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水彩風景畫的前奏

李蓉霞（上海大學，上海 200040）

一、英國水彩畫產生的原因

水彩畫的起源并不在英國，追溯起來，第一位水彩畫家是來自歐洲大陸的德國藝術巨匠丟勒（Albrecht Durer，1471—1528）。他曾經在學畫時期就創造性地運用水彩畫過一些簡單風景畫和動物畫，在他1502年創作的水彩畫《野兔》中，我們可以感受到畫家清晰的洞察力和對事物細致的描繪。其實，在18世紀之前的水彩畫只能稱作是淡彩畫，它的色彩并不豐富，技巧也比較簡單，很多畫家都把它當做趣味作過一些嘗試。然而，英國的地理環境和氣候、人們的生活趣味以及特有的民族氣質，為水彩的發展醞釀了最舒適的溫床，并且隨著大英帝國在世界的殖民擴張而走向繁榮。

1.地理環境

丹納（Hippolyte Adolphe Taine，1828—1893）說過：“不管是對藝術作品，還是對藝術流派，又或是對藝術家的洞察與欣賞，都要先弄清楚他們的時代背景。”英國屬于濕潤的海洋性氣候，潮濕多霧，這種轉瞬即逝的天氣會營造出不同的光色變化，自然中的光線詭奇多變，轉瞬即逝的綺麗景色常常處在云遮霧罩之中，形成了美好的、夢幻般的田園景色，而水彩由于畫面中水的流動、滲化，色彩明亮等特性，非常適合表現這種溫潤潮濕、猶如夢境的風景。由于英國遠離歐洲大陸的地理位置，因此對外交流非常的不便，當16世紀的文藝復興在歐洲大陸轟轟烈烈展開的時候，英國受到文藝復興的影響卻微乎其微。

2.政治因素

17世紀，英國皇室受到歐洲大陸貴族生活方式的影響，喜歡華麗、精美的風格，這種奢靡風氣的盛行引起了公民的不滿，皇室的專制使百姓們揭竿而起反抗政府的壓迫。隨著人們得到了越來越平等的政治權利，他們開始追求更加美好的生活。但是，工業革命帶來物質滿足的同時，城市化造成的污染也給人們帶來了極大的生存壓力，新興階級開始渴望質樸的生活方式，他們想要逃離都市生活的壓力，躲進烏托邦享受隱退于鄉村卻又文明的舒適生活。

3.殖民擴張的需要

由于航運的發達和優越的地理位置，英國在擊敗荷蘭以后，成為了名副其實的“日不落帝國”，確立了世界殖民霸主的地位。在大航海時代，為了原始資本積累的拓展，歐洲帝國主義不斷在世界進行殖民擴張。在這個過程中，他們需要對地理位置作出詳細的標記，因此英國的地形圖畫家跟隨殖民者四處游歷，描述殖民地及國外的風土人情，而水彩由于工具材料簡便易攜帶，成為了地形圖畫家的首選，水彩制作的地形圖在英國被廣泛應用，這為水彩風景畫在英國的普及和發展奠定了社會基礎。

4.大旅行運動

在文藝復興提出把人看作第一位的思想之后，被中世紀以來的宗教神學禁錮的思想開始慢慢解放，藝術家們把目光從宗教轉向了對人的重視。這種思想也影響了英國人民的審美觀念，他們從對宗教的頂禮膜拜走向了對大自然的欣賞和贊美。隨著德國藝術史家約翰·約阿希姆·溫克爾曼（Johann Joachim Winckelmann，1717—1768）《古代美術史》（History ok the Art of antiquity）的出版，他把希臘以及古羅馬雕塑帶到了世人的面前，并將羅馬的建筑藝術推往了世界的巔峰。那句“高貴的單純，靜穆的偉大”吸引著人們源源不斷地前往藝術的殿堂進行朝圣。英國貴族開始前往歐洲大陸，一路途經意大利來到羅馬，去尋訪歐洲文化傳統的神圣之地，這便是“大旅行”運動。

豐厚的物質基礎和濃郁的考古氛圍都為英國繪畫藝術的發展提供了良好的基礎。“在英國，繪畫一直乏善可陳”。高漲的民族主義情感使英國人越來越無法忍受外來畫家統治英國畫壇的局面，他們迫切地需要建立屬于自己民族的畫派，英國水彩風景畫應運而生。

二、英國水彩畫的前奏——地形風土畫

一般來說，大家都認同英國水彩畫起源于歐洲大陸的推論，其實，英國水彩畫的發展有自己的淵源。16、17世紀地形風土畫的出現恰好順遂了英國社會發展的需要，成為了水彩風景畫的前身。

1.地形風土畫產生的原因和特點

正如上文所說，隨著18世紀大英帝國的拓張殖民，需要對掠奪的地理位置進行標記，許多上流社會的貴族和有出海需求的航海家都會雇傭畫家一起出行。為了能夠快速準確地記錄所見地的風土人情和特色，水彩工具的簡便和易攜帶超越了油畫，成為完成這項任務最適合的工具，由此為水彩在英國的普及奠定了社會基礎，這類作品被通常被稱為“地形風土圖”。

由于這個年代的地形畫是在英國對外侵略的過程中被提倡和發展的，因此與軍事學的關系也十分密切。據記載，早在1585年，約翰·懷特就作為一名繪圖員被派往北美洲弗吉尼亞探險隊描繪了當地的自然環境和風土人情。這時還有一位重要的版畫家文瑟斯勞斯·霍拉被派往摩洛哥，繪制那里的防御工事。霍拉的作品用色簡單，不僅令人賞心悅目還具有極大的參考價值。他在當地繪制了大量的建筑、地質題材的版畫作品，受到出版商的歡迎。家境富裕的律師弗朗西斯·布雷斯，是霍拉的狂熱追隨者，同時也是一位藝術愛好者。他曾經用霍拉為圖片繪色的方法畫過一些類似城市地理布局的作品，在他的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水彩畫最早的形式，其實是“水墨畫”用鋼筆或鉛筆簡單勾勒畫出了輪廓，再用簡單的薄彩涂上一點顏色而已。

由于地形圖畫家大多是出于贊助人的邀請，繪制某種特定目的的作品，因此早期典型的地形圖水彩畫基本采取全景式構圖和鳥瞰式構圖，這種構圖方式可以表達盡可能多的真實內容。最初的水彩畫重點是精準地用素描進行勾勒打底，然后加入顏色淡淡的渲染即可。這種方式不僅能使圖畫更加精細，還能方便出版商制作成蝕刻版畫進行售賣。由于是出于為政治服務的功利性目的，其最主要的功能就是忠實地表達“所見”，所以他們不能美化和自由創作，但也因此得到了表現對象最真實的景象，成為了在照相術發明之前適合記錄旅行所見所聞的最佳媒介。

2.“英國水彩畫之父”保羅·桑德比

很多水彩風景大師都曾經擔任過地形圖畫員，保羅·桑德比（Paul Sandby，1725—1809）則是杰出者之一。他對英國水彩繪畫的發展作出了卓越的貢獻，將水彩繪畫技法進行了改革。托馬斯·庚斯博羅（Thomas Gainsborough，1727—1788）曾評價他是唯一一個“能夠從自然角度描述出這個畫家的天才”。

他曾經是倫敦軍事繪圖所的一名繪圖員，平時的任務主要是做地理測繪，空閑的時候用水彩來打發時間。隨著水彩地形圖的發展，他的作品中也體現出更動人的氣氛和內涵。在1764年，他繪制了一幅《漢普郡公園》，畫面表現一群游客在草坪上休息的悠閑景色，看起來十分的輕松愉快。從中可以看出這是一幅典型的“忠實記錄性”的地形圖水彩，包括前景中的人物都是畫家本人有名有姓的朋友，但畫面中對天空和氣氛的強調，已大不同于早期的圖示性地形圖，這充分顯示了他在觀察景色時的驚人的直觀性。早年，他曾居住在溫莎城堡附近，經常繪制表現溫莎城堡附近光色變化的美景，贏得了大量貴族和爵士的青睞，從他的《溫莎城堡》中可以窺探出一點端倪。

在這幅作品中，桑德比的整個畫面顏色都調和得到非常完美，整幅畫面的色彩基調對比鮮明卻又十分和諧。在陽光下，草地泛著綠色的光芒，整個大地似乎都被點亮了，苔蘚、叢林和巖石結合在一起連成了整體。遠處的莊園在風景的襯托之下顯示得更加莊嚴。人物作為點睛之筆也使畫面更加生動。他的作品為地形圖添加了許多新元素，我們也從中感覺到這種“改進過的風格”：水墨反復涂抹，逐漸加深，營造出景物接近前景的效果。從早期生硬的輪廓線變得生動自然，畫面的光影效果也更加豐富。從1774年到1778年，《銅版雜志》刊發了二十四幅雕版畫，大部分都是桑德比的作品，這使他的藝術影響力達到了頂峰。在這些作品中，我們明顯感受到他通過改變地形圖單調的畫法，使造型更加生動，并且開始關注大自然的光和色彩，在作品中傳達出畫家對自然的強烈感情。他把功利主義的地形畫推向了對大自然的贊美，成為了抒情主義水彩畫的預言者。隨著浪漫主義的到來，桑德比的作品變得不再流行。但是他為水彩畫所傾注的努力和投入，以及他孜孜不倦的技術創新，都為水彩藝術走向繁榮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總之，英國水彩畫產生的四個因素中，無論是用于地形地質測繪的考察、殖民擴張還是大旅行的古物崇拜，都是工業革命帶動下的附屬活動。水彩地形畫從寫實走向了藝術性的過程中，保羅·桑德比功不可沒，雖然以現在的眼光來看，他的作品似乎不夠完美，但是他為水彩成為一種民族性的藝術作出了卓越的貢獻。“它給予頑固的古典主義風景藝術最后一擊，風景藝術所有的那些古典主義技巧相當于蒲柏和德萊頓的拉丁化的隱喻和明喻。” 確實，隨著審美方式的變化和繪畫技發的進步，英國水彩畫在威廉·透納（William Turner，1775—1851）和約翰·康斯太勃爾（John Constable，1776—1837）的創作中走向了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