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驍 (寧夏大學 阿拉伯學院,寧夏 銀川 750021)
《藍燈》主要描繪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戰火蔓延至敘利亞的拉塔基亞市,以主人公法里斯為代表的街區民眾面對戰爭、失業、饑餓,在內憂外患中苦苦掙扎的艱難生活境況。該小說在主人公人物形象塑造方面手法獨特,作者對主人公法里斯的塑造尤為用心,尤其通過對法里斯與師娘與冉達二位女性的關系搭建、對其人生遭遇中的迷失與回歸的心理描寫和行為刻畫,讓讀者看到人性的矛盾與復雜,也了解到不同的心理狀態在生活中起到的決定性作用。哈納關于人性的此番描述,恰與弗洛伊德的“人格結構三重論”,即“本我、自我、超我”理論不謀而合。基于此,筆者試用該理論對分別代表法里斯“本我”與“超我”人格的女性形象進行分析,以進一步研究小說中主人翁思想行為產生的心理機制,揭示出小說中蘊涵的心理沖突。
在法里斯不同人生階段中,冉達和師娘兩個角色輪番出場,使整部小說的情節豐富,對主人公法里斯的角色塑造起到重要作用。兩個女性角色分別代表法里斯人格結構中的“本我”與“超我”,同時與其本體的“自我”人格相交織,構成其復雜多變的人格結構。
弗洛伊德認為人的精神由“本我”“自我”和“超我”組成。“本我”由先天的本能、欲望組成,代表人類生命最初的本能,具有強大的生命力,遵循快樂原則。①在《藍燈》里,師娘可謂 “本我”的代表。師娘這一形象在小說中的關鍵詞是“美艷”與“誘惑”,無論何時都能輕而易舉吸引身邊青壯男子仰慕于她,當然也包括男主人公法里斯。法里斯出獄后與師娘首次重逢,師娘柔軟的身體長得頗為豐滿,“極易使人產生非分之想”,在這里,師娘就具有 “本我”的表面化象征意義。事實上,師娘作為一位風韻猶存的成熟女性,對法里斯的本能誘惑從未停止,因而重逢時讓法里斯內心覺得“她那胸脯依然像往常那樣美妙迷人”,以至于當二人分別后,法里斯對師娘身上的香味念念不忘、戀戀不舍,“他真想在師娘身邊再多呆一會兒……呆的時間越長越好!”②此時,出于“自我”對“本我”的壓制,法里斯尚未將對師娘的本能沖動付諸實踐。但其實,師娘已經喚醒了法里斯的性本能,以至于當法里斯以獲取工作為目的再次登門拜訪時,都能準確捕捉到師娘的引誘。當師娘請他進臥室相見時,法里斯內心有種不可名狀的東西在蠕動,“他盼望著能在太太穿好衣服前朝她偷偷地瞅上一眼”③。此時此刻,法里斯內心的欲望依舊處在被壓制的狀態,但為了獲得工作與下一次的見面機會,他討好似地表現得讓師娘滿意。在這里,法里斯對師娘的欲望又近了一個層次,他希望和師娘有更加親密的身體接觸。
緊接著在當天夜里,法里斯便得到這樣一個機會。法里斯應邀來取工作介紹信,面對師娘“越晚越好“的相約時間,他迫不及待地登門。師娘告訴法里斯介紹信并未準備好,讓他稍作等待。法里斯在等待期間想象著師娘怎樣地在浴室里洗澡,在他眼里,“這是一種放蕩的情欲,他可以不顧一切地闖進浴室,即使為此失去介紹信和工作”④。此時法里斯的心理經過前面兩次的失落,欲望已經達到了極致,而當師娘再次請法里斯同去臥室為他準備介紹信時,師娘這一動作更像是一種“邀請”,讓法里斯不禁想入非非:“你那使我心馳神往的胸脯,我有多少次幻想著它裸露在我眼前,讓我盡情享受!難道我現在伸手可得了嗎……”,“現在事情明朗了。她正蠱惑我,我難道需要這種挑逗嗎……我在哆嗦,要是我把瑪麗亞的忠告當成耳旁風,向師娘猛撲上去會產生什么后果呢?”⑤在這里,師娘作為“本我”的特征已經發揮到極致 ,她完全釋放了法里斯內心中欲望的野獸,與此同時這個“本我”發送了一種信號,讓法里斯覺得自己可以“為所欲為”。 事實上他確實這么做了,當師娘的嘴唇貼在法里斯雙唇上,法里斯的“本我”完全主導了他的人格,此刻的他只受本能的情欲和享樂主義驅使。后來法里斯不僅輕而易舉地得到了體面的工作,還與師娘保持了一段時間的情人關系。
從師娘和法里斯的短暫交往來看,師娘身上明顯帶有“本我”的象征意義。師娘之于法里斯,更像是欲望女神拋出的橄欖枝,充滿誘惑力。在法里斯坎坷跌宕、窮困艱難的生活之中,他心中始終想的就是找工作糊口,接著娶妻生子,而師娘的出現,無疑代表了另一種色彩。其實,法里斯并不是一個冷然的人,他對其他女性也有過一些特別的感受,而只有在師娘面前,他才會表現出受欲望驅使的狀態。在一定意義上,是師娘這個代表“本我”的存在激發了法里斯生命中最本質的東西,讓他沉浸在欲望的懷抱中無法自拔。
作為人格結構的第三層——“超我”,它遵循至善原則,是人格的道德部分,代表良心、社會準則和自我理想,是人格的最高層。從一定意義上,“超我”是個人立足于心的存在,它是對于人的自我預設,是對生命的升華和創造。⑥而在這一點上,冉達無疑最符合“超我”的象征性意象。
作為作者著墨最多的一個女性角色,小說前半部分便交代其身世:冉達是法里斯真心愛慕的女孩。與出身于上層社會的師娘不同,冉達與法里斯同住貧窮的大雜院,跟家人擠在同一間低矮房舍里,過著底層社會的艱難生活。文中多次出現的對冉達生活和工作環境的描寫,也代表了冉達本身所帶有的宿命感。
冉達在小說中是一位善良且勇敢的年輕女性形象。冉達與法里斯的母親同在煙草公司工作,在法里斯因毆打面包店老板被捕入獄后,面對上司的冷漠——“他們一定會把他絞死的”⑦以及同事的同情——“不必為小伙子操心,要是女兒……那你的擔心就很有必要了”⑧,只有冉達的理解和關心讓這位傷心欲絕的母親暫時收獲到一絲溫暖——當一向自律的法里斯母親早退時,女工們對此頗為詫異。“只有冉達理解她,向大家解釋道:‘她去給法里斯送飯!’”⑨冉達心系法里斯,因此她站在法里斯母親的角度上為其設身處地地著想。當法里斯平安從監獄回到家,母親向他稱贊冉達在煙草公司狠狠殺了老板威風的英勇之舉:“‘拉希德先生企圖辱罵她,她抓起一把煙絲扔了過去!’”面對來自資產階級對其精神與肉體的雙重剝削和壓榨,冉達這一舉動讓法里斯對她油然而生欣賞和敬佩之情,他贊賞道:“干得好!”⑩可見無論是從冉達的身世還是性格而言,該女性形象更多帶有純凈性和高尚性。從這個方面來說,她和法里斯是相似的,一樣帶有無法擺脫的宿命,卻總是對理想生活抱有向往。
另一方面,冉達和法里斯之間的交往,更多體現出她對法里斯生命意義的升華和再創造。對法里斯而言,冉達是他昏暗生活中對新生的向往;而于冉達,法里斯也是此生唯一的存在,她“曾冷酷地拒絕無數個追求者”?,唯獨對法里斯保持唯一的愛戀。冉達和法里斯一樣,將愛情視作不可替代的神圣之事,因此二人能夠輕而易舉地實現較高的精神契合度,“冉達不僅從他那眼神中一望可知,而且從自己心靈深處也可覺察得到”?。即便法里斯被捕入獄,冉達仍舊心系于他,甚至愛屋及烏,親近和關心法里斯的母親。
冉達是法里斯心中唯一的妻子人選。出獄后與冉達的再次重逢,使法里斯心里的陰郁之感頓時煙消云散;當聽到母親說“有了工作我就給你去說親”時,法里斯“仿佛覺得美夢變成了現實,此時法里斯的理想生活即將實現,可見冉達作為其“超我”人格存在的重要性。法里斯最終從“肉欲”中幡然悔悟,其中除了來自家庭的壓力和社會準則的規范外,冉達作為喚醒其道德感和對理想自我塑造的作用不可忽視。面對冉達時,法里斯人格中的美好和理想被喚醒,“仿佛生活已經賜予他最大的恩澤”?。法里斯短暫的人生中,一半時間都為靠近冉達作出努力,不論是為體面的工作委身于師娘還是之后遠赴國外參軍,均是為實現個人價值、為二人組建理想的家庭創造物質條件。因此在一定意義上而言,冉達是法里斯“超我”的體現,只有在冉達身上,他才能實現生命意義上的升華,她是法里斯心中的凈土,也是唯一存留的彼岸。
前文提到弗洛伊德將人格結構分為“本我、自我、超我”三部分。而在《藍燈》這部小說里,法里斯本身則更多地在二位女性角色間扮演其人格中代表“自我“的部分。自我遵循“現實原則”,通過考慮情境現實性,控制本我盲目的沖動,調節本能與環境的關系。?由于本文著重討論該小說中兩位女性角色在主人公人格中的不同體現,因此筆者對法里斯人格中“自我“的部分不做贅述。
無論是代表著欲望的師娘,還是代表著心靈凈土的冉達,亦或是代表著現實的法里斯本人,他們三個實際上都是法里斯人格中不同的側面,構成其完整的人生。在法里斯人生的中期,師娘作為“本我”的代表,表現為法里斯對于欲望的追求、對于肉欲的瘋狂占有; 在中后期階段,冉達的出現帶有更多“超我”的象征意味,她高尚的人格和法里斯達成了某種契合,使其生命得到了升華。所以不論在師娘身上還是只就法里斯本身而言,法里斯的人生狀態均不完整,或是沉浸于單純的欲望中,或是被社會現實所壓制。只有在冉達身上,原始的欲望被壓制,現實的阻撓被褪去,精神上升到了極其崇高的地位,雖然二人最終并未走到一起,但法里斯的人生方向最終與其達到了精神的統一。
注釋:
① 弗洛伊德.自我與本我[M].林塵,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5:181-190.
② 米納.藍燈[M].陳中耀,譯.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195.
③ 同上,第227頁。
④ 同上,第239頁。
⑤ 同上,第240頁。
⑥ 弗洛伊德.自我與本我[M].涂家瑜,李詩曼,李佼矯,譯.北京:臺海出版社,2017:191.
⑦ 同上,第110頁。
⑧ 同上。
⑨ 同上,第113頁。
⑩ 同上,第177頁。
? 同上,第275頁。
? 同上,第211頁。
? 同上,第212頁。
? 弗洛伊德.超越快樂原則[M].戴光年,譯.長春:吉林出版集團,2015:7.