風玻璃和我對視

“我是龍，我路過江南”

黃昏前曾出現過一道紅霞

“我住在那道霞光里”

現在才是早春，天地交融

仿佛大江合上了兩岸

哦，等等，遠處的云霧

可否引領一臉茫然的你離開

你襲擊了北岸的電廠

南岸學校操場上的旗桿

也從視野中消失

你爬上江心洲小山

拆除硝崖上的燕子窩

你想做什么你又得到了什么

五分鐘之后天空放晴

電閃雷鳴的音樂戛然而止

車頭前方的蛇杳如黃鶴

有人手指天上更多的相似物

拋錨后重新上路的車鳴著笛

雨過天青，艨艟巨艦

在漲起的江潮中顫抖著開拔

“交出座駕，我回我的東海”

鳥語

正午的鸚鵡

在門廳的地方

逢陌生人便攔截發問

“夢見我了沒有”

它舌尖上的一滴蜜

連它自己都不知道

它跳到籠子另一面

“救命”，它呼叫

樹上飛來的搶食烏鴉

頂翻了它的食盆

籠子，像風里的一個漩渦

掛在墻外歪脖子樹上

當圍攻它的烏鴉散去

揀起地上飄落的羽毛

猶如合上黎明的眼睛

別厭倦那個想溜的借口

夜晚，走出籠子夢游的人

還會遭遇幾倍的烏鴉

麻雀

芝麻地里，突然飛起的麻雀

把我倆都嚇了一跳

它們潛伏得這么好

以致我們走近時都沒有發現

仿佛有一處秘密的水源

也許稀薄的風

指引它們前來

發暈一般喪失警惕

讓它們勇氣倍增的

還有擠破腦袋的影子

留給秋后因成熟

而驚詫的芝麻

一條注釋

他從街角的水果店出來

右手拿著一枚山核桃

進店之前，他本想買只柚子

出來時，手里卻握著這把核桃

在收銀臺他沒要袋子

他喜歡用手直接抓取

這么大個的山核桃

光潤，像由青銅包裹

他沒單獨買過核桃

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吃

當然，他無意吃這些核桃

不能生吃：戰前的愛與哀痛

表面精致而溝壑縱橫的核桃

像黃金網球，或思考的腦子

一個沉睡的世界，祭壇上的影像

從你眼前升起戰事，無盡的黑夜醒來

輕握核桃走在街上的人是誰

一個朝氣蓬勃的青年柏拉圖

看見

經過的慧星看見

工人們在油漆廣告牌

滿頭白發的彗星

隱遁——被一只鳥吞噬

一只多疑的手

在工人那兒若有所思

似乎要擁抱某個人

小店的燈光

如一道繃帶

欲望是多么荒涼

為男人作證

——用曾經運用嫻熟

但已忘卻了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