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煤層氣破產重整啟示

文=余芳倩

河南煤層氣公司被裁定破產重整以后，緊跟而來的，不僅僅是煤層氣行業的大討論，更有對國有企業破產的種種啟示。企業破產清算，讓市場盡快出清，必須走市場化、法治化道路；而對于企業而言或許也是一種救贖。

河南省煤層氣開發利用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河南煤層氣公司”）申請破產重整了。

這是一家曾經很傳奇的企業，國內第一個具備實質影響力的省級專業煤層氣開發公司、第一個拿下煤層氣對外合作專營權的省級企業、坐擁中國煤炭工業協會科技進步一等獎及多項國家發明專利技術，由河南省國資委代省人民政府出資并直接管理，河南省多家骨干煤企共同投資成立，自2007年成立以來，始終備受關注。

這是一家曾經被寄予厚望的“明星”企業，成立之初的使命是“引領河南煤層氣革命”，經過12年的發展依舊舉步維艱。2019年7月16日，河南省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以下簡稱“鄭州中院”）發布公告裁定：“受理河南煤層氣公司的破產重整申請”。

被受理破產申請以后，緊跟而來的，不僅僅是煤層氣行業的大討論，更有對國有企業破產的種種啟示。

啟示一：企業受制于行業，可謂“解決了河南的問題就解決了全中國的問題”

2019年7月16日，河南省鄭州中院發布公告稱，因不能償還到期債務，5月21日，河南煤層氣公司向河南省鄭州中院申請破產重組，原因有二：

一方面債務纏身。資料顯示，以2018年的數據為例，河南煤層氣公司實際虧損1.48億元，年度財務費用1.059億元，占虧損總額的71.46%，債務利息占虧損額的比例過高；資產負債率172.1%，較年初上升8.88%。

另一方面，屢受訴訟且“失信”。天眼查的統計顯示，河南煤層氣公司已因17起執行案件“全部未履行”而被列為“失信人”；2013年以來，河南煤層氣公司涉及的法律訴訟高達151條；自2015年以來，該公司被列為失信人28次。這種情況下，企業不得不面臨生死抉擇的命運。

據悉，河南煤層氣公司成立于2007年1月，是中國首家專業從事煤層氣抽采利用和瓦斯綜合治理的國有大型能源企業。它由河南省人民政府出資并管理，股東為全省6家國有重點煤炭企業和5家煤炭企事業單位，新成立的公司旗下有各類分支機構、對外投資企業共40余家。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河南煤層氣公司不僅是原國土資源部煤層氣礦權管理聯系定點企業，還被商務部授予煤層氣對外合作經營權。除中石油、中石化、中海油三家央企，其也是全國唯一擁有上述專營權的省屬國企。成立之初就被河南省委、省政府賦予重任，統一負責全省煤層氣資源的勘探、開發和利用，全力打造成集開發、利用于一體的新能源企業，可謂含著金湯勺出生的。

這樣一家被寄予厚望的企業緣何會出現上述兩大困境難題，最終導致必須申請破產重整？或許，正如煤層氣行業專家所說“解決了河南的問題，就解決了全中國的問題”，那么，到底河南煤層氣公司有什么問題？河南有什么問題？全國煤層氣行業又有什么問題？

早在2014年，河南煤層氣公司就已經深陷資金困境，并準備賣掉自有用地以緩解資金問題。當時的河南煤層氣規劃部負責人就公開表示，“現在嚴重虧損，只能賣房賣地搞煤層氣。雖說開發房地產比開采煤層氣賺錢多了，但干了這行就要干出個名堂。我們現在就像上坡上到最費力的時候，稍不留神就滑下來了?！?/p>

言外之意，行業不景氣且不成氣候，存在諸多弊端，企業一直在爬坡，卻未果。2014年，河南煤層氣產氣量約400萬立方米，因氣量小且不集中，采出的煤層氣無法有效利用，根本沒有經濟效益。而更為嚴重的是，破產前的2018年1—11月，河南省的煤層氣產量為0。

對于全國煤層氣行業而言，也是困難重重。

首先是礦權之爭，各省屬煤層氣公司的礦業權比例一直較低，在資源方面也不具備規模優勢，因為，僅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有限公司、中聯煤層氣有限責任公司的礦業權面積占比即超過全國的90%。

其次是先采氣還是先采煤之爭，采氣權和采礦權都在同一地，到底誰先來開采，這一點煤層氣企業和煤炭企業爭執了20年，一直未有定論。

第三，煤層氣生產成本高。公開資料顯示，一口煤層氣井的投資成本約兩千多萬元，對于省級煤層氣企業而言，大面積推廣開發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這些行業困境，在河南煤層氣公司身上顯現得淋漓盡致。其實，河南煤層氣公司也想過很多辦法，比如曾寄希望于頁巖氣的發展。2011年，該公司在中國第一輪頁巖氣招投標中，一舉中標渝黔湘秀山頁巖區塊，還一度引發了業內關注。據悉，渝黔湘秀山頁巖區塊面積2038.87平方千米。河南煤層氣在招標書中承諾，在三年勘查期內總投入2.4億元，實施參數井和預探井10口。但三年勘查期滿后，河南煤層氣公司僅完成勘查投入1.27億元，為當初承諾的約一半。因此，其被處以603.55萬元的罰款，并核減了勘查區塊面積。

根據資料顯示，2012年國土資源部（現自然資源部）舉行我國頁巖氣礦權第二輪招標，中標的16家企業，均未在承諾期內完成勘查投入，三年探礦權到期之際也沒有得到實質收獲。所以，行業亦如此，只是河南煤層氣公司也未能幸免。

啟示二：企業內部問題凸顯風險壁壘

2013年的一份專項審計書顯示，河南煤層氣公司存在重大投資決策、投資項目管理等方面的問題，部分投資項目造成損失或者面臨損失風險。

媒體曾經公布了一份河南煤層氣公司的匯報材料，看起來更像是一份自我剖析：一是歷史負擔重，債務訴訟等不確定，風險依然存在。二是主業市場競爭力不強，培育周期長，受省內地質條件復雜、煤層氣開發技術難度大、資金投入大等因素影響，開發利用主業，短期內難以取得經濟效益。三是輔業受技術落后、人才短缺、產品缺少差異化競爭力影響，闖市場動力不足，經營開展難度大。四是深化改革進入攻堅期和深水區，產業產權管理有待進一步理順、管理機制有待全面搞活、經營成本有待進一步優化、工作效能有待進一步提升。五是個別干部職工存在“等靠要”思想和畏難情緒，市場意識、服務意識、創新意識有待進一步提高。

歷史包袱、行業產權不明晰、喪失市場競爭力、技術落后、人才短缺、產品缺少差異化、干部意識存在問題等方面，確實讓河南煤層氣公司舉步維艱。

其實，早在2011年，河南能源集團就開始受命托管河南煤層氣公司，并對其脫困發展采取了諸多措施，比如制定了以煤層氣開發和瓦斯治理、新能源利用為主業，以裝備制造、貿易、煤炭生產為輔業的“兩主三輔”產業定位和布局；比如深化改革壓縮部門，穩步推進下屬企業重組整合，加快“僵尸企業”處置；比如夯實管理基礎，提升風險管控能力，等等，使訴訟風險、債務風險等暫時得到有效控制。不過從2013年的這份審計書來看并沒有太大的緩解。

煤層氣開發對技術要求極高，而且資源稟賦、地質條件等情況不同，技術的適用性也各異。一項成熟技術，在這個區塊有效，換個地方可能就無法適用。首先明確目標，在此基礎上做好技術、人才等儲備，再成立公司、推進開發，而不應匆匆上馬、盲目發展。

河南煤層氣公司因信用危機、資質凍結問題，導致企業無法開展對外合作，投資項目無法進行，新業務無法開展；沉重債務無法化解，靠生產自救僅能維持公司生存和職工基本工資，無法獲得利潤償還債務；查封股權、查封賬號、土地被凍結、部分資產被執行的局面，嚴重影響生產經營秩序；煤層氣開發因技術無突破、缺乏資金支持陷入停滯。

如此看來，面對敗局，河南煤層氣公司只能選擇另一條路——破產。

2018年開始，河南煤層氣公司一方面開展生產自救，另一方面積極到外地學習借鑒預破產重整成功經驗，全力啟動旨在減輕財務負擔、提升經營能力的預重整工作。

啟示三：要讓破產在資源配置中起重要作用

企業破產清算，讓市場盡快出清，必須走市場化、法治化道路。

2019年5月21日，河南煤層氣公司的破產重整申請被正式受理，其下屬“僵尸企業”的處置工作也很快得到了處理：2019年6月6日，鄭州中院裁定受理河南中祥能源投資有限公司、河南裕隆能源發展有限公司、河南龍潤煤業有限公司、河南宏祥能源投資有限公司破產清算；2019年6月13日，鄭州中院裁定受理河南國電能源投資有限公司、河南地方煤業有限公司、河南東升煤業有限公司破產清算。

“僵尸企業”是經濟學家Edward.J.Kane提出的一個經濟學概念，就是指那些無望恢復生氣，但由于獲得放貸者或政府的支持而免于倒閉的負債企業。從制度層面看，“僵尸企業”缺乏有效的市場退出機制，企業破產的相關法律法規尚不完善，破產訴訟周期過長，破產成本高。此外，社會保障制度不完善也導致“僵尸企業”破產后的就業安置工作壓力較大。

其實，河南省是處理“僵尸企業”最早的省份之一。2017年9月，河南省提出處置千家“僵尸企業”的國企改革“總攻戰”。截至2018年10月，河南省實際完成“僵尸企業”處置1123戶，超預期完成任務，為河南全面打贏國企改革攻堅戰奠定了堅實基礎。

隨后，2018年11月，國家發展改革委等部門聯合發布關于進一步做好“僵尸企業”及去產能企業債務處置工作的通知，旨在積極穩妥處置“僵尸企業”和去產能企業債務，加快“僵尸企業”出清，有效防范化解企業債務風險，助推經濟提質增效。2019年7月16日，國家發展改革委網站發布《關于印發〈加快完善市場主體退出制度改革方案〉的通知》，該《通知》表示，要 完善國有企業退出機制。推動國有“僵尸企業”破產退出。對符合破產等退出條件的國有企業，各相關方不得以任何方式阻礙其退出，防止形成“僵尸企業”。至此，“僵尸企業”退出市場有了更明確的支撐。

我們中國的市場經濟是從商品經濟和計劃經濟相結合的雙軌經濟轉型過來的，因此帶有很多自身特色，換句話說，它還不成熟，很多應該由市場起作用的地方，大都由政府在推動。中國從1992年提出市場經濟的概念，到2013年提出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把基礎性作用改為決定性作用），所以，我們的市場是在逐步完善。但是，市場有入也有出，對于退出機制而言，一定要讓破產在資源配置中起重要作用。

美國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有一個企業轉機理論，認為企業從生到死是一個過程，并不是一下發生的。就像一個人一樣，企業也有少年、青年、壯年、老年，它有可能在壯年期出現了一些病癥，這個時候如果有好藥方和治療手段的話，它是可以治愈的。這就是轉機理論，也有叫“咸魚翻身”，美國這個理論對破產法有一個很重要的貢獻，就是說，市場的退出實際上是有階段性的，退出不一定意味著死亡，還有其他的可能，比如獲得一個再生的機會。這樣一個理論和制度，現在已經成為很多國家在破產法發展的過程當中，都在學習的一個制度，因為這套制度和市場經濟脈搏跳動的聯系非常緊密，破產法給市場經濟提供了很多制度資源。

或許，對于河南煤層氣公司而言，破產重整也是一種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