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神與難民

王良娟

摘 要：黎巴嫩導演娜丁·拉巴基的劇情電影《何以為家》，去年五月在中國上映并迅速引發熱議。這部被冠以“眼淚收割機”的影片帶給人們的觸動，除了對難民現象背后原因的反思，對弱勢兒童何以為家的哀痛，還有影片中表達的那種竭盡全力，還是絕望的壓抑和悲催。而這種藏匿于絕望中的命運之殤，不止覆壓在難民及所有人類個體頭上，也高懸于希臘諸神之上。命運之殤，如何應對，神話和影片都流露出勇敢的生活導向。

關鍵詞：《何以為家》;諸神與難民;命運之殤;勇敢應對

希臘神話中諸神的頭上都有一個命運所在，它高懸于諸神頭頂，諸神無從抗拒也無可奈何。在影片《何以為家》中的難民頭上，也有一個用盡全力卻難以擺脫的命運。但命運是個普眾的悲劇，貧窮和身份會造成難民這個邊緣群體何以為家的悲劇，文化和信仰也會造成何以為人的命運之思。

一、諸神之上

希臘神話中，烏拉諾斯是第一代神王，后來被他的兒子克羅諾斯推翻，烏拉諾斯詛咒克羅諾斯的命運將和自己一樣，會被自己的兒子推翻。為了擺脫這個命運魔咒，克羅諾斯吞下了自己所有的兒女，但母親瑞亞不滿丈夫的殘暴，把最小的兒子宙斯用石頭替換的方式保留下來。宙斯長大，設法讓克羅諾斯吐出自己的五個哥姐，又聯合提坦神中的五位，隨后推翻了父親克羅諾斯的統治，建立了以自己為首的奧司匹林山神系。而宙斯也被一個終極命運所籠罩[1]。

木心先生說：“希臘諸神之上，有一命運，諸神無力抗拒”[2]，諸神之上高懸命運，而諸神也掌控著半神和人的命運。《伊利亞特》中的半神英雄阿喀琉斯小時候就被預言會戰死沙場。母親忒提斯女神為了讓阿喀琉斯擁有不死之身，就用圣火炙烤阿喀琉斯的身體（也有說法是女神母親帶他到冥河中浸泡）。但當時被母親握住的腳后跟成了阿喀琉斯的唯一的弱點，最終在特洛伊戰爭中，驍勇善戰的阿喀琉斯被太陽神阿波羅用神箭射中致命處而喪命。

人間的科林斯國王西西弗斯聰明無比，曾以一條四季長流的河川為交換條件，向河神伊索普斯泄露了宙斯的秘密。宙斯命死神押赴他到地獄，結果西西弗斯竟設計綁架了死神，讓世間一度沒有了死亡。西西弗斯也因此受到了天懲，諸神命他日夜無休地推一巨石上山。而一旦被推至山頂，巨石又將自動滾落……徒勞無益、毫無休止的勞役成為西西弗斯可怕的刑罰。

最為廣知的是俄狄浦斯王。底比斯國王拉伊俄斯被神靈預言，他的兒子將來會“弒父娶母”。為避免不堪悲劇發生，國王派人把剛出生的嬰兒扔棄荒野。但故事卻兜轉曲折地跟著命運走，經歷了抱養、神諭 出逃、誤殺、滅怪，成為忒拜城英雄的俄狄浦斯順利地成了新喪國王的王國繼承者，也自然而然地娶了自己的母親。命運以這樣的結局顯示了它不可抗拒的悲劇性。母親后宮自盡，俄狄浦斯刺瞎雙眼，由女兒牽引著自我流放荒野。

二、難民之中

影片《何以為家》（中文譯名，以下簡稱《何》）帶給了國人的極大沖擊力包括：難民的生活，兒童的生存，還有生育理念引發的何以為家或何以為生的沉思、壓抑與痛心。這部直譯“迦百農”（Capernaum）的影片，是導演歷時三年對難民區的觀察取材，并選用真實難民來飾演的苦心之作[3]，劇中真實呈現的童工、童婚、毒品交易、人口販賣、非法居留者等混亂絕望，直接照應著片名含意：混亂失序絕望，靈魂無處安放[4]。

絕望是小主人公贊恩的現狀和拼命要突破卻終究無力的現狀。作為敘利亞難民，贊恩一家逃難到黎巴嫩，沒有合法身份，蝸居于狹小臟亂經常漏水之所。大哥在獄中服刑，12歲（大約）的小贊恩白天給雜貨店老板阿薩德干活，晚上帶著幾個弟妹站街賣甜菜汁。在“滾、垃圾、婊子的兒子”等這樣的斥罵中，贊恩臉上常日掛著一副厭世的冷漠。為了生存，他會撒謊從藥店得到一種神經類藥劑，配合父母一起把它們揉進衣服販毒;他曾在雜貨店偷東西;他還自制曲馬多飲料;搶奪嬰孩的奶粉和滑板車。在充滿著暴力、辱罵、貧窮、混亂的生存環境中，拋開道德這個奢侈品。贊恩一直在努力改變自己的現狀。

然而贊恩的盡力求生，終究還是難以為生。贊恩拼命保護著十一歲的妹妹薩哈，最終被父母強行賣與房主兼雜貨商阿薩德，幾個月后因懷孕大出血，又因無身份證明被拒治而慘死在醫院外。

獨自逃離家庭的贊恩遇到了游樂場打工的泰格斯特（假名），這個沒有身份的埃塞俄比亞女工同樣難以為生。她在自己打工的地方盡力藏匿兒子約納斯，但她還是收留了贊恩。后來為了一張假身份證，她想盡辦法去籌錢。卻被警察關了起來，留下了無以為生的贊恩和剛剛學步的兒子。而贊恩在經過搶劫奶粉、滑板車、偷賣曲馬多飲料等各種艱難求生手段后，依舊無法照料約納斯，無能為力的他流著眼淚把約納斯賣給了人販子阿斯普羅。

生活里有是非道德，生存卻無暇顧及，電影《何》中，贊恩最終賣掉了泰格斯特的兒子，為換一張前往理想國度的通行證。得知妹妹死訊，他揮刀刺傷了間接殺死妹妹的雜貨商阿薩德。監獄里的贊恩控告自己的父母：生了自己。他控訴充滿毆打辱罵的生活是一堆狗屎，不比他的鞋子干凈。贊恩父親卻憤怒地抗訴“這不是我們的錯。我也是這樣出生，這樣長大的，我做錯了什么，如果我有選擇，我可能會比你們所有人都好”。

在貧民區，難民和貧窮就是一道命運詛咒，有著用盡全力，卻難以擺脫的絕望。

三、命運之殤

命運無可抗拒，但勇敢面對或許能有所改變。半神英雄阿喀琉斯在得知自己將戰死沙場的命運后，毫不猶豫地對母親說，即便短暫也要華麗地活著;自瞎雙眼的俄狄浦斯在女兒的牽引下流放贖罪，后來得到忒修斯的保護，最終安息于眾女神的圣地。與神靈及英雄比，平凡人類個體在命運面前更是渺小無力，但我們可以選擇勇敢面對，誠如木心先生所說：“凡是健全高尚之人，看悲劇，既驕傲又謙遜地想：事已如此，好之為之。一切偉大的思想來自悲觀主義，真正偉大的人物都是一開始就悲觀、絕望，置之死地而后生。”[5]

努力為生，像少年贊恩一樣，當他在貧窮混亂環境中沒有是非尊嚴地活著時，他還在努力地賺錢養家照顧弟妹。為了一個收留自己幾天的好心女工，他把女工孩子當成自己弟弟，想盡辦法地照料他。影片最終他為自己贏得了一張象征合法的身份證。而作為真人飾演的演員本人贊恩·阿爾·拉菲亞，終因導演的相中而改變了自己及全家人的命運——全家遷往挪威，有了合法身份，自己和弟妹也得以上學讀書，接受現代文明的光照[6]。導演娜丁·拉巴基說：“我不會天真地說電影可以改變世界，但如果它可以改變你看待這些孩子的態度或你看待自己生活的態度，那么它至少可以一定程度地改變你，當千千萬萬的人可以用不同視角看待這些問題時，真正的改變才開始發生。”

四、結語

諸神之上，難民之中，都有命運高懸頭頂，沒有誰能擺脫。法庭上的贊恩控告父母生了自己，生而不養確實是一個社會倫理問題，但既然人類都是被拋到這個世上，在不同的生存環境，文化背景，社會宗教體制中，命運都會標注出不同的孤獨、悲傷和絕望。但命運的對立面還有竭盡全力的抗爭。希臘神話中那個推石頭上山的西西弗斯，在無休止的重復而無望的勞作中，突然有一天，他感知到與巨石較量中力量的壯美，感知到巨石滾動時宏大的聲勢動態美，從此不再絕望。而諸神也不再讓巨石從山上滾落……

康德曾用這個神話對他的學生說，這并非一個哀嘆命運的故事，而是一個贊美英雄的故事。

娜丁·拉巴基用《何》這樣的影片表達著同樣的勇敢意味：“在這樣一個貧窮和混亂的國度，每一個能夠成功被制造出來，走出國度獲得關注的電影作品，都是某種程度和形式的尋找外力幫助的吶喊。”

參考文獻

[1]古斯塔夫·斯威布著，高中甫譯.希臘神話[M].廣州：南方出版社，2018：1–28.

[2]木心講述，陳丹青筆錄.文學回憶錄（上）[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20.

[3]陳倬豪.何以為家：一場對失序本源的控訴[J].電影文學，2019（22）：132–134.

[4]趙尚.談電影《何以為家》的情感缺席與訴求[J].電影文學，2020（01）：144–146.

[5]木心講述，陳丹青筆錄.文學回憶錄（上）[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60.

[6]KidCoolAF.用盡全力的絕望[EB/OL].https：//movie. douban.com/review/10029049/2019– 0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