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培宇(福建師范大學,福建 福州 350000)
在消費至上的文化環境下,昔日作為主流文化的中國畫正逐漸被邊緣化,其境地不免讓人感到沮喪而尷尬。當代中國畫的體格轉型已是勢在必行。為漸行漸遠、疏離大眾的中國畫尋求新的生存空間,繪畫肌理語言的介入無疑是一劑良藥,為中國畫的當代轉型帶來了新的啟示和希望。但肌理是筆墨嗎?筆墨的人文價值在當代是否還具有應有的生命力呢?作為當代的中國畫藝術的追隨者、創造者,筆墨是否還是我們探索中所要秉承的精神目標呢?這成為一個困擾當代寫意畫創作的謎團。
西方工業文明催生了當代藝術,并孕育了肌理語言藝術,作為一種科技革命和工業時代的產物,肌理語言在當今的西方世界的繪畫中已得到相當普遍的應用。19世紀末期,歐洲美術史上產生了眾多現代藝術流派,20世紀后期新的藝術思潮和流派更是層出不窮。從立體主義、達達主義、波普藝術到新造型主義等,藝術家致力于藝術作品傳統主題性、敘述性的顛覆,追求藝術的純粹性與獨創性以及視覺語言的創新性,它在審美觀念、傳達媒介和技法上完全背離了傳統繪畫規則,作品以新奇、炫麗的形象昭示著現代社會人性的魅力。繪畫肌理語言在其中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其人文價值和文化屬性在繪畫中的意義被藝術家得以發現并加以利用。肌理語言已經被藝術家廣泛使用,在作品中的地位和作用逐漸被提升到一個顯著的層次,在藝術作品中的重點已經在創作中凸顯,并積累了豐富的創作經驗,作品日益形成了一些新穎的藝術形式,從繪畫的模式形式中逐漸突破了傳統繪畫的藝術形式。由于肌理語言的運用范圍不斷擴大,一些材質也在藝術家的創作中被用來凸顯藝術家的個人氣質,許多藝術家通過對肌理語言的認知和對材料的選擇與運用來表現,增強了自己作品的表現力和感染力。
繪畫肌理語言作為現當代藝術家表達主體認知與其情感展現的一種物質媒介和手段, 并在創作中以其來表達繪畫主題及藝術思想。他們不再拘泥于常規的顏料、紙張、畫布等材料,而是越來越多地將隨著工業技術的發展涌現出的層出不窮的新型的繪畫材料運用到他們的創作之中,這些材料如豐富齊全的色粉、繪畫用漆和多種媒介劑等;又如油彩、丙烯和坦培拉等不同顏料的綜合運用,水墨和各種不同材料、顏料的相互結合;甚至如報紙、玻璃、布料、生活廢棄用品、工業用品等現成品,在作品中也屢見不鮮,一定程度上拓展了當代藝術創作的空間。肌理語言具有抽象性,其視覺屬性上將客觀形式抽象化,在情感表達上增加了功效,使其表達手段更加豐富。情感因素的存在使作品的形式更具有生命力。藝術創造性往往發自于人主觀情感的表達,肌理語言外在的視覺美感通過藝術家非邏輯化的藝術想象將之付諸作品,材料物化后的形式是敏感的、靈活的,凸顯藝術家自身和社會的思考。藝術家根據內在情感和生活經驗,對材料進行選擇并挖掘出材料深層的文化內涵、精神內涵。藝術家將材料中所富有的內涵,將客體遮蔽的抽象含義予以表現,從而在欣賞者心中構筑情感感受的語言結構,將美的內涵擴大化,提升藝術作品的人文價值和精神價值。在當代寫意畫創作中,肌理語言在彰顯其豐富性的同時也造成了筆墨語言的弱化。寫意畫面豐富多彩的同時,其民族藝術的特性似乎在弱化,人文內涵也進一步被削弱。肌理等同于筆墨嗎?值得深思的問題。
繪畫其本意是在抽離了色彩、造型的真實模仿之后,其中隱含的材料、結構等隱身于中的美的因素,和獨立的表現力量方才顯現,潛伏意念的表達成為明確追求。現代藝術不再是集體無意識時代一般意義的象征傾訴,而是個體體驗觀念的表達,水墨肌理材料材質的自身屬性在當代藝術作品中熠熠生輝。通過對物質材料的解構重組,為材料的客觀屬性進行重新定義,使材料的物質屬性升華,為材料賦予更為豐富的精神內涵。
但繪畫肌理語言的廣泛應用使得各個畫種之間的界限不再清晰,藝術家通過使用各種繪畫肌理語言,使其藝術思想通過恰當的材料得到充分的發揮,形成符合自身個性與氣質的藝術風格,這亦如李澤厚先生所說:“作為藝術作品的物質形式的材料本身,它們的質料、體積、重量、顏色、聲音、硬度、光滑度等等,與主體的心理結構的關系,也構成藝術作品訴諸感知的形式層的重要問題。”繪畫中的肌理語言給予觀賞者以視覺語言上極強的啟迪和暗示,從而給當代藝術作品帶來了新的生機與活力。英國美學家鮑桑葵曾說:“藝術家的受魅惑的想象就生活在他的媒介的能力里;他靠媒介來思索,來感受;媒介是他的審美想象的特殊身體,而他的審美想象則是媒介的唯一的特殊靈魂。”
當代寫意畫創作沖破了傳統繪畫媒介和筆墨語言的束縛,為藝術探尋新的表現語言和形式提供了可能。隨著“西學東漸”的腳步,西方文化潮水般地涌進了國門,西方藝術成就以其新奇炫目的光環,灼痛了國人的眼睛。西方藝術的強勢,加之國人文化心理的自卑感和揮之不去的后殖民心態,讓當代中國畫家感到迷茫與困惑。以追求精神性文化內涵為依托的審美要求在以追求物質性視覺效果的西方繪畫面前黯然失色。中國畫創作進入一個進退維谷、腹背受敵的兩難之境,傳統中國畫所固守的高貴文脈、雅逸品格和高度程式化的語言,顯然成為了中國畫發展的禁錮和羈絆。
在當代社會文化多元化以及傳統文脈精神割裂的情形下的今天,妄談中國傳統哲學所賦予中國畫的“虛靜”“無為”“雅逸”“古穆超邁”之格無異于郢書燕說,說其偏頗恐亦不為過。正如宗白華先生所說:“然而中國畫趨向抽象的筆墨,輕煙淡彩,虛靈如夢,洗凈鉛華,超脫絢麗耀彩的色相,卻違背了‘畫是眼睛的藝術’之原始意義。‘色彩的音樂’在中國畫久已衰落……然而此外則頗多一味模仿傳統的形式,外失自然真感,內乏性靈生氣,目無真景,手無筆法。既缺絢麗燦爛的光色以與西畫爭勝,又遺失了古人雄渾流麗的筆墨能力。”中國畫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代表,有著濃郁的東方文化特性和意象化獨特的精神意韻。但面對當下中國畫所面臨的窘境,中國畫的轉型改體勢在必行,改體之爭早已有之,康有為的“中國畫改良論”,20世紀末期李小山等人的“中國畫窮途末路論”以及吳冠中提出的“筆墨等于零”的紛爭,中國畫發展過程中諸多問題的提出也看到中國畫筆墨和作品形式在時代發展的今天存在的問題和危機。
中國畫以寫意的觀照方式,通過毛筆的書寫性表達畫家思想意趣和精神品格,從書寫而演變出的筆墨語言,其寫意精神成為民族審美品格的立命所在。筆墨成為獨立于繪畫作品之外的一個價值要素,其立足于內涵性的精神探求,而非外化的視覺形式,成為中國畫畫種界定的標志。“筆墨”是中國畫安身立命的標志,但在當代“筆墨”的限制已經成為了中國畫發展的障礙,中國畫中“筆墨”是隨著“畫理”產生的,在“理”的原則下因時代不同而產生不同的認識和理解,“意象”之理的產生,是“筆墨”觀的附屬,“筆墨的意象,意象的筆墨”在時代的發展過程中逐漸成為了中國畫的審美標準和依歸。“意象筆墨”產生了“悟象”之理,“悟象之理”也促進了筆墨的意象之態。中國傳統文化和哲學文化造就了中國畫這一特殊的藝術形式,但在當下其藝術生態環境日益漸失的今日,“筆墨”的窘態也是中國畫所面臨的窘迫之境,傳統中國畫中的筆墨意韻來面對當下豐富多彩的生活時已是力不從心。隨著中西方繪畫的交流碰撞,各種藝術思想匯聚其間,現今的中國畫更是枝蔓叢生,異彩紛呈。當代藝術家們通過積極的思考、實踐和探索,在繪畫中突顯其個性思維,運用更為靈活多樣的表現形式和思維空間。當代中國畫創作從“水墨至上”“以形媚道”的出世表達,轉化為對現實生活審美再現和對現實社會內涵的審美發掘,從而形成了多元素、多形式、多路向的藝術格局。基于表現主題、審美經驗的轉變,對中國畫創作本體語言創新成為一種自覺,在意象形式規律的探索中,追求視覺形式的新穎與個性,對于筆墨意蘊邊緣化,從西方藝術以及繪畫肌理語言中尋求精神與思想上的突破,以求創造出符合當代社會審美觀和價值觀的當代中國畫。
對肌理語言表現的觀念和認識,基于藝術作品的原發性實物結構和形態,以及它所具有的文化屬性的認知,以此來喚起文化意韻和精神內涵的表現。對肌理語言的認知、多樣的表現方法和運用,為藝術發展的多向性探索提供了多種可能性。肌理語言在繪畫中的使用是以材料的認識、形式的物質結構和文化屬性的認知為基礎的。
材料伴隨著人類社會生活產生、應用,從而被賦予了時代發展的社會文化屬性,歷史進程中每個時期的思想觀念、價值精神、審美傾向和審美要求均在材料中呈現出鮮明的時代印跡。歷史發展進程中各時期繪畫材料的變換為傳統中國畫繪畫語言的形成和發展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歷史發展過程中每個特定的歷史時期繪畫材料的發展,無不凝聚著人類智慧的結晶,展示了人類社會由低級到高級、由簡單到復雜的發展歷程,映射著特定歷史時期的經濟、文化和社會生活狀態。肌理語言所釋放出的人文含義使繪畫語言在當代中國畫創作個體完成作品與當代文化潮流中找到了完美的切合點,也為作品體現時代特點找到了物質層面的依托。對現實生活的深刻情感體驗和研讀中使創作個體對繪畫語言多樣性在精神層面上又多了一層陌生性、指認性和視覺沖擊的心理因素,致使其更為適合融入中國畫創作個體的思想個性而使作品更具可觀性。層出不窮的新生繪畫肌理語言,非繪畫材料以及對傳統中國畫材料的考察、挖掘,為滿足當代中國畫創作個體與觀眾的審美取向提供了可能,也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當代大眾群體追求視覺刺激的新的心理需求。
肌理語言的豐富性,為當代水墨寫意畫語言形式帶來了更多的可能,使當代寫意繪畫出現了百花齊放的局面,但同時也引發了更多對于中國當代寫意畫民族文化屬性的探討。肌理不等同于筆墨,肌理缺乏文化精神的屬性,只是視覺上的偶然現象,是不可復制的、偶然的視覺圖式,和筆墨語言有著根本的差異。肌理不是筆墨,筆墨也不能簡單地等同于肌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